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失火
一切好像還跟當初一樣，只是天空沒了太陽，無論何時，都是一片漆黑。
夏知溫託人買來好多蠟燭，把庭院裏的每一處都點亮，可依然跟白晝相差甚遠。
夏知溫很不滿意，決定把蠟燭的數量再加一倍。
站在凳子上點燃着蠟燭，被突然出現的白影嚇了一跳，差點從凳子上掉下來。
其實真不該他來點火的，但院子裏的婢女家奴實在太少，沒辦法只能親自上陣。
穩住身影，夏知溫見凌絕站在下面默默地看着自己，銀色的眼睛中是蠟燭燃起的火焰，好像眼睛變成了火紅的顏色。
那些詭異的黑色符號在燭光下也顯得格外突出，或者說格外駭人。
“凌絕…你有事嗎？”
夏知溫試探着問。
自從凌絕不再用顧西辭的身體，夏知溫就不太敢同凌絕講話。
這個模樣的凌絕，沒有半點人類的氣息，半點不食煙火氣。
夏知溫算是發現了，物司的階級從上到下，階級越低就越像人類，而處於頂級的凌絕，則模樣跟人類大不相同。
“現在人間都用這個東西照明嗎？”
凌絕的聲音很好聽，不尖細也不沙啞，不清亮也不低沉，剛剛好。
“這個東西平常的老百姓家還是用不起的，他們只能用煤油，那個光線很暗。”
夏知溫從凳子上跳下來，站在走廊上看着下面的凌絕。
凌絕抱着胸，看着一院子的燭火。
夏知溫又搬起凳子，去點燃下一個蠟燭。
蠟燭擺了密密麻麻一圈，可還是不夠亮。
“我幫你。”
夏知溫聽到凌絕說。
本以為凌絕會走過來幫他點火，沒想到凌絕仍舊站在原地，手指尖多了一小簇火焰。
火焰凌空飛起，很快便將蠟燭全部點燃。
院子裏很快就又亮了些，可也只能說是燈火通明，不能說晴空萬里。
“你把顧西辭安葬了嗎？”凌絕問。
“嗯，我把她葬在了京郊的山上，我的好兄弟也在那裏，不會讓她孤單。”
凌絕遺憾道：“很可惜，我沒能救活她，過了這麼久還是讓她死了。”
夏知溫道：“你不用自責，是她自己不想醒，你已經儘力了，死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
凌絕嘆息，走上台階站在夏知溫身旁。
這是夏知溫第一次，離凌絕的真身這麼近。
那張臉是真的很精緻，沒有半分瑕疵。
略微上挑的眉尾，那些奇怪的符號點綴在那裏，奇異又美好。
“你知道天黑了幾天了嗎？”
凌絕突然問，夏知溫有些愣，想了想道：“有五六天了吧。”
凌絕搖了搖頭：“不，才三天。”
夏知溫心驚，原來只過去了三天，他以為已經過去了好久。
“跟我出門看看吧。”
“啊…好，好的。”
夏知溫受寵若驚，跟在凌絕身後。
街上幾乎沒有什麼人，也是一片漆黑，往常繁華的地段，晝夜不息的歌樓，現在也都安靜了下來。
走過一個街角，夏知溫突然聽到背後有馬嘶聲，還伴着馬蹄踏青石板的聲音，黑暗中看不清馬在何處，但能清楚地感知到，它正急速奔向這裏。
“凌絕！”
夏知溫想都沒想，一把拉住凌絕的胳膊把他整個人拽在一旁，果然，剛一閃過來，就有一匹馬從剛才凌絕站立的地方沖了過去。
好險…
誰騎馬這都不看人的！
夏知溫無比氣憤，看着馬跑過去的方向心裏慰問着騎馬的人的祖宗十八代。
“多謝。”
有溫熱的氣息噴在夏知溫脖頸上，讓他渾身一激靈。
僵硬地轉過頭，發現凌絕離自己非常近，近到可以感覺到鼻息。
夏知溫的心臟瞬間開始狂跳。
他看到凌絕低下了頭，銀色的頭髮隨着他的動作絲絲縷縷地滑下來。
這個景象…
好像有點眼熟？
自己在崑崙時，好像做了一個這樣的夢，只是夢中的人，比自己要矮…
不愧是夢，若對方比自己矮，自己又怎會看到他低頭垂下的頭髮？
夏知溫睜大了眼，他能看到近在眼前的那些黑色的紋路，和垂眸而下的稠密的睫毛。
