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爹。”赫旁風今日將歸,風塵僕僕不說還一臉鬍子拉碴的,看着儘是狼狽不堪。
赫猊謄看着門前的兒子,眉頭深蹙,十分心疼,“回來的這樣晚。”他本想問些什麼,可看他的模樣,想來也不用問什麼了,“先去梳洗歇了,明日我們再議事。”
可赫旁風卻追着問道,“爹!我收到的消息准嗎?龍魔亭的龍長守答應見您了?”
赫猊謄沒有開口,只是點點頭。
“爹,去不得。”
“我是武林盟主,我不去,誰去?赫家先祖,就是因為同龍家祖先約定止戰之勝才得以被人推舉至今日高位。我們赫家,小心翼翼經營了這麼多載,為的,就是這盟主之位。可如今,卻岌岌可危。要讓你坐上坐穩下一任世襲的盟主之位,這件事,我必須做成!”
這話,卻叫赫旁風很是憤慨的道,“赫家守着虛位多年,我可以不要!”
“住口!”赫猊謄十分生氣,“你怎麼這般沒出息!你為了一個失蹤的媳婦,日夜奔波我都由了你。你如今在這大是大非問題上,卻這般懦弱!真是如你娘說的,娶了一個媳婦,便忘了那鴻圖之志了。”
“爹,這本就是倆碼事。”
“這不是!”赫猊謄似是怒不可遏。
多日來的疲累和揪心早就磨得他們二人難耐。
赫猊謄未曾想過一個商人女竟會叫自己的兒子如此回護。
而赫旁風也未曾想過,真到如此之時,父親會這樣看重一個虛位而重過自己的身家性命。
“當初是你們叫我娶她的。如今,孩子都有了,我難道要捨棄這赫家的媳婦而不顧?”赫旁風眉頭緊鎖的盯着老父親,“父親看着這樣的我,不會覺得丟臉嗎?我若真的不管不顧,將來我的兒子問我,為什麼母親失蹤我卻連找都不曾找過。那一開始,我為什麼要娶她。”赫旁風的聲音漸弱到只有他們二人才聽得到,赫猊謄不曾想,自己的兒子要這樣當面質問於自己。
“一開始…你母親也是不同意的。只是…”赫猊謄有些說不出口,“出了龍魔亭那檔子事,雖然不該,但你找也找了,尋了尋了。人沒了,就沒了吧。為了赫家…就算不都為了赫家,為了你母親,你兒子。尋不到那孩子,反倒不一定是件壞事。”
“就因為張家與陳家交好。她張青雀與陳臻楣交好。”
“旁風!你胡說什麼吶!”赫猊謄大驚。
“恭盛四年,四月十九,陳府慶嫡女及笄之禮誠邀江湖賓客相聚。大行觀禮,男女賓客對坐,冷家小姐身旁有一個相談甚歡的小姐。彼時,我未曾見過,十分奇怪是何人家的小姐,直到奶奶非得叫我娶那張家女。”
“你早就見過?”赫猊謄一臉難以置信,“那樣久的事情,你是早就有心思?”
“心思沒有早有。但既然是我的了,我便不可能棄之。爹,奶奶為何心頭一直過不去這個坎兒?因為陳家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家,因為二十世家根本沒做過他們嘴裏說的,那樣的事。”
“夠了!即使在我赫家,你也得記得隔牆有耳。那麼多年過去了,你說出來有什麼用。”
“我們什麼也沒做,對也不是,錯也不是。她做了什麼與我們,與青雀都是無干。張青雀是赫家的媳婦,就永遠是赫家的媳婦。龍家,我陪爹去。今日天晚,兒子先回去歇息了。”
赫猊謄看着赫旁風離開的背影,心頭被壓了秤砣一般沉。他是生了個好兒子,可這樣的兒子,卻也不是他可以管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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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山到底還是將話帶到了龍長守那裏。
那日龍長守看了離山半刻,半刻,不多不少。
兩杯鐵觀音下去,離山一直開口說些不着調的,龍長守也一直未開口問別的。
可即使說的話文不對題,龍長守又怎麼不知道離山到底什麼心思。
最後,龍長守傳來龍業帶話,叫雷白信帶赫家的人來龍魔亭。
正教中人聞此消息后,那可是一個個立時前去赫家商討。
早已門庭冷落許久的武林盟主赫家,如今,又是眾人眼中的鼎盛世家了。
風素茵和李哲站在赫家客院外的長廊上,瞧見往來拜會的江湖人和忙忙碌碌的赫家僕。
風素茵開口問道,“你覺得赫家盟主去了龍魔亭還能平安而歸嗎?”
