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記（上）

()承奕四年，新皇登基后政事通和，邊境尚算平靜，加上新開放的港口，使得南方沿海一帶的商貿開始流通起來。隨着西歐諸國的商船頻繁來訪，帶給大清的不僅僅是物質上的眼花暸亂，更多的還是思想上的衝擊。

桃花三月，楊柳垂絛，杏李含情，行人來去匆匆，商鋪小販沿街叫賣，好不熱鬧。到了晚上，陰綠的巷子後頭又是另一番天地，燈火昏黃、粉香脂艷，一截截的雪白皓腕掩蓋在半透明的綾羅下，倚門笑搖的姑娘們揮着香氣瀰漫的帕子，手腕間偶爾露出一丁半點的潔白肌膚，更是引得路人目不轉睛，直愣愣地朝着那銷金窩走去。

留香閣是杭州城內最出名的青樓，其中花魁青柔更是其中翹楚，一襲青衣算得上是艷驚江南，不少達官貴人不惜千金一擲，只為一親芳澤。此時，這名貌美無雙的女子正笑靨如花、素手橫陳地替坐在首位上的男子斟酒侍陪。

白玉杯中的酒斟至八分滿，纖纖素手輕盈地端起來，送至男子的嘴邊，青柔本想着對方應該不會拒絕，歡場上一向如此，不想卻聽得男子說：“放下。”語氣說不上不好，但也說不上好，只能說是平平，就像是在吩咐下人時的隨意。

青柔一愣，周圍的幾個人亦是一滯，杭州知府哈努達見狀，忙斥責道：“做什麼伺候的，沒聽見王爺的話嗎？還不快快放下。”

另一人陪笑道：“王爺要是不喜歡青柔姑娘，這樓里還有不少清倌兒，若是您喜歡……”

胤褆揚了揚眉，道：“不用。”想了想，他看向坐在他身邊的青衣女子，“會琴嗎？”見女子點頭，便用下巴朝擱在角案的琴案一點：“彈個曲子來聽聽。”

青柔起身應下，立刻就有人擺上一把楠木古琴，她調試好弦調，流暢優美的曲調從琴弦上錚錚流出。

胤褆轉動着手中的酒杯，似乎聽得十分入神。哈努達一見有戲，忙向其他幾人使了個眼色，一行人很快就退出了房間，行走間腳步輕之又輕。

一曲很快彈完，可是客人沒唱停，青柔也只能繼續彈起另一首曲子，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胤褆才開口喝住：“不用彈了。”他計算了一下時間，他大概還要再坐上半個時辰就可以走人了。都怪哈怒達沒說清楚，否則他一開始就推了這個宴席，就算是陪那人在屋裏看書也好過來這個地方浪費時間。

“是。”青柔低頭應了一聲，又回到她剛才的座位上，繼續替胤褆斟酒。

前兩天知府大人就已經派人過來通知她，說是有一名貴客過來，讓她好好招待，不能怠慢，若是貴客有任何不滿，這留香閣也不用開了。樓里的媽媽一聽，緊張得不得了，耳提面命了好幾回，甚至還嘮叨“若是能將京城來的貴客伺候得好，說不定還會幫你贖身接你回去做姨奶奶呢。”

青柔聽了，只能苦笑，像她這種出身的女人，哪能進得了那扇門？真有恩客記着點情份幫她贖身就算是難得的了，再做更進一步的打算，根本就是痴人說夢。

於是，她端起笑臉問道：“王爺可要試下這道西湖醋魚？這可是我們杭州城裏的名菜呢！”

青柔不知道是哪句話勾起了胤褆的興趣，只見胤褆一反剛才的沉默不語，很有興緻地道：“哦？說來聽聽！”

“據說，這道菜當初不過是……”青柔掩下心中的詫異，這位王爺，一看就不是那種流連於脂粉堆里的公子哥兒，現在願意花時間來聽這等無聊話題，莫不是……為了討他的心上人歡喜？

說完西湖醋魚的來歷和做法，她試探性地說了一句：“咱們這的糕點小吃還多着呢，雖然比不上京城的用料名貴，但卻勝在味道鮮美。”

胤褆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神一柔，喃道：“他倒是個喜歡吃的。”語調一轉，“杭州還有什麼特別的糕點，將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

