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劉備沒瞞着張飛,把前因後果以及注意事項都給張飛交待了一遍,末了命張飛指天發誓,禁酒一個月,防止他喝醉了嚷嚷出去。
只禁一個月是因為劉備沒打算長留在盟軍隊裏。本來也就看不慣各方諸侯自私自利的行為,早已想着脫離出去;再者有了劉協,多留一天則危險一天,消息要是走了出去,自己勢單力薄保不住劉協,馬上就會出來第二個、第三個董卓。
孫堅的先鋒第一個入洛陽城,在長樂宮裏搜得了傳國玉璽,那傳國玉璽只是一方死物而已,十八路諸侯已然個個垂涎欲滴,爭先恐後輪番上陣地去孫堅那軟磨硬泡,要不是名義上大家都還是盟軍一份子,孫堅軍中的骨幹也還沒在戰中損傷,只怕早已上演窩裏鬥了。
劉協雖然跟劉備在一起,可不啻於才離虎穴,又入狼窩。
他的身份,真是一絲兒也不能透漏出去。
劉備本來還想問問劉協有什麼打算——劉協歲少,可見面的半天裏,劉備心裏已經不敢當他是懵懂無知的孩童了。
細數起來的話,倒不是沒根據的事——
劉協生母王美人被先帝皇后何氏害死,先帝為了保住劉協小命把他養在太後跟前,先帝一去,何氏連太后也沒放過,沒過多久董卓進京,逼宮換帝,何氏與少帝一起被鴆殺。
短短的八年,可以說家破人亡。
扒着指頭數得出來的劉協的至親,死得一乾二淨。
劉備還對關張二人感嘆形勢逼人,竟把一個幼齡稚兒逼得早熟至此。
等俯身去看劉協,皺着小小的眉心已經酣睡了過去,劉備是怎麼都不忍心叫醒他了,只得匆促決定,緩兩天,氣氛稍緩便離開洛陽,現在走,太招人眼。
至於去何處落腳,等離開了洛陽再說。
劉協好睡中,外頭卻已經起了流言,說孫堅撿到傳國玉璽只因為董卓丟了比傳國玉璽更重要的東西,所以連傳國玉璽都顧不上了。
人人都在猜疑,什麼東西比傳國玉璽還要重要?
流言自然也傳到了大敗歸來的曹操耳朵里。
曹操面闊人矮,不出聲氣勢也不外露的話,扎人堆里比劉備還大眾,幸而為人好美色,生出來的兒子都挺長臉。
曹操出生不好,被袁紹等士族看不起,但到了洛陽后各路諸侯龜縮不出,只有曹操一人孤軍追擊,西邊什麼情況,還要問曹操。
尤其曹操狼狽回來,各個諸侯心裏敲開了鼓:呂布雖敗,到底沒死,董卓的西涼軍根底還在,是真的敗退遷都,還是要倒打回籠一鍋端設下的圈套?
加上進洛陽后搜刮掠奪,日日在皇宮廢墟里宴飲,也不差這一席。
於是袁紹紆尊降貴,給曹操設宴壓驚。
曹操就在酒宴上聽到了這個傳聞。
董卓押着群臣上路,速度快不到哪裏去,曹操傾全部鐵騎之力追擊,一路血戰,萬難之中搶下了天子車架。
但車裏只有一個套着皇帝冕服,嚇得失禁的……女孩。
小皇帝被掉了包,曹操本來以為上了董卓的當,追錯了車架,難怪不見董卓麾下第一猛將呂布,損兵折將不說,還沒得到天子。
可是跟流言一對,倒像另有隱情。
莫非……
曹操跟袁紹、袁術等本來就不對盤,虛應了一場回到自己營中,長子曹昂和次子曹丕迎了出來。
入賬坐定,曹操問曹昂:“家中可好?”
曹昂道:“一切安好,孩兒遵照父親書信所言,把丕兒也帶來了,沒到洛陽,曹仁便出城接了我們,一路上倒也沒遇到什麼事情,城中大亂,只恐意外,孩兒只得把丕兒隨身帶着。”
曹丕在曹操面前乖得像只兔子,不被問到,一個字也不說,只有曹昂才知道這個二弟有多鬧人。
曹操道:“董卓逃往長安,洛陽雖然被毀,比起董卓在時反而安全,諸侯齊集,百年難見,正是風雲變幻的時候,你帶着丕兒不要惹事,多看、多聽、多學習,江東孫堅也有兩個兒子,長子孫策只比你大幾歲,已經能夠獨自帶兵征戰沙場,你可以多去結交,還有個小兒子,叫做孫權,據說聰慧過人,也是常年跟在兄長身邊南征北討,你可以帶丕兒去,丕兒的年紀,該好好長長見識了,別總呆在家裏只認得小孩兒的玩意。”
“是!”曹昂無心道:“那劉備軍中也帶着一個孩子,只是沒言語交談,不知道秉性如何。”
曹操說:“劉玄德此人有智有度,要是他屬意的後輩,應該也不是尋常孩子可比。”
曹昂想了想:“聽稱呼,劉備是他叔叔。”
曹操忽然閉了口,好半天才神情謹慎地問曹昂:“你在哪裏見到的那孩子?叫做什麼名字?”
