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走尋常路
液晶電視裏正播送午間新聞,女播音員發出非常專業的聲音。
文化部今日消息,根據審議,傣族孔雀舞、傣族剪紙等傳統文化項目,被正式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聽到這裏,陶慧珍把頭從水杯上抬起來,看了一眼電視機,驚愕的說道:“我去的地方,就是一個傣鄉,聽說那裏居住着很多傣族人。”
“我知道,勐臘縣就在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文秀用胳膊撐着下頜,注視電視機說:“以前只有世界級文化遺產,沒想到我國也要開始動作了,這挺好的,中國上下五千年,需要保護的項目要有多少呀,真的不能再消失下去了。”
自1985年中國加入了《保護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公約》之後,中國在申請世界文化遺產的同時,也在逐漸建立起保護國家級,省級市級縣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體系,今天這可能就是努力換來的果實。
文秀出國留學三年,在澳洲工作一年,生活在國外,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有着與別人不同的視角,正所謂是,從世界的角度看待中國的傳統文化。
她認為,傳統文化是中國的一筆無價的瑰寶與財富,其中蘊含的底蘊,是深遠不朽的,也正是這些五顏六色的傳統文化的積澱,才使得如今的中國看起來生生不息,源遠流長。
“我發現你現在好愛國啊。”陶慧珍笑眯眯的評價道。
“不出國,不知道祖國的好,等你去了那個什麼傣鄉,就知道老家的溫暖了。”文秀挑了挑眉,以過來人的口吻說。
餃子端上來了,就連盛餃子的器皿,也比多年前要時尚的多,一切都變了,人的品味也變了,文秀想着。值得欣慰的是,餃子的味道還沒變化太多,至少在新的味道里,還殘留着一絲熟悉的滋味,讓文秀想到了年夜飯上吃的餃子。
陶慧珍往小吃碟里灑了一點醋,拿筷子在小吃碟里攪拌:“去做支教的事,我考慮了一年了,終於為了它邁出了第一步,終於要如願以償了。”
“心裏是不是特激動?”文秀問。
“激動啥,我每天都在想這些事,晚上躺在床上我就在想,我站在山上,孩子們圍在我身邊喊我老師,我總能夢到孩子們一雙雙清澈純粹的眼睛,好像他們做錯了什麼一樣。已經想的太多了,每一個細節我都想過不下十遍,所以我沒什麼激動的。”陶慧珍說:“本來去做支教也不可能令我激動,只能使我安心。”
去山村支教,要面臨的問題,不僅僅是枯燥無味,陶慧珍與那裏的孩子來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社會結構,要想把自己的想法和知識傳遞給他們,可能並不容易,要比想像的更加艱難。
在那裏,不能預料的事,還有很多,就算做最壞的打算,陶慧珍覺得也不一定有現實更糟糕,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壓力,都會壓得她透不過氣。但那正像是跳舞一樣,體力很容易不支,可要不堅持到下一秒,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
“這麼說的話,你是把做支教老師當夢想了,不論怎麼樣,只要在做了,你才能給自己一個交代是嗎?”文秀咬了一口蘸了蒜泥的水餃,嘴巴咀嚼起來。
“不是啊。夢想的功利性多強啊,每個人的夢想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出發……”陶慧珍把筷子放下,認真的看着文秀說:“我跟你講,很多人把做支教當成一種體驗,到了偏遠山區,陪小孩度過幾個星期,最多幾個月的時間,就回來了,在這有限的時間裏,他們可能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摸索偏遠地區的環境上,衣食住行上,很可能忘了他們去那裏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不該一心一意的趕緊拿起書本嗎?小孩很迫切的需要學到知識……”
“你說的有道理,但也有偏激的地方,一些大學生做支教,本來時間就不多,他們也是抱着一腔熱血去的吧,本以為能把更多的東西教給孩子,可最後由於山裏的環境太苦了,一切的一切都和想像的不同,自然就得把心思花在怎麼克服困難上,畢竟只有克服了困難,才能繼續留下啊。”文秀優雅的托着尖尖的下頜。
“但是!”陶慧珍的雙眼變得又大又亮起來:“時間是有限的,山村的孩子在一天天長大,他們去支教了,回來后還會跟身邊的人炫耀說——嗯,是個不錯的體驗,山裏的孩子很淳樸,人也很厚道——顯然他們注重的不是教書,讓我覺得不是他們去幫助了山裏的孩子,而是去到那裏,讓孩子們給了他們某種心裏滿足!”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慧珍。那麼你要不走尋常路嗎?”
