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劫不論歸處

第二章 在劫不論歸處

天後下令,朝臣散朝。吳景辰快步走出大明宮,信步朝城南走去。

不需打聽,也不用誰指路,第一次來到長安城的吳景辰,自然而然地知道太宗皇帝賜下,上任太常少卿的府邸所在。

太宗皇帝天恩浩蕩,除卻承諾大衍宗世代為官,還賜下京師城南的府邸一處。經過大衍宗歷任少卿經營,此間已經不啻於宰相府邸,端的是一派大戶模樣。

長安城南,崇賢街坊。吳景辰一步踏入頂着“大衍府”匾額的大門,還來不及說話,就看見幾名道裝打扮的人物走上前來,齊齊作揖下拜,喊道:“拜見吳師兄!”

看着面前眾人,吳景辰多少有些詫異,也不習慣比自己大幾十歲的人叫自己師兄,結舌道:“這是……你們是陳師叔的徒弟?快些起來,我不喜歡別人拜我!”

眾弟子中,自有那機敏過人的人物,一挺腰就起身,諂笑道:“師兄,我們盼你多日,終於把你給盼來了!師父留書在此,請師兄過目!”

說著話,那人從懷裏摸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函件,雙手遞在吳景辰面前,只叫他心中一動,大喜過望,暗道:“陳師叔照見過去,洞悉未來。既然留有密函,想必一切因果,盡在其中!”

急慌忙接過書函打開,吳景辰一看其中內容,便是愣在當場,只見紙張上筆力遒勁,龍飛鳳舞,寫道:“三月初六,辰時初刻,賢侄登門,多有擔待。府中一切,皆歸師門,帝后賞賜,不敢私吞。”

除卻這三十二個字,陳師叔再不曾留下任何言語;對自己的命數死因,更沒有一個字的交代。吳景辰拿着這張紙,在晨風中凌亂,才聽那人小心開口,道:“師兄,下廚已經在準備宴席,招待諸位老爺;后宅的香湯也早早燒好,恭候師兄駕臨……師兄是不是換上公服,準備宴客?”

吳景辰心念一轉,暗道陳師叔既然窺破天機,早有安排,自己也不好駁他的心意,這就點了點頭,被一群不知道是師弟還是下仆的男丁簇擁着,走去後院,脫下道袍,沐浴香湯,換上天後賜下的朝服,端坐在正堂上,問道:“所以,陳師叔已經安排了一切,就等我來么?”

先前那人上前,回道:“師兄!師父半月之前,早早安排了身後之事,為師兄準備好了一切……弟子冒昧,懇請師兄賜教,師父他……究竟是因何而死?”

吳景辰一愣,道:“此事我也不知。陳師叔知曉天命,趨吉避凶,理當能避過劫數。不知他作何打算,竟然捨身赴死……對了,你們準備宴席,是要招待誰?”

那弟子聞言滿臉失望,倒還是恭敬答道:“師兄初來乍到,還不知道朝中的規矩。師父早已算定,今日朝堂之上,師兄必定大出風頭,搏得天後青睞。只在這一時三刻,就要有官老爺上門宣旨;隨後滿朝文武,都要前來恭賀。自當備下酒宴,招待各位,才不失禮。”

話音未落,就聽得門外一陣喧嘩,便有尚書省一眾官員臨門,急匆匆宣讀天子陛下的詔書,敕封吳景辰為太常少卿,內容與天後在朝上所說一般無二。還不等吳景辰領旨謝恩,這群人又匆匆離去,看樣子事務繁忙,一刻也不能耽誤。

吳景辰手持詔書,呆立原地,暗道陳師叔道法高絕,算無遺策,替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卻沒能避過命中死劫,着實奇怪,令人費解;便不知此事背後,還有什麼隱情。

看他發愣,那弟子便湊上前來,輕聲道:“師兄,賓客將至,還請師兄準備。”

直到這時,吳景辰才回過神來,仔細瞧了瞧這弟子,就見他五官端正,體態挺拔,算得上俊傑之材,便問道:“我看你眉清目秀,機變過人,不是俗物。但不知道你的字號?”

那弟子捧過吳景辰手中的制書,一面領着他朝外院正堂走去,一面道:“弟子出身賤籍,賣身為奴,多得師父賞識,引入大衍門牆,賜道號為‘常如’。能為師兄效力,是弟子的福分……”

吳景辰看着比自己還大幾歲,卻對自己恭敬倍至的常如,暗道此人既懂尊卑,也知進退,做事嚴謹,毫無疏漏。師叔收他,自有慈悲,更有深意;這人顯然不凡,或許能幫助自己履職,便點頭道:“人有尊卑,命無貴賤。既然如此,今後我便多倚靠你。”

不多時,果如常如所言,京中文武大臣,紛紛登門拜賀,不過頃刻光景,就坐滿了正堂。

眾人分尊卑入座,每人面前一桌低矮的桌案,上面擺着酒菜,份量不多,倒也精緻。眼看着滿朝文武齊聚,卻不見頂頭上司太常卿的身影,吳景辰毫不謙讓,端坐主位,隨口問道:“怎不見太常卿?難道是寒舍粗鄙,太常卿不肯踏足么?”

