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家小少主
()八年前,丹國皇都。
與鄰國大京和北方猛族大原相比,丹國的軍事實力絕對稱不上一個“強”字,但論經濟,丹國卻是富饒的代名詞。皇都各大街小巷,各種行當的營生皆十分紅火,男子們甚是勤勞。
沒辦法,不勤勞不得存。
這個世界,男眾女寡,女子三夫四郎身負傳宗接代的重任,乃一家之主,自是金貴無比,但凡過得下去的家裏,是絕不會讓女子出外從業操勞的。若是女子在外為錢財奔波,那她的夫郎定會被世人恥笑唾棄,在這種情況下,哪個男子敢不勤勞?即便是吃喝不愁的世家高門,男子若是惰懶又怎能討妻主歡心,若不能讓妻主懷上子嗣,或被妻主休棄,那一輩子就算完了!
於是,在男子們辛勤的勞動下,皇都一片欣欣向榮,很是和諧……
“駕!駕!”
“少主!少主!快停下!快停下!”
好,大部分時間很和諧。
元福街上的行人們遠遠地聽到呼喊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就紛紛躲避,少頃,一輛超速馬車飛駛而來,手持韁繩的卻是一位髻年女童,錦衣玉衫,一身的華貴,小模樣很是玲瓏。馬車若無旁人的囂張駛過,隨即人們便看到幾個身着深藍色統一樣式束裝的帶刀家衛在馬車后拚命追趕,口中還一邊呼喊着“少主”。
在這一個板磚可以砸到仨貴族的皇都,平民老百姓們早就習慣了埋頭做人,對於貴族們的跋扈行徑,他們無力反抗,自然也不敢多言不是,而一向見不得他人比自己更囂張的各個王公貴族們一看到馬車上的家徽,也都默契地收回視線,繼續他們風花雪月的話題。所以,這光天化日之下鬧市縱馬的一幕居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議論評價,僅有幾個黃口小兒或好奇或厭惡或羨慕地看着馬車的方向。
“啊——小姐!”一個丫鬟驚聲尖叫。
她口中的小姐——九歲的慕容紫陌正呆立在大路中央看着馬車朝自己小小的身軀撲來,圓圓的大眼睛裏滿是驚懼。
路旁已經有不少人將頭撇向一旁不忍去看即將發生的禍事。
駿馬嘹亮的嘶鳴在眾人耳邊響起,飛馳中的馬車竟驚險無比地被勒止在慕容紫陌身前,馬蹄高高揚起重重落下。
好險!眾人虛驚一場,不免感嘆駕車的女童駭人的臂力!這女童定然自幼習武且內功心法玄奧。
“你眼睛瞎啦!這麼大條路你站在中間是想找死啊!膽敢擋我的路,還不快點滾!”駕車的華服女童高聲喝道,邊說著竟還一邊揚起馬鞭朝馬車前嚇呆的女孩抽去,正好抽到撲過去護主的丫鬟身上。
丫鬟一聲痛呼。
“咦?這塊玉不錯,我要了!”剛剛出手傷人的稚童突然跳下馬車從丫鬟懷中的小姐脖子上扯下一個墜鏈,隨手甩出幾張金票,就兀自上了車,壓根不管別人願不願意賣。
挨了鞭的丫鬟抱起懷中受驚的小姐遞給身後的其他家僕,然後衝著華服女童怒道:
“你、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誰!我家小姐是皇甫皇后的親外甥女!你膽敢當街行兇,待我家夫人啟稟皇后,定讓你這沒家教的小兒三族盡夷!”
皇后親外甥女!眾人嘩然。這個身份的確高貴,不過……眾人看看馬車上的家徽,暗嘆這丫鬟太沒眼力見了。
“哼!夷我三族?那你又知道我是誰嗎?”華服女童冷哼道。
“你——”慕容紫陌的丫鬟這才注意到馬車上的麒麟家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朱雀百里、白虎項家、玄武上官、麒麟舍家、黃鶴南宮、鸞鳥姬家、白鹿歐陽、玄龜卓家!以仙獸為家徽,丹國八大柱國!
