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然而她姓楚

第4章 然而她姓楚

2月9日,除夕。

天氣不錯,不過心情嘛,不太好。

腰又開始疼了,我這腰要是一犯病,沒個把星期根本好不了。唉,也不知道這事兒還能瞞他們多久哦?

不出意外,今天晚上楚家的姑子、姑爺,叔伯兄弟姐妹們,肯定又要上我們家裏,晚上這戲一開鑼就又收不住嘍,這破腰,可千萬別跟老娘我找事兒。

爺爺,您的在天之靈也幫我顯顯靈驗兒啊!

楚若男的爺爺,名叫楚聖朝,綽號都喊他叫楚天子。

顧名思義,楚天子在春秋戰國那可是一方諸侯。舊時真要論起楚聖朝在當時京劇界的地位,那叫他聲楚天子絕對是名副其實的。

想當年楚聖朝成角兒那陣子,唱紅了八省十六地,出一回堂會,能掙下來五根金條。他要是在哪個劇院唱戲,水牌子只要掛出去,當天就不愁賣不出票去。

當時給人當學徒,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兩三塊錢。他的票賣一塊二,人說光扮相就值八毛七分。有那些買不起票,但又想聽他戲的人,每到演出的檔口,就堵在劇院門口,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喘,要是偶爾有句唱從門縫兒里露出來,那可就算得着便宜了。

舊時候劇院檢票把門兒的,一到了後半夜就不站崗,任由別人去了。這時候買不起票的那些人,扒開門帘子,能有上那麼十幾二十位的站在後排聽幾句過過癮。聽楚聖朝唱戲的人,就因為扒門帘子結過仇,第二天為這事兒,兩邊各帶百十號人上河邊打架去,就這麼紅火。

楚家的京劇,傳到楚若男這裏,已經是第四代了。因為楚家鄰居親戚基本都是干這個的,哪怕不唱戲,也是拉京胡打鑔,指着這個吃飯,每到八月中秋、除夕過年這兩天,就都是親戚一大家子聚在一起。他們從不看聯歡晚會,自己開鑼打着傢伙什,就着京胡就能唱到第二天早上去。

下午6點,給楚家先人們上了貢,門一關上,傢伙什一打這就算開始了。

易小安每到了這一天,總是趕在頭前第一個張嘴,他要是在楚若男唱完了之後再開口,准得被他爸媽罵。

與楚若男的戲相比,易小安的戲就只能用勉強及格來評價了,這要是先給觀眾聽完好的,再給聽次的,台底下觀眾准得罵街;可要是反過來,聽完了次的再給聽好的,那大家早把先前那茬兒忘了,這可是易小安被罵了好幾年,之後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

易小安有些戰戰兢兢的先唱了段《打漁殺家》,他自己從小被壓在楚若男的光環底下,早就認命了。早早的唱完,就等着少挨幾句罵,可不知道是大家都給他留面子,還是下了趟鄉,真的長進了,從來沒被誇過的易小安,今天也算長了回臉。

楚若男的父親坐在輪椅上,邊拍巴掌,有些興奮的稱讚易小安道:“哎,還真別說,咱們小安這回下鄉回來,找着竅門兒了!”

就連平時那不待見易小安的老媽,也難得興奮一回,誇獎了自己兒子一句:

“好像,有幾句勉強能聽出來老爺子那意思了,我沒聽錯吧?”

易小安難得聽到幾句誇,這就很滿足了。

胡琴聲再起,就輪到楚若男張嘴了。一段《戰太平》的二黃導板,嘎調直衝雲霄,勁頭兒乾淨利落,得了個大好兒,往後楚若男唱一句一個好,完事兒又吊了一段《空城計》。

易小安心有所感,藉機尿遁想要閃人,怎料易媽對於自己這個兒子太過於了解,拿手一拽,易小安尿遁失敗。

果不其然,易媽轉身就沖易小安喊:“剛才的話收回啊,回去不好好下工夫,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易小安欲哭無淚,卻又無可奈何。

眾人都各自吊了吊嗓子,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易爸琢磨着:“七月份的畢業大演說到也快到了,那時候他們頭一回賣票,給觀眾做彙報演出,這事也決定了他們能不能吃上戲飯!剩下的時間,咱再給他們姐弟倆排排戲?可別到時候丟了咱們楚家人的臉面!”