“信,是你託人送到離山手裏的。”
“是。”
“那你怕什麼?他不是還在嗎。”
風素茵靜默了片刻,回他,“因為還在,所以我更怕。阿楣死了,離山的女人也早就死在龍魔亭的手裏。可如今他還在龍魔亭,還能勸得動龍長守。”
風素茵話里的意思李哲懂了,可李哲卻是一笑,看着她,“人死了,你就愧疚一輩子唄。反正你我,也沒幫上過什麼。”
這話…風素茵來氣,回頭看着這人。李哲一臉不屑一顧,弔兒郎當的樣子,及其讓人討厭。
可卻聽他悠悠的開口,“赫家畢竟是赫家,所有人都得等着看這出大戲。可若是赫家做到了。”他語頭一頓,眉目凝肅的看着風素茵,“那赫嗣子要護的人,怕也能護得住了。”
青雀,他是在指張青雀。
可為什麼?
李哲走掉了,風素茵卻覺得,‘這護的人’,似乎,話裏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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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盟主,請這邊。嗣子就留步吧,魔君未曾召見。”
赫旁風剛想反駁,自己父親反倒先開了口,“這裏的景不錯,你且留下看看吧。”
赫旁風應下,老老實實的立在那裏。
“畢竟是來求和的,是要守住規矩的。”簡魚走到離山身旁,而離山就站在龍長守門前外的池亭中。
赫猊謄進來這閣院,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亭中人。
離山,他心裏念了這名字,卻不得不是驚訝。
醫仙獨徒,張青雀的義兄,自己家中的座上賓,此刻卻在這龍魔亭中。他的目光就那樣順勢而去,直盯到離山的眼裏。
可下一刻,赫猊謄卻說不出的心頭膽寒。那人臉上,似死人一般的神情。他大驚,自己,怎麼會這樣想離山。
“請,盟主請進,我們魔君等候多時。”
赫猊謄的心思被這人的話打斷,他點點頭進了閣院。
門關上,屋內,燃了蠟燭。
酒味四溢,雜亂不堪,赫猊謄蹙眉,這屋閣里…並不大好住人才是。
這裏,真的是魔君的住處?
“隨意坐。”燭光中,走出來一人。
柴毀骨立。
赫猊謄的腦子裏一個激靈,冒出這麼個…不能算合適的形容。
到底是來求人的,赫猊謄反而先做了禮。他本是想表明自己的姿態,可對面那人也規矩的回他了禮。爾後,隨意尋了個坐處,不知何處拿出來一個酒瓶子到了杯酒給自己。
“茶桌上是新泡的鐵觀音,阿楣一向愛飲。聽聞,赫顏氏老太太也愛這口茶。”
赫猊謄走到八仙桌前自己倒了茶,順勢就坐下了。
“魔君如何,才肯停了你手下的人。”
赫猊謄看向他,那人像沒聽到這話一樣,又自顧自的飲了一杯酒。飲着,卻又悠悠的言道,“那...那些人,什麼時候肯跪在二十世家面前認錯呢?”
認錯?這人怕是真醉了。
“魔君不是二十世家的人。此事也不是二十世家的事。您說的沒名分,做的也沒能有個底氣。”
啪啪啪,龍長守鼓起掌來,大笑,卻比哭還難堪,“我可是魔教,要你說的那些做什麼?你不該給我些好處,或拿捏我些把柄再來?不然,你帶着嗣子獨闖我龍魔亭,就只是別人想看到的,自相殘殺,而已。”
好處?把柄?
交情二字如何呢?
“你這般說....那赫家與龍家的情分,我是不是可以論一論。當年兩家先祖曾言,若將來再發生此事,也只有兩家可以來說這個話。”
“這就是為什麼江湖人肯留着這虛位給你,不急着拉你下來。因為我龍家在,我龍家不在了,你赫家,也就沒用了。”
“那魔君,想要什麼。你同我開條件。”赫猊謄說罷想到什麼,“只是叫江湖人承認當年是個錯?說句實話,虛位上的武林盟主,我赫家,沒這個能耐。”
“呵。”龍長守噗嗤一笑,“沒想到赫盟主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龍長守起身走來,步子卻不那麼穩,有一瞬,赫猊謄都想去扶他,這個人到底是飲了多少酒。
“我開的條件倒不是很難,叫你們江湖六大門派先退,再替我保一個人和她身邊人。”
保一個人?
赫猊謄不懂。
那人眼神深邃,看着他,卻又不似看他。
保人?
陳家女已死,這世上有什麼人需要他來保?
難道是…他想起來時亭間之人,離山?
