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宋文人的氣節
大宗正寺這場言談,很快出現在各家權貴和皇帝案頭上,陳起鳳對漢朝滅亡時間的論調,引起了一番震動。
自西晉以來,人人都認為曹丕篡漢,是大漢亡國的觀點,從沒拿蜀漢當做大漢的延續,可今天這番評論,讓人們看到一個不一樣的觀點。
許多人深思后覺得有理,要知道蜀漢是後人的叫法,劉備從來沒稱自己建立的國家是蜀漢,就是一個漢字,表示他是大漢子孫,延續的是大漢天下。
只是當時三國鼎立,其他兩國絕不肯承認,承認了就表示自己是亂臣賊子,而後的司馬氏,更是亂臣中的亂臣,自然更不會承認蜀漢是漢的延續。
但劉備的墓碑上,鮮明的寫的是漢昭烈皇帝,司馬氏並沒有改了墓碑,顯然他們心中是承認的,只是嘴上絕不能說。
“韓相公,你這外孫到底想幹什麼呀?”
早朝剛過,富弼和文彥博雙雙拜訪韓琦,這兩人是參知政事,大宋的參知政事也是宰相。(這裏作者又篡改歷史了,歷史上此時應該是韓琦是參知政事,富弼才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級別比參知政事高半級。)
韓琦一聽他兩這問題,馬上明白他們要說什麼,都是老謀深算的,誰又差得了誰啊。
韓琦於是呵呵笑道:“兩位相公,小兒家憋屈呢,好好的一個流言,讓他不能科舉,只好在家寫書以為消遣。”
文富二人臉上帶着笑,心裏面怒罵連天,狗屁的消遣,這小子是沒參加科舉,可官家已經賜他同進士出身了,還要怎的。
當然這話不能說,同進士和自己考上的不是兩回事,大宋官場潛規則,同進士是別想進入權利核心的,即使日後職位上去了,也只能外放到州府,別想進中樞。
富弼一向穩重,呵呵笑道:“韓相所言極是,只是如今已然如此,總不能讓他再去考吧,但這事您看,鬧得滿城風雨啊,總得消停一二。”
韓琦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這些年一潭死水,也該讓它活絡活絡了。”
這話讓兩人一驚,文彥博是個急性子,一怔之後,馬上問道:“稚圭兄這話何意?莫非外面風傳是真的,官家還想來一次新政嗎?”
富弼被這話嚇的一跳,昨晚文彥博找自己,可不是說這個的啊,只是說陳起鳳這書,大有加強皇權,指責大臣威逼皇帝的嫌疑,自己才跟他一起來問問韓琦的,可現在這話明顯不對啊。
其實三國演義,確實有指責權臣的意思,羅貫中為何尊劉抑曹,把曹操寫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
說白了,就是因為曹操是漢臣,無論你有多大的功績,但作為臣子,威凌皇帝,架空皇權是大惡。
從周代以來,尊王攘夷的思想不僅是儒家,諸子百家莫不如是,曹操的所作所為,已經不是春秋五霸的做法,而是戰國七雄的謀逆了。
這才是三國演義,真正的思想,寫臭你曹操,讓你成為奸臣的模樣,成為遺臭萬年的標杆。
還別說,這本書確實對後世有着極大的影響力,就連演戲都把曹操打扮成白臉的奸臣了。
且說文彥博的問話,韓琦聽后,面容一整,深深的盯着眼前兩位道:“范文正公剛走沒幾年啊,兩位這麼快就忘了。”
富弼文彥博本來就是當初變法的主力,范仲淹,富弼,文彥博,韓琦,杜衍,歐陽修,蔡襄,王素,余靖,這些當時的變法主力,如今只剩下韓文富三人在中樞,可也都是被貶謫多年,才再次回來的。
要說富弼文彥博兩人不想變法,那是冤枉他們了,作為歷史上著名的良臣明相,他們絕不是為了一己私利的人。
用後世的話來說,這都是有良知的中國人,只是當時的變法失敗,讓他們沒了信心。
求穩是他們現在乃至日後的心態,所以後來王安石變法,才會遭到大批的慶曆變法者抵制。
不是因為王安石動了他們的利益,而是他們明白,王安石那樣改革,絕對成不了,而且還會激化社會矛盾,讓朝局動蕩,天下不寧。
故而韓琦這話,讓富弼文彥博狠狠的吃了一驚,文彥博本來就有懷疑,這下子他確定了。
急急叫道:“稚圭難道要再來一次黨爭?好不容易穩下來的局勢啊,官家也不年輕了,如今最重要的是繼承人問題,而不是變法啊。”
韓琦猛地站起來,冷冷地說道:“文寬夫,富彥國,老夫外孫問老夫一句話,讀聖賢書所為何事,老夫無法回答,你二人來答一答何如?”
兩人愣愣的坐着,咀嚼着這句話,漸漸的眼神迷離了,當初年少青衫薄,何嘗不是熱血報國,何嘗瞻前顧後,可年齒見長后,銳氣慢慢消失了。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韓琦吟哦着這句振聾發聵的絕命詞,眼神同樣迷離,這句話是他跟陳起鳳聊天,問他為何要寫三國時,陳起鳳說的。
當然這南宋的文天祥寫的,寫給家人的絕命書上附的詞,一個高貴的靈魂,發出的靈魂拷問,和告慰家人和自己,只要不是人性泯滅的時代,都是能讓真正的讀書人戰慄的。
特別是在宋代,這個大部分人,以氣節為做人根本的朝代,這首詞帶來的震撼是巨大的。
田橫五百士被司馬遷寫入史記,留下千年美名,可南宋十萬人蹈海赴死,留下的是悲壯。
這就是漢人自古崇尚的氣節,蒙古人為什麼把南方的漢人列為最末的等級,還不是怕了這氣節。
最終蒙元就是被來自南方朱元璋趕出中原,說明忽必烈當年的忌憚是正確的,一個民族,只要氣節還在,就永遠是壓不垮的。
文彥博幽幽嘆息一聲道:“稚圭兄想如何做,文某必緊隨尓后。”
富弼驚醒過來,呵呵笑道:“老嘍老嘍,但這把老骨頭還是能折騰幾年的。”
“好!”
韓琦躬身長揖道:“二兄高義,韓某絕不負二兄,亦不會草率行事,此事可緩圖之,韓某今日所言,不過是要二兄明志罷了,還不至於立即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