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年
大茶村小學那塊地,漸漸地被人們遺忘了。人們經過它門前時,也很少再想起它。這正如同某些被人忽略了歲月悠久帶來的具有歷史意義的古迹。它的故事也只有與它同行過的人才能真可謂了解。陶慧珍把輔導孩子功課的場地轉移到了吊腳竹樓樓下。學校後面李老以前居住的那所小平房再也沒有人去過了。房門前長滿了草。小學院子裏的旗杆上,紅旗還在飄揚。陶慧珍在斜對過的小吊腳竹樓的二樓上,目光總是盯着這些過去的、已停滯不前的東西出神。
她有足夠多的時間發獃,只有她一個人的日子現在多,往後還更多呢。孩子們有時只是在晚上才來補課才來學舞,有時學業忙了晚上也不來。不來時,她就一直等,等到太陽落了山,她再上樓休息。
一個個白日就那樣過去了,浪費也好,不浪費也好。陶慧珍平日裏的生活起居單調沒有新意。早早的起床,在清晨練古典舞的基本功,在日出後到後面的清溪洗衣。她回來后,小吊腳竹樓升起了縷縷炊煙。
在陽光籠罩四野的七八點鐘,吃上一口早餐。通常是一碗粥,夾幾口自己腌的菜。午飯和晚飯大多數以大米為主食,也經常吃洋芋。身邊沒了別人後,陶慧珍不怎麼再吃糯米了。
固定的時間到小賣部去拿報紙和期刊,順便瞅一眼有沒有自己的信。餘下的時間用來看書、看報、發獃。李老的墳地和村尾的小寺院,她再沒去。
臨近歲末了,傣鄉忽然有了年味兒。這種年味兒倒是與陶慧珍家鄉的東北年味兒相去甚遠。這區別更多的在於氣溫之差。陶慧珍記憶中的年味兒,是生冷的空氣里呼出的白霜,是雪地里收拾也收拾不完的爆竹殼;是家門前的那一條凍了冰的護城河。
寨老告訴陶慧珍,今年的春節呀,大茶村是一定要吃上殺豬飯的。說起來令人不禁慚愧。小陶老師來到傣鄉那麼多年,大茶村都沒吃上一回地地道道的殺豬飯。就是因為大茶村人過得艱苦。
如今就不艱苦了嗎?陶慧珍淡淡的請教。
寨老躬着身體,拄着拐棍兒,細細的品着陶慧珍的問題。“苦日子不會那麼輕易地結束,它時刻提醒我們甜的滋味是那麼地值得我們去爭取。”寨老說,“艱苦不是吃飽穿暖的對立面,我們得試着保留不懼怕過艱苦日子的品格。”
“那也就是說,我們大茶村現在有了選擇,再怎麼說,我們以前沒得選。”陶慧珍說。
寨老年深日久的身子骨抖了抖:“是啊,老人我就是那個意思。所以說小陶老師啊,現在有選擇了,今年的春節,大茶村要十分隆重的慶祝,歌舞篝火大席一樣都不能少,要地地道道的傣鄉滋味。這些提前幾天就要準備了,你屆時千萬別在樓上一個人度過。一起跳舞吃殺豬飯喲。這段時間把你一個人曬着了,太孤單了,你始終要把這裏當成你自己的家。”
陶慧珍下意識的揚了揚脖子,咽着擋在喉嚨里的唾液。她看向遠山又望回來。“老爺爺,我不能吃殺豬飯了。今年我打算回家過年,回故鄉去。我好多年沒見到爸爸媽媽了,今年格外想要回去。祝願大家都能過個美滿的春節!”
寨老知道陶慧珍的家鄉遠在東北,相隔這裏幾千公里。她在傣鄉過了好些個春節了,沒提出過回去。當下大茶村小學不在了,娃子們也都在縣城讀書,教育方面得到了改善。她這個意義上的支教也早就到了該說“回去”的時候。
寨老滿臉皺紋的笑了,他不問她為何回去,也不問她還回不回來。他只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找到話題:“小陶老師,記得你上次說過,為了傳承傳統的傣鄉文化,我最好是出版一本傣族文字和漢字批註的雙語書。這事兒我臨了臨了還突然感興趣上了。你以後能幫我聯繫一下出版社嗎?有消息了給村寨里掛電話就行。”
陶慧珍記得這事兒呢,她滿口答應了。其實陶慧珍有個朋友,就是做編輯工作的。
快春節時,陶慧珍提前了幾天就收拾行李,到縣城預定好火車票,給父母準備了一點傣鄉這邊的特產,同行李一起打包好。在這份特產中,也有一份屬於文秀。在來去勐臘縣城的路上,她一直在回憶以前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她想到她當初來傣鄉時踏上火車前爸媽的神情,來了傣鄉后,母親從不厭其煩地催她回去,到對她倍感失望,再到如今的妥協。她想到她青春不在了,爸媽也隨之年紀大了。這次回家,相見,應該會有很深的觸動。
她想再回憶一會兒關於舞蹈生涯的事迹,但她又沒心思去想。
不想了,回家,過個團圓年。她心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