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勸楚救宋

第9章 勸楚救宋

楚惠王是位有作為的君主,對天下事非常留心,所以對墨子和他這一學派的名聲早有耳聞。

今日見面,心裏暗笑:

“這副扮相,說是丐幫的還差不多,‘儒、墨’齊名,比儒家可差遠了!”

不過嘴裏仍得客氣:

“久仰大名,幸會!幸會!不必多禮,請坐!公輸先生也坐。”

坐定后,上了茶,楚惠王一臉的笑:

“墨先生一代宗師,不辭辛勞,辱臨敝國以何教不穀?”

墨子一本正經地說:

“不敢言教,倒是對一些奇怪的現象弄不明白,想向大王請教。”

楚惠王感到驚訝:

“以先生之才,何需問不穀?要考考我吧?請講。”

“有這樣一個人:

家裏有用金寶裝飾、油漆彩繪的駟馬高車,偏要去偷鄰家朽壞了的破牛車;

自己家裏有綾羅綢緞的錦衣綉服穿不完,卻還把路人除了破洞就是補丁的舊褂子搶到手;

細米白面堆成山,雞鴨魚肉吃不盡,卻還要去奪乞丐們填不飽肚子的糟糠秕谷。

您說,這是什麼人?”

楚惠王脫口而出:

“他有病!害了偷盜症!”

公輸般暗自叫苦,他深知師兄的厲害:繞着圈兒用比喻下套子,楚惠王被套住了!

果然,墨子微笑:

“大王高見,一語中的,但臣還有話說,您可別生氣!

楚地方圓五千里,宋不足五百,這就猶如玉輦與破牛車之比;

楚有雲夢大澤,裏面生活着大量犀牛、麋鹿等各種珍禽貴獸,江湖裏的魚蝦龜鱉數量之多為天下第一!

而宋國連野雞、兔子、鯽魚都少見,這就好比魚肉與糟糠;

楚國的山林中,長松、文梓、檀楠、香樟等名貴樹木何止千萬,無以數計,宋地卻光禿禿的只長些灌木叢,這就像錦繡與破褂子。

臣知道大王您絕對沒患‘偷盜症’,為什麼擁有這麼多的財富,卻還要攻伐宋國,跟他們奪些破車、糟糠、舊褂子呢?”

楚惠王臉上一紅,也明白人家是通過隱諷來勸阻自己的,但是,儘管句句有理,可真讓自己就此停止攻宋,心中卻還難服。

便又找出一個振振有詞的理由為自己辯解:

“楚之伐宋,並非為了得到他的土地財富,而是因為上天垂象:

熒惑星進入‘氐房心’區域,表明宋君不修其政,註定宋國之民跟着遭受禍殃。

寡人出軍,乃上順天意,弔民伐罪之義師啊。”

墨子躬身一拜:

“大王能以‘義’作為自己的行為準則,臣很敬佩。

果然天下奉‘義’,則人人都是‘君子’,相互親,皆同骨肉,太平盛世,立刻就來到,實在是天下百姓衷心的期望。

但,什麼是‘義’或‘不義’,則需要明確界定,不能隨意模糊!

進入別人的園中偷桃李瓜菜,大家知道了就會責備他‘不義’,官府也要懲罰他,為什麼呢?因為他損人利己;

至於偷人雞犬豬狗牛馬、戈劍的,攔路入室殺其人而劫其財的等等,給別人造成的損害愈大,其‘不義’愈甚,收到的懲罰也愈嚴厲。

以給別人造成損害的大小來衡量‘不義’的程度,這個道理人人都知道。

但是,發動戰爭攻打別人的國家,軍士有傷亡,百姓遭塗炭,家園被毀滅,使成千上萬的人受到極大的損害。

本該是最大的‘不義’吧?

為什麼卻受不到譴責懲罰,反而被譽為‘義師’呢?

