第五十三章 陷險處

第五十三章 陷險處

大衍宗的六甲秘祝,乃是先秦傳下的兵家護身之法,本質上是一種通過存想與凝氣聚合精神,藉助聲音和手勢干擾對手視聽的內家功夫。

依照不同人心念不一,精氣神意不同,所練成的六甲秘祝效果便各有差異。像是吳景辰咒出九字,能剝奪對手周身氣力血勇;那老者施展此法,則能叫人憑空瞧見幻覺,便都是他們所凝聚的精神意志不同,施展此術的目的不一。

崔華霍並不懂得玄門道理,便只在常如的引導下凝練武道精神,一聲暴喝出來並無奇妙作用,只憑着血勇怒吼震懾對手心神,令其稍稍一怔,便能尋得脫身的機會,着實表現了六甲秘祝“護身”的作用,也算是將這門手段用到了某個極致。

菖蒲等人心神一震,就失了崔華霍的身影,怒火熊熊之下,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將他挖出。然則崔華霍自曉得有人精通追蹤之術,自然就有對付的法子,才沿着水道潛行逃脫,藉著流水遮掩行蹤和身上的氣味,叫那追蹤高手一時間失了勇武之處,怒而啐道:“搞什麼!大理寺丞不是文職么!這小子怎會這般機敏!”

始終菖蒲是個女子,心思細膩,也更耐心些,一怒之後也就稍稍冷靜下來,才道:“來前我便與娘子說起,此人武功心性具屬上乘,不是一般柔弱文官。若他自幼得娘子調教,只怕我等還不是他對手,皆因他所學功夫粗淺,咱們才有斬殺他的可能。現如今吳景辰傳了六甲秘祝給他,要殺他就着實有些難處……”

嘆口氣,菖蒲才發覺這次任務艱難,心中又有一股別樣感覺生出,隱約捨不得輕易將崔華霍殺死,卻更捨不得自己這條小命,就多少有些糾結。

黔中一行,她與崔華霍同甘共苦,也着實見識了老實人的好處,潛移默化間總覺得他心腸不壞,遠勝尋常男子,就有意護持。那日她在道中設伏,給崔華霍瞧胸口七針穿心之刑,真從他臉上瞧見了憐惜和痛楚,就曉得他對自己還念着一份舊情。

人非草木,即便是身為工具的刺客,也會有心念舉動的時候。菖蒲那一日拖延失手,未嘗不是捨不得殺死這忠厚老實之人,即便事後被施以完整的七針穿心之刑,也不覺得十分後悔。

只是現如今,千面娘子嚴令在前,她與崔華霍之間註定只能活下來一個,才將她逼到了絕路,也不敢反抗師門,眼瞧着崔華霍逃脫,心中就百味雜陳,也不曉得是高興還是失落,歡喜還是痛苦,這就搖了搖頭,妄圖將雜念從腦海中甩脫。

與她同行之人,都是刺道中的精英,不能說洞悉人心,也是見慣了生死。見她這般,便有個素日輕浮的開口,道:“師姐,你莫不是瞧上了那小子,有心放他一條生路罷?方才若是你放出蠱毒,那小子哪裏還有命在!你可曉得,此番若是失手,娘子定不會輕饒咱們,可別為著兒女私情,連累了咱們才是!”

他這話一說完,就口吐白沫倒地,才聽菖蒲冷聲道:“頭一次念在你年輕,饒你一命;如果再犯,便叫你瞧見自己的腦髓!”

眾人都曉得她是個心狠手辣的蠱婆,也知道她脾氣秉性怪異,恐怖之處只在小師弟之下,遠勝於其餘同門,便不敢多惹,卻聽她嘆道:“崔寺丞身上似乎帶了避毒之物,方才我以蠱蟲試探,竟不能近身。眼下他怕是順着水路逃走,雄黃卻不會溶在水中,還有克制我的手段,就叫我有苦難言。”

她這話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直說崔華霍一路沿着河溝順流而下,游出去二三里地才翻身上岸,一躍跳上樹枝,使出騰挪之術,只在林間飛奔,藉著枯枝敗葉隱去身上水漬,心中自是驚惶,喃喃道:“菖蒲不出手也罷,另外那三個似乎還更厲害!吳寺卿說我此行艱難,原是有刺客從中作梗!”

心裏想着,他腳下卻是不停,狂奔兩日一夜,饒是繞了些小路,現如今他也已然踏入大衍秘境外圍,深入迷陣之中。這迷陣乃是守護大衍秘境所創,窮極天文術數道理,其中自有殺機暗藏,既能護身,也能對敵,頗有些妙用。

吳景辰傳他陣圖之時,就將幾處迷陣的淺顯用法一併教會給他,讓他在要緊關頭用出,或能有逆轉局勢,反客為主的妙用。只可惜崔華霍腦袋不甚靈光,從來學不會五行八卦術數,饒是憑藉過人的毅力記下許多,也難以靈活運用,才早早放棄,不曾動了這念頭。

現如今六名頂尖刺客宛若跗骨之蛆,如影隨形,才叫他又動了利用迷陣的念頭,卻一時想不起來吳景辰的諸多講解與囑託,只隱約記得這附近就有一座對敵之陣,無需刻意主持運轉,只需引動,就能對付一般高手。

一念至此,他便刻意留下些痕迹,引着幾名刺客追來。眼下生死關頭,也顧不得許多仁義道德,對方既然以多欺少,他便藉助機關外力,也算不得卑鄙下流。

吳景辰早就看出,崔華霍原非迂腐死板之人。

不過是,菖蒲等人果然尋蹤追來,才聽着其中一個瘦高男子沙啞開口,道:“小心了,咱們已然踏入大衍秘境範圍!這大衍秘境有百餘里範圍,咱現在只在邊緣,尚且無礙;一旦深入,就要對付層層迷陣,只怕有些不妙!”