他看見那顏色偏白的薄唇開開合合，好聽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夏知溫，我這個模樣，你還喜歡嗎？”
夏知溫此刻若抬頭，一定會撞上凌絕的臉。
安靜了一會兒，夏知溫緩了緩堅定道：“不論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接着他聽到凌絕的笑聲，但兩人的距離仍然很近很近。
有一縷銀色的頭髮垂在夏知溫的臉上，涼涼的，痒痒的。
夏知溫鼓起勇氣問：“那你…喜歡我嗎？”
抬起眼睛，看着面前這張過分完美的臉，夏知溫的心臟好像要跳出胸膛。
“走水了！快來救火！”
突然有人一聲大喊，中斷了凌絕要說的話。
西北方逐漸亮了起來，是正在燃燒的大火。
街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紛紛拿着水桶奔向那裏。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都沒讓夏知溫聽到自己最期望的話。
“我們去看看。”
凌絕說完，向著人們奔跑的方向走過去，夏知溫雖然失落，也只能跟在後面。
那是一個閣樓，一共六層，火從三樓燒起往上下蔓延。
火距離地面太高，人們提着的水根本無法澆在火上，匆匆忙忙卻是於事無補。
一老婦人看着被火海包裹的樓閣倒地痛哭：“我的孫女啊！我的孫女還在裏面！誰來救救我的孫女！”
火勢無比洶湧，滔天的火光彷彿將整個京城照亮。
夏知溫攙扶起老婦人，老婦人滿臉淚花地抓住夏知溫的胳膊：“救救我的孫女啊！老爺！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孫女好不好？她今年才剛剛十八歲啊！我給您跪下了！您救救她吧！”
“可是…”
不是夏知溫不願意救，就現在的火勢來看，根本沒有人能進去救人。
痛哭的人越來越多，樓里不只有老婦人的孫女，還有眾多他們的親人。
有人滿身是火地從樓里逃出來，躺在地上打滾，被別人用水把身上的火澆滅，才得以生還。
一位老人看着大火洶湧的樓閣，老淚縱橫放聲長嘆：“老天爺啊！都多久沒見日頭啦！百姓想取點光就要燒死他們啊！老天爺你好狠的心那！”
這是一處茶館，因為不見太陽的緣故，點燃了整整六層的蠟燭，可沒想到，燭台傾倒火焰四起，終是釀成了一場災禍。
夏知溫看着火焰，聽到不時從火海中傳出的慘叫。
突然間，夏知溫又聽到百姓的歡呼聲，迷茫地看去，從天而降的一條巨大的水龍將滿是火焰的樓閣團團包裹，很快，火便全部熄滅，水遇火變成蒸騰的熱氣，四周一片水霧。
百姓歡呼雀躍，都連忙跑到被燒得漆黑的閣樓里救人。
夏知溫看到一直平靜地站在那裏的凌絕，以及那充滿黑色紋路的手指間緩緩凝聚的水珠。
是凌絕救了這場火，救了這裏的人。
夏知溫本以為凌絕不會多管，人間的事凌絕一直不願意插手，認為一切自有規則，可現在卻出手救人了。
“謝謝你，凌絕。”
“是火司失職讓人間無光，才造成了這樣的局面，我該救他們的。”
回去的路上，凌絕好像有心事，一直都沒有說話，夏知溫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凌絕真正的模樣，總是帶給他若有若無的壓力，讓他不敢輕易開口。
“該開戰嗎？”
凌絕突然停下了腳步，抬頭望着漫天的星光。
長久的黑暗會讓一切都變質，今天的失火只是開端，再後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因為見不到光亮而發瘋，或者餓死。
人類挺不了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