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測試（一）

水珠，滴落。

張成躲在殘骸背後，他閉着眼睛，感受着周圍的世界。空氣潮濕，雨水漣漣，漫天的水幕傾瀉而下，整片大地都淪為汪澤。片刻之後，張成重新睜開雙眸，他看到幾個藍點正在眼前不停閃爍。那是隊友的標誌。

“藍方三號，到達預定位置。”

“藍方二號，完成目標。”

“藍方五號，抵達位置。沒有發現敵人。”

“我這邊也是。看起來是搶先了一步。”

“那就趕快佔據有利地形。狙擊手，太慢了，快一點通報情況。”

“……明白。”張成輕聲回答。他刻意不去關注耳邊刺耳的咒罵聲。機械外骨骼噴口全開，一剎那，他的全身就好像飄起來了，一下子就跳到房頂。天色昏暗，破舊的房屋互相傾軋，狹隘的小巷通向四面八方，放眼所見，到處都是垃圾與惡臭。

就好像這個世界的現實一樣。

……

虛擬現實遊戲，這是現代最受歡迎的遊戲類型。而“INSIDEONE”，則是當代遊玩人數最多，盈利最好，口碑最佳的虛擬現實競技遊戲。這個遊戲以它的物理引擎命名。利用最尖端的人工智能技術，無數工程師和程式設計師的辛勤勞作，再加上史上最強的伺服器硬件，“INSIDEONE”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模擬出現存已知的所有物理現象。最初，這個引擎只用于軍事研究，但隨着時間流逝，它也被逐漸散放到民用，一經公佈后就獲得市場追捧，並且經久不衰。到目前為止，已經更新七年，經曆數百個版本的變化。而其主要遊戲方式，就是赤裸裸的互相殘殺。在遊戲中，每一個玩家都擁有一個擬人的“機械外骨骼”，作為自己的分身，他們可以隨意調整這個“外骨骼”的參數（當然，是要在人形的範圍內），隨意採用自己想要採用的戰鬥方式。理論上，無論是從骨瘦如柴，身輕如燕的侏儒，還是肥胖如山，一腳可以踩爛一塊地板的肥豬，都可以被模擬出來。但這些參數實在是太過複雜，大多數普通玩家都只是套用遊戲贈送的模板。只有最強的職業戰隊，才會將這些參數研究到極致，並根據每場比賽的不同狀況進行調整。而有的時候，只是0.1%的不同，都會決定一場戰鬥的結果。

沒錯，戰鬥。

“INSIDEONE”是世界上最優秀的遊戲，而最優秀的遊戲，自然也要有一群最優秀的玩家。自從這個遊戲發佈的那一刻起，各種各樣的戰隊就如雨後春筍一般在世界各地湧出。其中最著名的一些戰隊聯合在一起，建立了大大小小的“INSIDEONE”遊戲聯盟，並舉辦了很多比賽。而這些比賽的頂點，自然是每年年末的“INSIDEONE”世界錦標賽。到目前為止，“INSIDEONE”世界錦標賽已經舉辦了十五屆。光以觀看人數而言，已經超越了F1，成為和奧運會，世界盃並立的世界三級。英雄，敗狗，喜悅，哭泣，成功，沮喪……無數的情感在“INSIDEONE”中迸發。許許多多的年輕人也受到鼓舞，他們蜂擁到這個虛擬的世界。只為了追求榮耀，追求金錢，追求冠軍。但職業之路卻是充滿艱難。全世界的虛擬現實玩家數以億計，但真正能夠站在頂端的，卻只有不到區區2000人，即使算上所有的半職業參賽選手，這個數量也不會超過1萬。即使在成熟的職業體育界，這算是相當稀少的數字。

張成也是這些渴望成功的年輕人中的一份子。只是相比那些“同伴”，他已經算不得年輕了。現在，張成正在參加職業戰隊的入隊測試。這個戰隊的名字是叫“靈貓”。它今年剛剛升上亞超聯賽。並不是什麼知名戰隊。但即使如此，對於絕大多數有志於職業之路的選手來說，這已經是一個很高的目標。根據統計，最初報名參加“靈貓”試訓的人數有300人。其中三分之一連到場的機會都沒有都被淘汰。而即使到場的200人，在一周之後也只剩下十分之一。現在，最後的二十人正站在這個賽場上。他們分成兩批，虎視眈眈。而無論這場戰鬥的結果如何，這二十人中也只有一個人能夠加入“靈貓”戰隊，加入職業圈。