比起平民出身的皇后,丹國八大柱國的千年家世更加令世人敬畏。早在丹國立國前,這八家就已經傲立於世,那時的万俟正是世家之首——青龍万俟!而万俟一氏也正是在這八大世家傾力相助下才定下了這丹國天下,於是八世家自丹國立國時,便被封為了八大柱國,家主世襲公爵,尊崇無比。
馬車上的稚童輕蔑地冷哼了一聲,馬鞭凌空一抽,“還不快滾!”
馬車前的丫鬟臉色青紅交替,進退不得。
“翠兒姐,舍家我們得罪不起呀!只要小姐沒事,我們還是快走,回府稟告夫人再說!”一旁的家僕連忙上前扯扯丫鬟的袖子,焦急的勸道。
丫鬟不甘地咬咬唇,可還沒等她移步,車上的稚童竟一抖韁繩,駿馬雙蹄高揚,嚇得幾個家僕連拽帶扯把他們口中的翠兒姐拉到一邊。
“少主!”
這一耽擱正好讓馬車后的護衛們趕了上來,四個護衛分別單膝跪在馬車兩旁見禮,一手卻緊握車輪防止稚童再次飆車,為首的護衛沙圖爾則跪在稚童身旁,雙手高舉頭頂虛空托着。
“哼!”稚童不滿地瞪了路邊的丫鬟一眼,萬分不情願地將韁繩放在了沙圖爾虛托着的手中,抱怨道:“等你們慢吞吞到家,爹爹都等我半天了!”
但是既然讓護衛們趕上了,稚童也只好認了,鬱悶地轉身走進車廂撲倒在軟榻上。
馬車又開始行進,不過這次的車速就正常多了……
路人甲:“這是舍家的哪個小祖宗啊?”
路人乙:“還能是哪個!最大的那個!”
舍府
“爹爹!”舍家最大的小祖宗——麒麟舍家少主舍脂下了車就直奔內堂,不過家大業大就是這點麻煩,從府門一路跑到內堂,以舍脂打娘胎起就築起的內功底子也有點小喘。
內堂里坐着的是舍家主夫歐陽卯,舍家當代家主瓊華公舍瑤的正夫。歐陽卯不過而立之年,卻已是當朝一品大員,三月前受命去南方三省巡查,今日方回。他本是一臉嚴肅地對身前的小女兒舍昕訓着話,但一看到舍脂連跑帶跳的沖了進來,便揮手將舍昕輕輕推到一邊,慈愛地對着舍脂說道:
“脂兒,慢些,別摔着。”
“爹爹!”舍脂嬌喚着跳到歐陽卯的身上,摟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來!香一個!”小紅唇“唧”一下印在了她爹爹略薄的唇上。
歐陽卯的眼底閃過一絲不耐,面上卻依舊維持着溫柔的笑容。
“脂兒乖,爹爹不在身邊,脂兒可有調皮?”
“我才沒調皮呢,我一向最乖了!不信你問他們!”舍脂小下巴一翹,側身指向堂外的眾護衛。
眾護衛垂首默然。
歐陽卯在心中冷笑一聲,口中卻道:“爹爹當然相信,誰敢說脂兒不乖,惹脂兒不快,爹爹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舍脂一聽,更是笑得無比燦爛,抱着歐陽卯靠在他肩頭,“恩!爹爹對我最好了!我最喜歡爹爹了!我要爹爹天天陪着我,哪也不許去!”
“好好,哪也不去,就陪着我的乖脂兒,爹爹也最喜歡脂兒。”歐陽卯擁着舍脂,手掌輕撫着舍脂的小腦袋,臉上的笑容卻明顯冷卻。
看着這麼一副貌似美滿的父女情深圖,唯一的觀眾——年方七歲的舍昕作為舍脂同父同母的妹妹,本應羨慕嫉妒才是,可她秀氣的眼眸中卻是滿滿的迷惑不解。
她不懂。
從小,爹爹就對姐姐舍脂千依百順,寵愛非常,就算是姐姐做錯了事闖了禍也從未見爹爹責罵姐姐半句。但是爹爹對她卻十分嚴厲,只要在府中,每晚定會檢查她的功課,若沒有達到爹爹的要求,輕則言語教訓,重則家法責罰。最嚴重的一次,是她學姐姐的模樣捉弄西席,她清楚的記得爹爹知道姐姐把西席先生氣走後還笑着誇姐姐聰明,可輪到她時,她卻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
爹爹說:“你若再敢學那個孽種,我就親手打死你!”