殺一人,謂之不義,有一死罪;

以此類推,殺十殺百,當有十、百死罪;

而發動戰爭殺死千萬人,卻不但無罪,反稱做英雄,受到獎賞,這不等於說:

少量的‘黑’是黑,大量的‘黑’則是‘白’;

少嘗‘苦’說是苦,多吃苦反是‘甜’;

犯小罪為‘非’,犯大罪倒成了‘是’嗎?

如此黑白混淆,是非顛倒,還怎麼讓人判斷一種行為究竟是‘義’還是‘不義’呢?

應該說,無論是偷盜、搶劫,還是發動侵略戰爭,都在損害別人,都是‘不義’;

只有‘兼相愛’、‘交互利’才是真正的‘義’,才符合‘天意’。

您要順天意,興義師,就不應該攻伐宋國,而是去愛護他們,幫助他們……”

墨子滔滔不絕地大講“非攻”、“兼愛”的大道理。

楚惠王、公輸般哪裏聽得進去?

不勝其煩幾乎睡着,卻又不敢不承認人家說的正確,強迫人家閉嘴,傳出去在輿論界的影響太壞。

看起來講道理是辯不過這位“丐幫幫主”啦,楚惠王只得橫推車:

“您的理論確實精妙,可是公輸大師已經造好大批雲梯、鵝車,管他‘義’還是‘不義’。

我總得到實踐中去檢驗它們的效果,時間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嘛!”

公輸般這回暗自高興了:

任你說得舌上生蓮,仍然是白白口燥唇乾,不起作用,大王堅持要打,你還能念出什麼咒來!

墨子卻撇嘴一笑:

“他造的這些戰具雖然巧妙,在我面前卻是一堆廢鐵爛木頭,臣自有破解之法,所以起不了什麼作用。

您一定要檢驗它們的效果,難免以失望告終,白造成一場災難,貽笑世人而已。”

楚惠王轉臉問公輸般:

“他真的有那樣的本領嗎?”

公輸般當然不能不承認墨子高於自己:

“我師兄講道理、大辯論的確是聞名於世,但已經改行多年,只怕手藝荒疏了吧?拳不離手嘛!”

墨子瞅了他一眼:

“你這麼自信?咱倆現在就可以試試?”

“怎麼試?”

楚惠王來了興趣:

“各帶一支人馬到城頭上去演練攻守?”

“不必那麼費事。”

墨子解下腰間皮帶放在案上當做一道牆,又從懷裏掏出兩捆小木片,遞給公輸般:

“咱倆每人九片兒,用來做攻守之具,你攻我守。”

公輸般接過木片兒略做思考,一連變換了九種進攻方式,都被墨子反擊回去。

公輸般木片兒全部用完,表示無力再攻,墨子手中還剩三片。

這就意味着公輸般失敗了!

公輸般本是倚靠高超的技藝得到楚惠王的重用,而且被吹捧成“無所不能”類似神人。

今天竟當著楚惠王的面敗給墨翟,面子上難堪不說,以後還怎麼在楚國混?

斷人財路有如殺人父母,墨老黑,你跑到楚國來壞我的事,實在可恨!

什麼師兄弟,我與你恩斷義絕,勢不兩立!

想到這裏不由得目放凶光:

“別高興得太早!我還是有辦法戰勝你,只是現在不說。”

墨子微笑:

“我知道你怎麼對付我,但我一定能保住宋國,當然,現在也不說。”

楚惠王瞅瞅這位,望望那位,猜不出他們葫蘆里裝的什麼葯,着急了:

“二位別打啞謎啦,免得讓人發燥!都說出來吧!”

墨子仍是笑:

“挑明了也沒什麼,他是想把我殺掉,宋國就得不到防守之策了。

實話告訴你,赴楚之前我們就已經對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做了預估,便讓弟子禽滑厘率三百門下。

讓他在宋國按照我的防禦手段操練宋兵,等待你們入侵,所以,殺掉我也不見得就能在宋橫行無阻。

師弟,我可不是嚇唬你,果真害了我,門下弟子必要報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們當然不能騷擾大王,可是你,能永遠藏在王宮中嗎?”

