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城牆下一群小孩子哇啦啦笑着跑過,後頭還有幾個大人半跑半走地追。
劉協還沒問,陸遜道:“評書要開始了。”
劉協:“嗯?”
“跟皇上有關的有三個故事,一說‘三掌伏甘寧’,二說‘飛龍現襄陽’,三說‘杯酒釋前嫌’,還有些其他的,說的都是曾經發生的那些事,評的都是當世英雄。”
劉協又來勁了:“還說朕把你跟興霸往一塊想,你都把興霸當英雄了!偏要嘴硬!”
陸遜不回嘴了,道:“子桓也不能免,有評書說到他。”
陸績整理文字那速度,簡直跟計算機一樣,掌握了評書的遣詞用句后,幾天就出一個故事,然後扔給專門找來“培訓”過的說書先生,散佈往江南江北,行走在城中鄉間,拉近廟堂上君臣和百姓的距離之外,還豐富了老百姓貧乏的娛樂生活。
劉協一聽有曹丕的段子,立即亢奮了:“走!陪朕去聽聽!”
陸遜問:“不是來看夕陽的?這會霞光初現,不看了?
太陽一點一點磨磨蹭蹭地往遠處山巒間沉下去,城外縱橫的阡陌間,百姓扛着農具牽着牲畜歸往飄出炊煙的屋舍密集處。
劉協輕輕道出一句:“等漢土所有州郡呈現這般面貌時再看。”
陸遜默了。
本想勸阻劉協,雖然有宮衛換了褐衣一直跟在城牆下護衛,可混入百姓中,龍魚混雜終究不妥,但有了這一句,陸遜不忍心阻攔。
舉國除舊換新,最辛苦的就是劉協,要是把難得的這點小小樂趣也剝奪,不知道下一次有這種機會是多少年後了。
內城都是達官貴戚,要聽評書得到外城,這時候又沒茶館,酒館倒是有,勉強吃飽飯的百姓哪裏有錢喝酒,一般遊俠之類才有餘錢進酒館,要不就是士人。
評書的地點沒講究,既然沒廳堂,說書人抬個架子小鼓,走到哪站定就可以說。
許都外城有十幾個固定的地方,有的白日為市,收市聽書;有的借了某家屋檐,面前開闊容得下聽眾就可以。
劉協和陸遜跟着人流,很快就來到最近的一個地方。
外城無路燈,有人熱心,掛了串紅燈籠出來,天還沒黑,看着已經十分熱鬧了。
早有說唱雜耍的藝人借評書的光來賺點小錢,把挺大一塊地方惹得東一群,西一簇,人頭攢動,笑鬧聲不絕。
劉協因為受寵於先帝,小時候每逢生辰,先帝總招些民間的百戲進宮去哄他開心,連西域那方的也見慣了,一晃十多年過去,看見頂着碗、賣着乖的藝人,劉協不自禁地一直笑着。
士族總把庶民貶斥為草芥,卻不知草芥的生命力最具韌性,烽火戰亂幾十年,政局一穩,最先恢復生機的,便是庶民。
評書還沒開始,劉協東瞅瞅,西看看,已然自得其樂。
有賣糖果、糕餅的貨郎走過,瞧着他很是喜歡,湊過來討好:“這位公子,買糖不?一文錢五塊。”
劉協本來就是只饞貓,想着陸遜肯定有派人去知會曹丕,曹丕差不多也該來了,那也是個好甜食的,點頭,拿汗巾裝了糖塊叫陸遜給錢。
劉協一把抓了六塊,陸遜想補四塊,劉協那汗巾放不下,正想算了,給兩個銅板不用找,貨郎道:“兩位公子面善,這塊送你們。”吆喝着挑擔走開。
劉協活像佔了大便宜,連忙扔一塊進嘴裏,這時候民間的糖,不過就有點甜味,好吃不到哪去,但他那樣子就是“好僥倖啊好僥倖”!
陸遜忍不住道:“一般到這裏賣的,都一文錢十塊。”
劉協⊙﹏⊙被坑了?
“伯言怎麼知道?”
陸遜啐道:“甘興霸那隻蘆花雞最喜歡來聽跟他有關那段!聽三遍還不膩!”猛然察覺說漏嘴,忙閉緊嘴巴看天。
劉協怪笑兩聲,陸遜指着天上道:“看!大雁!”
一隻麻雀飛過……
劉協怒了,把汗巾紮緊,不分給陸遜吃!
有賣草席子的,陸遜買了兩塊,找了地方放下,衛士們有一半前後左右地直接跪坐在地上,還有一半裝找地方,在周圍百姓中分散開,四處遊走。
說書人開了場,在朗朗上口、抑揚頓挫得十分悅耳的聲音里講起了飛龍現襄陽的故事。
百姓顯然很愛聽這一段,連奔跑不停的小孩子都老老實實地不敢出聲吵鬧,撿着大人之間的空子站。
劉協聽了一陣,扯扯陸遜的袖子輕聲問:“你不曾派人知會子桓?”