離吳景辰最近的左相聞言輕笑,道:“賢侄有所不知,太常卿向來不好相與。莫說賢侄在他手下當差,就是在場諸位,平時也難得與他親近。今日你在朝上大出風頭,叫他面上無光,他要肯來,反而奇怪。”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點頭。太常卿身為九寺之首,執掌禮樂宗廟,上應天命,把握天機,自視甚高,平時就有些目中無人,引出諸多齟齬;這會兒左相直言不諱,倒是說出了大伙兒的心思。

吳景辰聽左相說起朝上之事,不由得想起那一道少女聲音,便道:“但不知今日朝上,珠簾后那位姑娘……”

話沒說完,就聽原本喧嘩熱鬧的正堂瞬間寂靜,眾人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樣,紛紛呆在當。

左相干笑一聲,轉向眾人,道:“賢侄量淺,不勝酒力,說醉話呢!來來來,諸位浮一大白,陪他練練酒量!”

眾人連忙舉杯,就見左相湊攏過來,竊竊低語:“此事不可再提,否則恐有大禍!紫宸殿中,乃是陛下三公主出言相助。此事不合禮法,有損皇家威嚴,原是天後寵溺,群臣假作不知。”

吳景辰恍然大悟,連忙多謝左相指點,這就舉杯相迎,將此事揭過不提。

當今帝后伉儷,育有四子三女,其中長公主早殤,二公主出家修行,三公主承歡膝下,最得帝后歡心。坊間流言,說武后曾為爭寵,親手扼殺長女,嫁禍王皇后,奪得中宮之位;三公主容貌清麗,與長公主有八分相似,武后心懷愧疚,故而疼惜有加,予取予求。

流言當不得真,但武后對三公主的寵溺人所共見,群臣皆知。故而她今日在朝上開口,大伙兒只作不聞,假裝不知,事後也不敢提起。只是三公主雖得帝后寵溺,為人卻不驕縱,自有分寸,端莊大方,便不知她今日為何失態,貿然開口,為吳景辰說情。

三杯酒下肚,氣氛又熱鬧起來,只見高大精瘦,滿臉絡腮鬍子的大理卿站起身來,舉杯道:“吳少卿神機妙算,將來在太常寺中,必有一番作為。你奉聖人敕令,與我司協同查案,我這裏有一人,要引薦給你!”

說著話,大理卿也不顧吳景辰的意思,這就朝門廳外高喊一聲。隨着他一聲喊出,就有一名頭戴武弁,腰挎障刀,挺拔高大,皮膚黝黑的青年大步走進堂來,朝吳景辰拱手行禮,好端端在那站着,就有一股尚武的正氣。才聽大理卿道:“這人是我大理寺年輕一輩中佼佼者,之前就負責右相遇刺一案。”

就只見那青年朝前一步,朗聲道:“下官大理寺丞崔華霍,拜見少卿!”

“好大的嗓門!”吳景辰一震,這就抬頭仔細觀瞧,只一眼就皺起了眉頭,輕輕嘆了口氣。

大理卿擅於觀人,見他這樣踟躇,也就直言,道:“我知道少卿自有神通,不需別人幫忙;只是太常寺不能干涉刑律,需要與三司合作,才好辦案。你若看不上他,我再換別人給你。”

吳景辰緩緩搖頭,心道此人龍行虎步,眉眼間正氣凜然,的確是個青年才俊,也能做自己的幫手。只是瞧他髮際之間,隱隱有一道青黑之氣侵襲印堂,竟是死劫將至之相,大好一個青年,已經活不久了。

瞧着這崔華霍不像是短命之人,偏生有短命之相,吳景辰心中起疑,一念衍生卦象,卻只見一片混沌虛無,心念中空空如也。如此一來,便叫他愈發疑惑,暗想大衍宗秘傳卜法,百試百靈,但不知此人命中死劫,究竟從何而來。

“少卿?少卿!不知你意下如何?”大理卿幾聲呼喊,總算讓吳景辰回神。眼看着不卑不亢,仰臉看向自己的崔華霍,吳景辰乾笑一聲,道:“嗯……我見此俊傑人物,心意難持,不由失神。此人正合我的心意,就請他與我一道,探明右相遇刺案情。”

大理卿晦澀一笑,輕聲道:“能得少卿看重,就是他的福氣。只是……我有一言,不得不講:此人性情剛烈,寧折不彎,少卿千萬不可用強,莫要鬧大了事端。”

很顯然,大理卿誤會了吳景辰的意思。吳景辰也無心解釋,微微點頭,這就瞧着崔華霍又自行禮,隨後退出門去。此間高官雲集,他一個從六品的寺丞,不能列席。

看着崔華霍昂首離去的背影,吳景辰突然有些明悟,隱約知道這位大理寺丞,也是個不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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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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