楚惠王聽了,心中也暗吃一驚,其實他也有殺墨子之心。

但既然人家已有準備,殺了他也於事無補,白染一手血。

而且自己還想以“賢明君主”在歷史上留下一頁,殺名人,在國際上會產生負面影響,有損自己的形象。

再說,墨家弟子眾多,身手不凡,還真不好惹。

說著是“不能騷擾大王”,可殺師之仇也是不共戴天,一旦紅了眼,自己的人頭未必不被割掉。

楚國歷史上的“三頭墓”就是一位楚惠王與兩名刺客的頭合葬於一棺……

於是楚惠王嘆了口氣:

“得啦!先生,不穀算是服了您,別傷弟兄和氣,寡人決定停止伐宋。”

公輸般忙跪下:

“臣幫師兄謝大王。”

墨子也深深一躬:

“臣替宋、楚之民謝大王赦免他們的兵災之苦!”

終於,墨子不顧危險,隻身入楚,阻止了一場戰爭,保存了敝弱的宋國。

宋國此時還一無所知,正在日夜備戰,氣氛很緊張。

墨子的習慣是完事就走,從不做無謂的耽擱。

公輸般雖然心裏對師兄非常不滿,但畢竟沒破臉,表面上還得留着師兄弟的情誼,走前拿出二十鎰金:

“錢不多,師兄路上當盤費吧。”

墨子擺手:

“你什麼時候見過我要別人的錢物?真是不記恨我,蒸點兒窩頭當乾糧可矣。”

公輸般直搖頭:

“南蠻子們普遍吃大米,我往哪兒給你找棒子麵去?將就點兒吧,白面還湊合。”

傳過廚房烙餅。

墨子嘆氣:

“非年非節,無緣無故吃白面,可不符合‘節用’的原則,出於無奈,只好如此了。”

回去的時候,他繞道去宋國,打算把與楚惠王交涉的結果告訴禽滑厘。

不料,臨近城邊,突然天降大雨,那把舊傘偏又被一陣大風刮壞,已遮不住身體,只得匆匆跑到城門,且到門洞裏避一避。

怎知,門洞裏卻有幾個守門的民兵,看墨子穿得破破爛爛,又慌裏慌張,形跡可疑,就湊過來盤問:

“幹什麼的?從哪兒來?到哪去?有路條嗎?”

墨子不願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告訴他自己是到楚去給宋國消災免禍,便含含糊糊地回答:

“是木匠,從楚國來,到魯國去,什麼證件也沒有。”

他若撒個謊,也許沒事兒,偏據實說,更引起民兵們的警惕性:

“木匠?你的傢伙斗子呢?”

“楚國來到魯國去?不是順道啊,你怎麼繞遠兒跑宋國來了?”

可憐墨子口若懸河的辯才,在這幾位面前竟蕩然無存,只因不會撒謊,被問得張口結舌。

見他支支吾吾說話缺乏邏輯,民兵們更來勁兒了:

“別是楚國的探子吧?”

“真抓住個探子就能領賞啦!”

“搜、搜他!”

隨着這位結巴的一聲令下,紛紛圍上來,不由分說,搶下包袱,抓住雙手,就在身上亂摸亂翻。

可惜,既沒武器也沒危險品。

這幾位有點兒泄氣,不想打開包袱的人卻有所發現:

“快看!木匠能帶白麵餅?”

咬了一大口:

“真香!”

另一位抓過去也咬了一口:

“好吃!”

沒等傳到那位結巴隊長的手上,就已經吃光。

這群小子們太目無隊長啦!一氣之下他奪過包,把大餅又每人發一塊,剩下的全部塞進自己的懷中:

“這回該俺解解饞啦!”

隨手把包袱也纏在腰間:

“這個沒收!”