陸遜正在疑惑怎麼曹丕總也沒到,聽到劉協問,忍不住伸直脖子到處看,人擠人的,也看不多遠,曹丕還是沒到。
“早該到了才是。”
就算他們擠在人群里,衛士們都認得曹丕,他要是來了,自然有人領進來,絕對不會找不到。
劉協坐不下去了,撈着下衫起身道:“沒什麼意思,回去了。”
四周坐着貼身護衛的衛士見劉協站起來,剛要跟着,忽然遊走中的一個猛地大喝一聲:“有刺客!”向旁一撲,把一個大漢撲倒在地。
劉協立即就被團團圍起來,外頭什麼狀況根本看不到了。
囧囧地想別是百姓身上帶了刀劍,被衛士誤會了,囧大了……
好容易偷偷出來玩樂一回,還鬧這麼一出,不知要被怎麼念——
看不見,所以劉協不知道,被衛士按倒那人十分兇悍,掀開身上的衛士,從衣襟里摸出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沖向早已看準了的方向。
看到的百姓慌亂慘叫奔跑,要不是劉協身邊還有衛士,散開的那些根本無法在這當口趕到。
藏在衣衫下的刀劍出鞘,森冷的聲音里,行刺者一聲不出地被割斷了脖頸,鮮血衝天飈飛,頭顱落地。
百姓更加慌亂,你推我搡,號啕大哭、嘶聲慘叫,場面越來越亂。
曹丕勒馬站在黑暗裏,眼睛飛快地掃過慌亂的人群,忽然停了停,隨即打馬而出。
不怪劉協輕身犯險,就連宮裏黃門也可以告假出宮,唯有劉協是真正的被那些崔巍的高牆殿宇囚禁起來,怎麼能怪他在連日的辛勞里懷揣着好奇跑出宮來看看他的百姓如何生活?
曹丕在來的路上就想晚一點到,省得劉協一看到他,笑着也像是想哭。
一路散漫着馬蹄,長吁短嘆,被追來的司馬懿聽到。
司馬懿說——聽說劉協遇到過兩次刺殺,一次在董卓死那年,一次就在不久前,都沒有抓到幕後指使。
曹丕聽着,不做聲。
司馬懿又說——如果前兩次都是同一個人指使的,那麼他還會等着第三次下手的機會。
曹丕不敢再聽下去,連忙趕到地方,看到了被衛士們層層護衛起來的劉協,心一定,忽然想:假如那個指使人一心想要殺死劉協,會不會藏身在周圍,等着看結果。
他很放心保護劉協的那群衛士,因為他們選自虎豹營,精銳中的精銳,連呂布試過他們也說……
徒兒,你是不是把打得過你的都找來了?
曹丕屏蔽了這話,留神附近百姓,沒想到還真被他看到一個。
一臉慌張,乾瘦憔悴,灰布衣袍,乍一看跟其他百姓一樣,可是曹丕卻在目光掠過這人臉上的瞬間生出警覺。
——有些人看着斷了頭的屍體,有些人沒看到怎麼回事,眼睛亂轉,唯獨這個人看向的方向是劉協所在的位置。
好不狡猾地做出該有的表情,卻漏了視線。
曹丕馳行一段,百姓太多,只得下馬。
看到他,外圍的幾個衛士靠過來,曹丕打了個手勢,他們立即會意,盯住了那個灰袍人。
避開兩個百姓,曹丕還慢他們一步,見有兩個已經一左一右貼向那人,急道:“抓活的!”
兩個衛士閃電出手,就聽一聲慘叫,灰袍人兩邊胳膊都被卸脫了臼,被按倒在地。
劉協眼夠尖的,其實是外城很少有馬匹,聽到馬蹄聲看過去,馬背上高人一等的騎士怎麼會看不見?
託了樹上掛的燈籠照明,劉協見曹丕不趕緊來緊張他,反而跑開了,氣得高喊:“曹子桓!!!”
白眼兒狼!!!
曹丕帶着抓獲的人走過來,看到的就是劉協一臉“龍顏大怒”的模樣。
曹丕歪着嘴角不解:咋了?
劉協生氣不看他,看向被衛士押着的人,忽然渾身一震:“……”
曹丕問:“皇上?”
劉協的神情不太對勁,驚疑不定還帶着點惡意,陸遜也看到,忙命人去喚馬車來,先把劉協送回宮要緊。
劉協一直盯着地上那人,那人被喝斥“放肆”仍舊直勾勾瞪着劉協,那切骨一樣的痛恨讓人脊背生寒。
曹丕和陸遜都不太明白,行刺劉協可以為了這樣那樣的目的,為私怨?
陸遜飛快地想到:會不會是王允、華歆的家人?抑或是江陵王苞家的什麼人,即便是,按照固有思考方式,也該先找劉曄報仇,漢室四百年,不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有誰會想去找天子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