陶慧珍的眼睛不自覺的從文秀的臉上移開,帶着一絲躲閃。她似乎也沒有一個很確定的答案,小小的臉上,此時掛滿了一絲不甘。沉默了許久的時間,她才凝視着窗外的行人開口道:“要怎麼辦,我只能把我自己放在一邊,一頭扎進教育當中,我就認準一條路,把能教給山村小孩的,都教給他們,越多越好。其他的什麼我都不想了……”
文秀緘口不語,心想,這就是為什麼,她爸媽勸不住她,而自己也攔不住她的原因。
“越是環境惡劣,偏遠的地方,支教就越是跟不上,支教期滿之後離開了,小孩子又沒人教了,先前學習的課程沒多久就會付之東流,運氣好的話,就又來了新的支教,不同的教書風格,不同的文化水平,再一次教那些小孩,導致小孩子學習到的東西不連貫,像是一塊塊碎片拼湊不起,運氣不好,遲遲沒有支教來。小孩子的依賴感很強,支教來了又走,讓小孩子心裏也接受不了,畢竟跟支教老師相處的熟了嘛。這些問題要是能想辦法克服了,簡直是山村孩子的福音。”陶慧珍臉上滿是擔憂,一雙細眉擠在了一起。
關於支教與山村學子的現狀,陶慧珍是經過打聽,和查資料得來,她在得知這些問題現狀的時候,也是非常無奈,這也成了她最後決定做支教的催化劑。
文秀看着自己的手背,一言不發,她無法體會陶慧珍的執着,她到底是太喜歡小孩,還是太相信知識的力量了?支撐她這麼做的動力,僅僅是她看到了沒機會念書的山村孩童,這麼簡單嗎?
2001年的夏季,文秀在學校的舞蹈室里陪陶慧珍練舞,陶慧珍流了許多汗,最後因為腦供血不足導致昏厥,文秀叫來救護車,把陶慧珍送去了醫院,在路上陶慧珍就清醒了過來。當天晚上,文秀又在舞蹈室見到陶慧珍在拚命的練舞,紅色的臉頰熱氣騰騰。
文秀微微揚起嘴角,那個時候,陶慧珍還不知道自己能考進舞蹈學院,也不可能知道她會成為一名優秀的舞蹈演員,但是她義無反顧的努力着,什麼事她都選擇先去做,做了再說。回想那個時候,和現在的陶慧珍又重疊在了一起。
“我不希望我們下次見面又要四年多。”文秀眼睛有些紅了。她看到陶慧珍足足吃掉了一盤餃子。
“我會抽時間回來看你的,哪怕去澳洲也行,不過我會儘可能的在那邊多待一些時間,避免發生我剛才說的事。”陶慧珍回過頭,從一枚小錢包里拿出兩張五十元的錢,交給餃子館的服務員去結賬了。
文秀也是在這個時間裏,拿過風衣穿上,她邊穿邊想,陶慧珍走到哪裏,都像是暖爐,大山裏的孩子依賴陶慧珍會比別的支教老師更嚴重,她都擔心,時間太久了,大山裏的孩子更是離不開她。
兩個人走出老邊餃子館,正午一點多的中街步行街上,沒幾個人。文秀緊抿着嘴,側目望着行人從眼前走過,四年沒有回國,人們的穿衣風格在悄然的變化着。
拐過正在興建的皇城恆隆廣場的一角時,文秀問了陶慧珍那個問題,陶慧珍說,如果她教的學生都離不開她,那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