然後瞅着墨子:

“他肯、肯定不是木、木匠!綁上,帶、帶走!”

墨子暗自嘆氣:

“全怪公輸般烙什麼白麵餅,蒸窩頭不就沒事啦?”

真被送到長官那兒,無論是否被查清真實身份,都是他不願發生的麻煩,所以他真不敢跟着走。

說實話,就這幾位,再添兩個也不是他的對手。

要逃走並不難,但難免傷人,他們雖然有私分白麵餅的“違紀”行為,終究還是執行公務,自己怎能打傷對工作負責的宋國人?

可是苦苦哀求人家卻無動於衷,一代宗師,堂堂墨子,此時竟束手無策,比面對楚惠王舌戰公輸般還着急。

隊長想到立功受賞非常高興,帶上一個民兵押着“嫌疑人”直奔城樓。

一路上還向行人大吹大擂如何抓住了“楚國姦細”。

可憐墨老先生則被倒綁雙臂,推推搡搡往前蹭,心中暗悔不該到城門洞裏去避雨,招來麻煩。

眼看老先生的鬚髮也快愁白了,突然被幾個人擋住去路。

原來禽滑厘巡視城防后,見雨停了,就回城樓指揮部。

在路上聽前面一群人哄嚷什麼“楚國姦細”,便走近前。

一看綁的竟是墨子,大吃一驚,剛喊了一聲:

“老——”

墨子朝他一搖頭,急忙改口:

“老鄉,你怎麼啦?”

那位隊長急忙向他報告:

“禽滑、滑先生,他是、是楚國探、探子!帶着白、白麵餅!”

帶着白麵餅就是探子?禽滑厘只好苦笑着解釋:

“你們立場堅定,警惕性高應該表揚,不過這次誤會了,他是我的老鄉,我擔保不是壞人。”

說著就給墨子鬆綁。

禽滑先生是宋國人,怎麼會有魯國的“老鄉”?

隊長對於失去領賞的機會很失望。

但懷疑歸懷疑,人家禽滑先生是睢陽保衛戰的重要人物,連國君都奉為上賓,他讓放人,誰敢不聽?

沒收的“戰利品”自然也得歸還。

隊長悻悻地解下包袱皮,遞給墨子:

“對不、不、起,誤、誤會。”

又往外掏麵餅,墨子只接過包袱皮:

“餅就送給你吃吧。”

白麵餅在當時是罕見的食物,隊長也真不願意歸還,道了謝揚長而去。

墨子邊抖着綁麻了的手腕,邊望着他們的背影問禽滑厘:

“你身上帶錢沒?這麼認真就發些獎賞吧,也算沒白忙活,鼓勵鼓勵嘛。”

禽滑厘又好氣又好笑:

“他糊裏糊塗地折騰您,您還要給他們發獎賞?”

墨子點點頭:

“民心可鼓不可泄,有一丁點兒愛國的表現也要表揚,則其為善之心就會越來越強。”

來到禽滑厘的住處,找出乾衣服給老師換上,叫人做了頓簡餐,吃罷,墨子站起要走,禽滑厘想挽留:

“歇一宿明天回去吧?”

墨子照例搖頭:

“不行,聽說魏和趙、韓又起糾紛,我得看看去,給我點兒錢作路上盤纏。

對了,我已經說服楚惠王停止攻宋,你們也該幹啥就幹啥去吧,不必對宋君提我赴楚的事兒。”

禽滑厘嘆口氣:

“您悄悄為他們消除了一場大難,卻因不願見宋君差點被當成姦細難為死!”

墨子瞪了他一眼:

“什麼話!為了不受委屈,就大喊大叫:我如何為你們出力!好讓人家感恩戴德呀?”

禽滑厘默然……

“不盡其能,羞張其德”是墨家源自“兼愛”的基本原則之一,而“俠義”也崇尚這種風格,是以墨家也被視為“俠”。

俠義與政治家,將共舞於戰國的歷史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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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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