僅僅一個人。

張成努力拋去雜念。不管最後到底有多少人，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退路。這一次的戰鬥，算是一次“測試”。因此，參賽選手都被分配到了標準型的機械外骨骼。他們所有的基礎能力都是一樣的。而能選擇的武器，也只有最常見的突擊步槍，以及普通狙擊槍兩種。幾乎絕大多數參賽者都選擇了突擊步槍。這理所當然。因為標準型機械外骨骼本來就是以突擊步槍作為武器進行設定。相比之下，狙擊槍的要求則與標準型的設定相距甚遠。其次，這一次戰鬥的地點是雨天小巷，視野狹窄，缺乏絕對的制高點，這是典型的中近距離地圖。這等於是斷了狙擊手的活路。本來，狙擊手的成敗就十分仰賴團隊，但現在大家都是臨時成軍。每個人都想着自己好好表現，獲得戰隊認可。他們更不可能刻意掩護自己的競爭對手。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當然會使用個人存活率更高，也更加有勝算的裝備。

但張成卻拿起了狙擊槍。這倒不是因為他別出心裁，而是出於理性考量。很顯然，在這場戰鬥中，使用突擊步槍的人更容易活下來。但從戰局整體考慮，十對十，如果一個遠距離攻擊手都沒有，那隊伍的整體構架必然會落入下風。從這個角度，自己用一個稍微不適合的設定，反而能在戰場上起到更大的作用。而主辦方故意製造了讓大家全都選擇突擊步槍的狀況，說不定，他們真正想要看到的，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為了團隊犧牲小我的人。

……

張成深深吸氣，他將注意力重新放在戰場上。無數的訊息映照在視網膜上，通過這些訊息，他可以了解到戰場的情況。在自己這邊，九名同伴正在分散開來，他們形成一個扇形，向敵陣包圍過去。張成尋找了一個相對較高的位置蹲下。這個位置在三樓樓頂。正好位於敵人突擊步槍的攻擊範圍之外。同時也可以照顧到自己人。張成將右眼對準瞄準鏡。藍方戰友已經逼近最前線，他們馬上就會遇到敵人。張成心中默默計算着距離，他估摸着自己可能開火的時機。但就在這個時候——

“砰”。

沉重的槍聲一閃而過，剎那間，一個藍點從眼前消失，紛亂的嘶吼聲在耳邊響起。

“喂，怎麼回事？”

“是狙擊手，狙擊手！！！”

“在哪裏！！”

“不知道，在視距以外。”

“那我們的狙擊手呢？他在幹什麼。”

“狙擊手，睡醒了嗎？快點找人呀！！！”

“我……”張成緊咬嘴唇。他強忍住就要反罵的衝動。但另一方面，他更多的卻是感到詫異。就如之前所說的一樣，以現有情況，正常人是不會選擇狙擊手的。即使是張成自己，在選擇的時候也是再三猶豫。但現在，現實就擺在眼前。很顯然，在敵陣當中也有和自己同樣想法的人存在。

難道敵人當中也有笨蛋嗎？張成心中嘀咕。他猛烈甩動瞄準鏡，努力想要尋找敵人的蹤跡。但還沒等他開始行動，下一發攻擊已經接踵而至。只聽得“砰”的一聲，又一個藍點從視網膜中消失。

“我去，又來。”

“狙擊手你是傻逼嗎？”

謾罵聲再度響起，這一次，張成乾脆就把通訊直接關閉。一個紅點出現在視線中，紅方的先頭部隊終於出現，他們與藍方的突擊兵交手。張成立刻瞄準，他扣下扳機。

“砰”。

“砰”。

兩記槍響同時響起。第三個藍點消失，但對面的紅方隊員卻是只是被轟掉了半身。他艱難地躲進掩體。張成心中咒罵，他都可以想像“戰友”們現在的咆哮（也幸好他已經把通訊關閉了）。剛才的瞬間，張成因為視線受到遮蔽，槍口偏了一下，也因為這一瞬間的遲疑，導致沒有一擊致命。現在，形勢已經變成了10對7，在職業級別的較量中，這已經是一個巨大的差距。

張成立刻離開藏身處。對於狙擊手來說，一旦開槍，就等於是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而位置正是狙擊手的生命線。在戰場上，藍方與紅方正在激烈交鋒。雙方的死傷人數都在急速增加。但因為藍方的數量本來就少，在這種互相消耗的戰場上，他們肯定會處於劣勢。但張成卻已經沒有時間掩護自己的隊友了。他閃電般沖入下一個掩蔽處。大雨傾盆，霧氣瀰漫，沉重的水珠砸在機械外骨骼的頭盔上，恍惚之間，競映現出陣陣的水霧。

真是的，這個死遊戲，在這種沒有必要的地方也模擬的那麼好。張成下意識抱怨。比分已經變成了8對5。張成重新擺好狙擊槍。他緊盯着瞄準鏡。但他並沒有開槍。張成相信，對面的狙擊手也在忍耐。兩位狙擊手肯定都在尋找彼此的位置。這已經變成了耐心的較量，只要誰先忍不住出手，誰就會首先露出破綻。而對於狙擊手之間的較量來說，這一點點的破綻，就會是致命的……

“砰”

“什麼！？”張成脫口而出。就在他心裏面打着小算盤的時候，敵人卻已經毫不猶豫地開火。第六個藍點在小地圖上消失，密集的雨幕傾瀉而下，那巨大的轟鳴，彷彿要將世間萬物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