“名字不知,孩兒奉父親之命看守太廟,丕兒在太廟裏玩耍,見那孩子在井中,孩兒便把他拉了出來,後來劉備來了,就把他帶走了。”
曹操聽了,又是半天不說話。
曹丕站得耐不住,從後面扯着他兄長的手。
天色已晚,早已過了入睡的時辰,曹昂看弟弟困得下巴直點,有點心疼,猶豫着開口道:“父親,丕兒把那孩子當做洛神,倒是有點眼力,那孩子周身貴氣外露,全無半點鄉野粗鄙,十分少見,而且……”
曹操回過神:“而且什麼?”
曹昂這時候回想起來哪裏不對了:“劉備衣着樸素寒酸,叫他叔叔那孩子卻穿着一身上好綾羅,發上金簪,腰掛珠玉,還沒穿鞋,腳上的白襪都跑黑了。”
曹操一怔,低聲喝斥:“不要再說了,帶丕兒下去睡覺,此事不可再向任何人提起!”
“是。”曹昂嚇了一跳,走兩步,曹丕拖着腳要跌倒,曹昂忙把弟弟抱起來,快步離開。
長樂宮宮室內木板鋪地,大臣上朝都要脫鞋上殿——曹昂這麼一說,猜疑盡去,絕對不會錯了!
曹操險些兒笑出來。
過沒多久,袁紹召集各路諸侯大帳議事,劉備帶着關羽去了,留下張飛守着劉協。
張飛自覺已成了個帶孩子的,心裏憤憤,站在一邊吹鬍子瞪眼。
劉協的屁股好差不多了,除了有點紅,坐卧無礙,他也知道要避人耳目,一步都不肯踏出帳外去,劉備不在,就把劉備編了一半的草鞋拿着玩。
張飛看了一陣,忽然道:“你別給我哥哥弄壞了。”
劉協抬頭道:“三叔,為什麼?”
張飛瞪眼:“什麼為什麼?”
劉協嘆氣,作老態地說:“三叔不待見我,為什麼?搶你肉吃么?”
張飛眼睛瞪得更大:“我、我才沒那麼小氣!”
“那是為何?”劉協好好仰臉望着。
張飛吭哧幾下:“還不是……還不是因為你只有那麼大點,卻要我哥哥拜你!”
劉協傻眼——這個矛盾三言兩語可說不清,看來是不可調和了。
張飛只管瞪着他,倒是嚴守着劉備的囑咐,一眼也不讓劉協離開視線,可是苦了劉協,被這麼個凶神惡煞能嚇死活人的壯漢惡狠狠盯住,幹什麼都不自在,又不能出去,只能在這大眼瞪小眼。
外面有人高喊:“張翼德將軍在否?”
張飛瞅瞅劉協,走到帳邊,朝外看看回頭對劉協說:“不許亂動!我馬上回來。”
劉協無奈點頭,張飛很有威脅意味地看他一眼,才撩帳出去。
“張飛粗人,哪裏算得上將軍了?”
劉協聽到張飛謙虛,挖挖耳朵研究草鞋。
帳外另一人道:“三英戰呂布一戰聞名,將軍縱無虛職,乃真英雄爾!聽聞將軍嗜愛美酒,我這裏有一壇好酒,將軍可願賞臉?”
“曹兄客氣,只是我大哥不許我飲酒。”
劉協擦汗——還真是耿直。
“又沒有戰事,耽誤不了事情,怎麼不許飲酒呢?”
“怕我喝醉。”
“小飲無妨,不醉就是了。”
“這……不行不行,我發誓一個月不飲酒的。”
兩人還在你來我往地說話,劉協已經知道最後會發展成什麼樣了。
果然沒片刻,張飛為了盯着劉協,把來人讓進了帳,兩人進來俱是一愣。
劉協一臉的泥巴,把案上水罐里的飲水倒在地上和稀泥,小手裏托着一團泥糰子,見人進來,嘴裏高叫“着”,把泥巴糰子照張飛扔過去。
“噗”地一聲,打在張飛腿上。
張飛看看黃漿漿往下淌的泥巴,抬眼就要發火。
劉協笑着喊:“大笨豬!”
張飛爆喝:“你說什麼!?”
劉協一面笑,一面往帳子裏頭跑:“大笨豬!大笨豬!”
張飛來氣,美酒也忘了,抬腿往裏追,那一個人微笑着,眼神閃爍也跟進來。
劉備的軍帳漏風漏雨,大洞小洞不知凡幾,就有那麼一個大洞,能容劉協擠出去。
張飛慢一步,扒開布看,劉協對他一揚手,另一隻手裏抄的泥糰子打過來,正打在張飛臉上,張飛立時氣得“嗷嗷”大叫,也不繞路了,撕開破洞鑽將出去。
張飛腿長,卻沒劉協人小靈活,馬肚子底下鑽來鑽去,繞得張飛頭暈,沒發覺越追越遠,而那個拿美酒來邀他喝酒的曹仁,早甩得沒影。
跑到無人處,劉協站住腳,被後面趕來的張飛提住衣服提起來。
“敢拿泥巴丟我?還敢罵我!?”
看架勢,張飛想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