易爸說話的時候,明顯直眉瞪眼的衝著易小安。這屋子裏的人,對於楚若男那是一百個放心。

若男雖說是個丫頭,唱的是女老生,可從小到大一點兒也不輸給其他男孩子,即便在戲校面對着多人競爭,也從來都是遙遙領先別人的存在。

楚若男不僅遺傳了爺爺楚聖朝那條得天獨厚的嗓子,甚至就連勒完頭的扮相,都像極了楚老爺子。

在楚爸前幾年還沒出舞台事故的時候,曾有過一回父女同台,當時台底下的老戲迷們在看到楚若男出場扮相的時候,都驚呆了。

楚若男自從進入戲校學戲,也經常遇到這樣的事。教自己戲的老師,看到自己勒完了頭,穿上戲服,結果突然怔在原地,然後就淚目了。

事後楚若男才知道,她的扮相實在太像她的爺爺楚聖朝,而戲校很多上了年紀的老師,又都曾經是她爺爺的弟子,或者曾經受過老爺子的幫扶,所以對她天生的就比對別人多了一分期望。

“小安的《硃砂痣》等會兒再說,若男過來,咱們先排你爺爺的拿手戲《失空斬》。”

“失空斬”這齣戲,實際上是京劇《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的簡稱,京劇里這種戲名兒不少,比如“大探二”,其實就是《大保國.探皇陵.二進宮》,“群借華”就是《群英會.借東風.華容道》。

《失空斬》這個戲是唱老生演員們必會的一齣劇目。

越是大家都唱的戲,越是容易唱的千篇一律,這時候能在這種千篇一律中,把戲唱出特色,演出人物來,就需要功力了。

楚若男的爺爺楚聖朝,就十分擅長演這出《失空斬》,這也算是楚家的一出拿手劇目,戲裏的主角兒是大漢丞相諸葛亮,沒有一定的閱歷和對人物的理解,是很難演出來那種一國丞相身上的氣度的。

記得易小安剛從戲校學完這齣戲回來,扮上戲在家長面前炫耀,拿着羽扇才剛出場的時候,就念了一句開頭的大引子“羽扇綸巾四輪車”,就被叫停,這事兒當時氣的易爸易媽一整天都吃不下飯去。

但楚若男這齣戲,已經打磨的有些底子了,她才23歲,但是勒了頭扮上戲,從頭唱到尾,這一晚上只有幾處小毛病被叫停,並且及時糾正,剩下的完全是一片誇讚之聲。

易小安在邊上看着,有些羨慕,同時一想到等下自己的出場……他的手心發熱,已經微微有些出汗了。

“若男啊,《斬馬謖》裏諸葛亮的心情呢,應該是悲中有憤,怒中有悔,還有對馬謖的一片愛才之心,你雖然把這些都表現出來了,可你要記住,這件事情諸葛亮本身還有個自責的心情在裏面,你這方面突出還不夠,你醞釀一下,然後咱們再來一遍。”

楚爸雖然因為舞台事故,終生只能靠輪椅生活,但對於藝術,他是嚴苛的。

當楚若男排練完畢,已經是午夜時分了,易小安哭喪着臉上台,若男則是悄悄退回到房間,揉起了腰。

“還好是撐住了,今天的表現,爸媽他們應該還是比較滿意的吧?”

但是楚若男能清晰感覺到,剛才這前半夜的折騰,病情似乎又有了加重的跡象。

若男最擔心的不是現在,而是七月份的那場彙報演出。那將是她們這些年在戲校學戲成果的最終展示,也將是人生第一次登上大舞台的機會。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這次演出,台下的觀眾席上會坐滿來自五大院團的專業演員。他們將作為觀摩團,一旦發現天賦不錯的好苗子,會第一時間邀請加入院團。

五大院團是當今京劇界行當最全、底蘊最深厚,能力也最為出眾的專業院團,同時常年演出,擁有自己的一批固定觀眾,一旦能夠進入這些劇團工作,無疑是最值得期待的。

天京、北京、國京、上京和大京,楚若男最想去的,其實還是被稱為“上京”的上海京劇院。

楚若男的爺爺楚聖朝,年輕時候就在上海一唱成名,從而迅速走紅,楚若男發奮考入上京,其實也是對前人的一種追溯。當然了,這也是若男父母最希望見到的,實際上,若男想進上京,也是為了讓父母親開心。

七年前的那場舞台事故,讓楚爸終身坐上了輪椅,想和若男再同台演戲的願望從此被擱置,可能以後都不會再實現了,楚媽也因為這一次的打擊,生出不少白髮,從那以後就由不得楚若男不懂事。

想起往事,若男突然頭疼的難以忍受,眼前的畫面,彷彿都因為疼痛開始扭曲……

這種事情,也不是頭一回發生了,若男曾經去醫院檢查過,但醫生告訴她,她的腦部很健康,沒有任何病症。

劇烈疼痛過後,若男拿出一條美麗的紅色舞裙,套在身上,開始跳起了不太標準,甚至還有些生硬的舞步。

其實她從小到大,一直最想做的事,是跳舞。

然而她姓楚!

姓楚,就註定了不能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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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年華春去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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