“保張青雀和她周圍所有人,上至親眷夫族,下至小廝侍婢。”
這是何話?侍婢…“保誰?青雀?”他自家的兒媳婦?“青雀已然找不到了,跟在她身邊的那個陪嫁丫頭螺銀也不見了。且不說別的,就是找不找得到…”
吱拗,門被人推開,赫猊謄的話被打斷。
這個時候,誰會那麼大膽來攪擾他們的談話,難道是旁風,赫猊謄順勢站起急着看門。
門開,人進,卻不是旁風而是離山。
離山端着一碗什麼東西走到魔君身前,丟在他眼前的小几上,“醒酒湯,趁早喝的好。”
“我們知道青雀失蹤了。”離山說著回過身,“也知道赫旁風去找了許久不見人。我們也找了許久,但只找到螺銀的屍體。”
“螺銀的…屍體?”赫猊謄重複着這話,察覺到些事情,怕是張青雀的失蹤和陳臻楣脫不了干係。
“赫旁風倒是個重情的,沒忘了自己的妻子。”但離山忽覺話鋒一轉,“可你不是。”
“你不想他再去找青雀,你甚至覺得青雀是個累贅,是個隱患。”
“可如今日,”龍長守接過離山的話頭,“她是你的保命符,也是整個,你們所謂的正道江湖的休戰符。”他一口氣喝掉醒酒湯,離山也已經走到赫猊謄面前了。
“赫盟主要保赫家百年榮耀,我們可以成全,就看你,做不做。”
“你與魔教勾結,青雀知道嗎?”赫猊謄問離山。
“什麼叫勾結她怕是不懂,我與龍魔亭乃至他龍長守,”離山邪魅譏笑,“有殺妻之恨。”他說的清楚,接着又道,“這話說明面上,赫盟主可願打消自己幾分顧慮?”
赫猊謄聽了離山這話,覺得跟兒戲一般。
這人,怕不是個瘋子。
“若不是峨眉掌門通信與離山,求他從中斡旋。赫盟主以為,我會這麼客客氣氣的見你?還在這裏跟你廢話?”
“殲敵一千,自傷八百。”離山忽然說了這麼一句,他這是...在告知赫猊謄如今的局勢,也是在警告龍長守就此收手。“我不要別的,我只要青雀和她的身邊人平安。我已經失了一個妹妹,我要剩下的這個,活到子孫滿堂。”
“好。”赫猊謄不再猶疑。
他爽快答應,掏出懷裏的赫家家主印和武林盟主印,“我答應,但內容,不能叫江湖人知道。今日,我們在此立個契據,這樣,誰也不能抵賴。”
呵,離山和龍長守同時都笑了。
離山拿出寫好的約書,嘴裏回他,“內容叫人知道了,青雀還能平安嗎?龍長守,你該把龍家印和魔君印拿出來了。”
赫猊謄先讀過契約蓋上印,可見龍長守卻遲遲不肯動手。
“魔君是要反悔?”赫猊謄心中焦急,眉宇皺。
今日這般順利,甚至連條件都這般簡單,其實是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了。
叫六大門派先停手,其實,也不會那般難以勸服。
而保護青雀和其身邊人,自己也是青雀的親人,說來,也不是難事。
不是不奇怪,可不想去奇怪,但如今自己蓋了印,他們卻不動手…
他眼神飄到契約上面再三去看,並沒有任何不妥,再抬眼看龍長守,他並不語。
龍長守唇間帶笑,側頭看向離山,像在等離山。
赫猊謄也看向離山,離山似乎頗為猶豫,長蘇口氣,“對不住。”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翁,打開,攤在赫猊謄面前,“子母蠱,名鷂蠱。若盟主違背我們之約,不肯全心全意做事,這母蠱便可催動。”
看見蠱,赫猊謄反倒鬆了口氣。欠人太多他本就會不舒服,更何況欠的是魔教。如今魔教拿出些邪魔外道的樣子,他反而覺得舒暢了些。“這世間,竟然還有人懂得御蠱。當年五毒教靳涼川死,正魔之中,怕都認為那瀠族早沒人活着了。看來,魔君是做了完全的準備。”
他一笑,十分坦然的問道,“要我吃掉哪一隻?”
“你手放進去,它會自己進去。”離山回他。
赫猊謄照做,稍稍刺痛而過,翁里只有一隻在了。“堂堂醫仙獨徒,卻要做這樣的事,不覺羞愧嗎?”
“世間羞愧二字,只有自己知道該不該說。別人眼裏看見的,都只是自己願意看見的。我和阿楣,就是想要你們一個我們眼裏的對錯。既然你們都不給不了,何必來管這些閑事。”
赫猊謄嘆氣,目空前方,淡淡道,“不要讓旁風知道。”
“還有一事,赫盟主只是傳話人,你告知他們后便要來龍魔亭常住。我們總要人做個擔保,才不會叫江湖人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是。”
龍長守開口…現在這個樣子,才像個龍魔亭的魔君了。
“好,都應你們。畢竟,我算是佔了大便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