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山雪夜遇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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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風雪當中,五人五騎仍在沿着官道朝向南方疾速驅馳。官道上的積雪差不多已有尺余來厚,且喜尚未凝凍,馬蹄奮起踐落間隙,唯見雪塵騰起,但卻半點聲息也無。五人呵氣成冰,眉須寒霜凝結,頭頂氈笠和身後披風亦均落滿了厚厚的一層雪屑。
五騎之中,領首的名叫田自敬,也就是那名四十來歲的彪形方臉大漢,乃鄧州通判柴宗慶轄下的一名武官,後面四人則皆其部屬。此刻,五人奉了柴宗慶密令,一路飛雪揚塵,縱馬馳驟,終在天色傍黑時分,衝進了位於鄧州州城正南九十裡外的構林關。
田自敬帶領四名部屬,徑直馳至鎮上最為氣派的“紀家酒樓”門前,藉著檐下兩盞搖擺不定的“氣死風”燈籠昏黃微光,看到一輛掛着厚厚棉簾的馬拉轎車停駐雪地中間,急急勒馬上前,上下左右辨認一番之後,這才松下一口氣來,抬手擦了擦滿頭滿臉的汗粒雪屑。
大雪封門,稀有客至,是以“紀家酒樓”客店掌柜連同夥計、小廝均在店內忙活,竟無一人出來迎接。田自敬回頭喝命部屬下馬,五人牽着韁索,踩着沒踝積雪,大踏步朝向店門走去。
五人一徑走至門下,方見兩名小廝迎上前來。田自敬吩咐將馬帶到后槽飼餵,然後大踏步的跨進東廂面街客間,揀了一副寬闊座頭坐下,低聲吩咐四名屬下:“且暫飽餐一頓,養足精神,等待夜定之後行事!”四名部屬一聲應答,各自摘取氈笠,解下披風,又卸去隨身的腰刀朴刀;一陣噼里啪啦的忙碌后,這才圍坐桌前,吩咐酒保燙酒燒菜。
昏黃的燭光下面,客間東北角落裏,獨坐着一名年逾弱冠的薄瘦書生,劍眉方臉,長衫寬袖,背負古琴,腰挎長劍,正左手舉書,右手擊節,一面自斟自飲,一面搖頭晃腦,酸兮兮的醉聲吟道:
大風起兮雲飛揚,
雲飛揚兮歸故鄉。
歸故鄉兮得猛士,
得猛士兮守四方!
……
酒保布好菜肴,又搬來一樽上好佳釀,送上燙桶酒盞,自去忙碌不題。田自敬五人半日奔波驅馳,早飢腸轆轆,自然風捲殘雲,大快朵頤,瞬間便將酒菜掃蕩了個罄盡。待得酒飽飯足,天色已徹底的黯黑下來,朔風怒號,雪片飄舞更密。一名部屬起身,前至櫃枱會了酒飯之資。田自敬低聲吩咐一句,五人同時起身,戴上氈笠,系好披風,拿起腰刀朴刀,穿越客間北門,大踏步的朝向後院闖去。
書生醉眼迷離的斜睨着五人,似有微詫之狀,然而隨即便一拍桌案,搖頭晃腦的長聲吟道:“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噫,孔北海李太白所言,皆吾之願也!”吩咐酒保換取大杯,篩滿美酒,繼續旁若無人的鯨吞豪飲。
不過片刻,後院便傳來低低的叱喝之聲,中間又雜着刀劍碰撞的叮噹脆音。書生微一皺眉,似有不悅之意,啯啯啯連飲三杯,一伸脖頸“咯”的打出一個酒嗝來。混亂之中,一柄長刀穿越窗槅飛來,“啪”的一聲釘於客間正中柱上,刀身顫顫,響着錚錚微音;書生彷彿視若不見,只管一杯復一杯,吃得酣暢淋漓。
又過片刻,書生早已吃得酩酊大醉,趔趄起身,欲待會鈔,卻見田自敬和四名部屬先後被飛擲而出,穿過客間窗槅,一個個跌落在了“紀家酒樓”門前的雪地上,蹣爬不起。酒保和小廝見狀,早嚇得一鬨而散,忙不迭地各尋避身之處。
書生會了酒飯之資,挾劍背琴,東倒西歪的走到客店門口,打着酒嗝醉里吟道:“可惜顏回命早亡,教人思想鬢如霜。……只因陋巷簞瓢樂,……留得賢名……萬古揚!”看看將至門外,卻驀的翻轉身去,穿越客間北門,徑直飄向後院。掌柜的尚未看得清楚,書生身影早掩沒在了團團飛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