“是。如今正是三月，有新出的茯苓糕，是用最新鮮的……”青柔又替胤褆倒了一杯酒，慢慢解說起來。剛才胤褆低語的那句話她聽得一清二楚，能讓一個位高權重的男子肯費如此心思來討好，讓心裏對那位不知名的女子羨慕極了。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能夠讓女人吟誦千年的詩句，就是因為這些詩句中描繪的感情太難得到。

青柔仍在不緩不慢地解說著，心思卻是活絡開了，這樣的一個男子，媽媽說的話她還記得，或許她真的可以嘗試一下。接進門做妾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是胤褆那樣的身份，做個外室，也比做一般商戶中的側室來得強。

想到這裏，青柔便露出嬌若如花的笑顏，說話間語氣更是親熱了不少，可任她再宛轉奉承，胤褆還是不為所動。她有些急了，機會只有一次，她雖然是留香閣的頭牌，但樓里的其他女子亦不泛溫柔解語，知府大人見她不討人喜，下次胤褆再過來，一定不會叫上她。這可怎麼辦？

這時，胤褆見她說得差不多，便起身準備離開。青柔用力地扯了一下衣擺，而後笑道：“可是妾身伺候不周，才讓王爺不欲久留，妾身自罰三杯，算是給您賠罪……”

胤褆淡淡地道：“不用。”腳步沒有停，繼續向門口走去，打開了房門。

青柔忙跟在後面，聲音急得有些啞了：“爺，妾身……”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青柔經過門檻時不小心絆了一下，整個人竟是朝胤褆跌過去。胤褆本來走得好端端的，突然感覺到身後生風，趕緊轉身一看，剛剛來得及朝旁邊移開幾寸，避開了青柔的撞擊。

“哎喲！”青柔痛呼一聲，嬌弱地靠在門口，眼眸含着水光，看上去好不可憐。幸好今日留香閣被知府包下了，除了東廂那頭尚有一間廂房在招呼客人外，再無外客，就連樓里的姑娘們聽到動靜趕來后也被媽媽勸了回去，很快樓里又安靜如初。

胤褆一皺眉，沒有說什麼，徑直轉身就走。青柔咬了咬下唇，把心一橫，趁着胤褆轉身之際，突然依偎過去，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臂，踮起腳尖，將塗得紅艷的唇親上去。

“放肆！”胤褆怒極地推開青柔，毫不憐香惜玉地看着被他甩到地上的女人，他抹了抹嘴唇，看到手指上沾染到的鮮紅，臉上閃過一抹厭惡，“看來你這留香閣是不想開了，放心，爺明天就能找人來封了他。”

青柔聽到這句，心底一陣發寒，她……似乎惹下大禍了？！

東廂的房門卻是打開了，頭出來打頭的男子亦是一身錦衣玉帶，俊美華貴，身後簇擁着幾個人。華貴男子走過來，看到這邊的情景，笑着道：“發生什麼事了？難得出來玩玩，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平常的問話，胤褆卻是聽得心裏發毛，他尷尬地轉過身，打哈哈地笑道：“那個，你……也在這兒？”

胤礽饒富興味地看着他，道：“劉大人說請我過來開開眼界，本想着你今天晚上出門，一個人在莊子上待着未免無聊，就應邀前來。沒想到居然還能撞在一塊，可真是巧了。”

胤褆心虛地避開胤礽的眼光，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剛才那一幕？可惡的女人！

胤礽看也沒看橫倒在地上的女子，繼續道：“我準備回了，你呢？”

“自然是一起了！”胤褆忙不及待地點頭道，眼風都沒掃一下青柔。

劉大人等人聽了，更不敢攔着，只能畢恭畢敬送他們出去。馬車就在樓外候着，一人上了一輛馬車，本來胤褆是想和胤礽搭同一輛的，結果胤礽說：“哈努達一片好意，你就別浪費了。”最後，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駛向了別莊。

胤褆的心情隨着馬車晃動的規律起起伏伏的，等回到莊子，兩人在書房裏商量完事情準備回屋裏休息時，胤礽搶先一步開口：“今天也累了，我就不打擾大哥你休息。別忘了，我們明天還要早起呢！”

“可是難得我們出來……”胤褆急了，這都沒有外人跟着了，難道他們還得分房睡？這可是這麼多天裏的頭一遭。

胤礽一挑眉，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他的嘴唇，似笑非笑地道：“胭脂，好吃嗎？”

什麼？胤褆錯愕地睜大雙眼，隨後低咒一聲——果然，那一幕，被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