眾人都是點頭,才聽那追蹤高手道:“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這大衍秘境原是龍潭虎穴。咱們得收斂身形,莫要叫大衍宗人察覺,否則任務失敗不說,只怕性命都要交代在——嗯?”

一語未盡,他就感到腦中一陣眩暈,腳下也飄忽起來,似乎每一步落下,不是踩在實地,而是踏在棉花上一般。其餘幾人見他放緩腳步,都紛紛停下來戒備,不多時也覺得神志恍惚,對周遭一切的實感變得稀薄,似是身處夢中,又似久睡初醒,心中齊齊一驚,都曉得出了變故。

菖蒲反應最快,疑心崔華霍用毒,這就冷笑一聲,揮手灑出一片紅霧。紅霧瀰漫之處,無論是草木還是泥土都枯萎失去水分,一寸寸崩裂開來,便是她明知崔華霍不通毒術,若用毒自然是借了此間陣法,打算現將草木毀去,免得遭了毒害。

然而她這一把紅霧灑出,眾人意識中的虛無感卻愈發增強,不多時幾如醉酒一般,腳下兩眼,兩眼無神,耳中響起似有似無的鳴響,唇舌也逐漸變得麻木。

“不對!不是毒物!咱們快相依站定,閉眼凝神,這陣中一切事物,都能擾亂五感!”

那追蹤高人最先中招,也最先反應過來,這就出言疾呼,頃刻間六人背靠背站在了一處。眼睛一閉上,喪失殆盡的實感就稍微恢復了些,才叫菖蒲心中一松,暗叫慚愧,沒想到自己一世英名,險些毀在了這見鬼的陣法之中。

眼瞧六人聚攏在一處,似乎是堪破了這迷陣的厲害,崔華霍躲在一旁,心如止水,只等時機到來,就曉得大衍宗的迷陣不是這麼容易被破,眼下六人閉眼警惕,原是一腳踏入了迷陣的陷阱之中。

誠如那追蹤高手所言,這陣法能擾亂人五感。然而他能想到閉眼不看周遭,大衍宗一眾高人又怎會想不到,便是這陣中不僅山石草木的佈置能擾亂人心神,就連風吹樹葉的響動、地面高低起伏、泥土青草氣味,甚至是空氣流動的疾徐,都能惑人心智,令人生出無盡的倦意來。

黃帝《陰符經》有云:“瞽者善聽,聾者善視。絕利一源,用師十倍。”這迷陣便是逆用了陰符經道理,引那些自作聰明之人閉目塞聽,才叫他們失去一部分感官之後,愈發依賴剩下的感覺,本以為自己堪破陣法真相,實則自己將自己推入了深淵。

不多時,就瞧見陣中那六人腳步愈發飄忽起來,緊靠在一處的脊背也逐漸露出縫隙,才聽得菖蒲驚叫一聲不好,喊道:“上了當了!快些離開這裏!”

眾人一怔,這就恍然。他們先前怕崔華霍在一旁埋伏,在不敢輕舉妄動,以為閉上眼睛就不受迷陣影響,卻覺得身子愈發不適,才被菖蒲這一聲提醒,紛紛四散開來。

只聽得一聲悶哼,就見那追蹤高手被一刀捅穿小腹,掙扎着癱倒在地,鮮血瞬間浸潤黃土。眾刺客這會兒頭昏煙花,誰也沒瞧清楚發生了什麼,只模糊見崔華霍的身影一閃而逝,這就急忙上前,卻哪裏還找得到他。

崔華霍這一刀,避開了那人身上所有要害,只將他重傷在地,並不曾取他性命,便是存了打算,一來叫他再不能追蹤自己,二來也是用傷員拖住其餘幾人腳步。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之外,才瞧見菖蒲驗視那人傷口之後,與其餘幾人稍稍對視一眼,這就從懷裏摸出來一支瓷瓶,小心翼翼將瓶中粉末傾倒在那人傷口之上。

頃刻間,就聽得一聲凄厲慘叫響起,才瞧見那人自小腹處逐漸融化開來,頃刻間就化作了一灘血水,連毛髮骨骼都絲毫不留。這一幕瞧得崔華霍渾身發冷,才曉得刺客的規矩原來這麼厲害,只因着拖累了同伴的行動,就失去了存在下去的價值。自己那一刀雖不欲殺人,卻直接導致了那追蹤高手枉死。

一瞬間,他只覺得雙手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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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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