孽種……她懂孽種的意思,但不懂爹爹為何說姐姐是孽種,卻又那麼疼愛姐姐……
她大着膽子問了。
爹爹說:“現在無需多問,等你長大了,等你足以擔當起……你便會明白為父的良苦用心!爹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都是為了她……她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好羨慕姐姐,她想快點長大……
“爹爹、姐姐,昕兒還有些課業尚未溫習,先告退了。”舍昕微微屈膝一禮,小小的年紀已有不俗的儀態。
“嗯,下去。”歐陽卯冷聲道。
舍昕轉身行了兩步,又側身道:“……爹爹長途勞頓,請——”
“啊!差點忘了!妹妹先別走!”正在歐陽卯懷中膩歪的舍脂突然坐直身,“爹爹出了這麼久的遠門,有沒有給我們帶禮物啊!”
“若是忘了脂兒的禮物,脂兒是不是要將爹爹趕出家門啊?”
“哼!知道就好!……哈哈!騙爹爹的啦!我怎麼捨得趕爹爹!不過要是爹爹不喜歡小爹,我就把小爹趕出去可好?”
“好!好!這才是爹爹的乖脂兒!”
“老爺,兩位小少爺來了。”門外的家丁通報。
“嗯,讓他們進來。”
舍星、舍辰,一對孿生兄弟,剛滿五周歲,生父是舍瑤的平夫卓光明,也就是舍脂口中的小爹。兩人剛到門外就聽到舍脂說要趕走他們的爹,一直被舍脂欺負的二人嚇得當場兩眼直冒淚花。
看到兄弟倆的樣子,舍脂從歐陽卯腿上跳下來,皺着眉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怎麼又是一副哭哭啼啼的窩囊樣子!不許哭!”各拍了一下兄弟二人的腦袋,舍脂繼續不滿道,“這麼愛哭,你們長大了怎麼嫁得出去啊!告訴你們哦!嫁不出去,我可不養你們!”
聽到舍脂的威脅,兄弟倆的眼淚立刻就涌了出來,但兩人皆是慌亂地用袖子把眼淚擦掉,努力地露出笑容。
“好姐姐,我們沒哭、我們沒哭,你看!我們在笑對不對?我們在笑!”
“嗯,這還差不多,你們來的正好,這下齊了。爹爹,禮物呢?”
小孩子的注意力轉的快,一聽到有禮物,兄弟倆也忘記了剛剛的害怕,粉嫩俊俏的小臉都望着歐陽卯。
歐陽卯輕笑,搖搖頭,讓下人將帶回的禮物送上來。
禮物帶了不少,玩具、飾品、特色糕點小吃應有盡有,在這方面,歐陽卯絕對稱得上是個孩子們喜歡的好爹爹。
面對琳琅滿目的禮物,舍昕和舍星舍辰三個都站着沒動,只有舍脂東挑挑西撿撿,半天才在裏面選了個有金玉裝點的絹花,圓溜溜的黑瞳轉了一圈,偏頭看向歐陽卯。
歐陽卯微一挑眉。
舍脂拿着絹花就重新爬上歐陽卯的身,然後將絹花小心地別在了歐陽卯的發冠上。還別說,這精緻的絹花一帶,本就長得俊逸不凡的歐陽卯更是添了幾分明艷。
“哈哈!不許取下來哦!”
歐陽卯頓時一額黑線,“好,不取不取。其他的沒有什麼喜歡的了嗎?”
“唔……”舍脂又跳下去扒拉了幾下,隨手抓了兩個小吃玩了起來。
舍昕三人這才上前挑選禮物。
舍星舍辰試着各種玩具,小臉上眉開眼笑,舍昕則是靜靜地瀏覽了所有的禮物,最後從一個首飾盒中取出一個通體乳白的小巧玉鐲,越看越喜歡,於是便拿起了首飾盒,將玉鐲小心地放進去。
“爹爹,昕兒想要這——”
“耶?我剛剛怎麼沒看到?”舍脂伸手就從舍昕懷中的盒裏抓過玉鐲套在了自己的小手腕上,跑回歐陽卯身邊,舉起小手,“爹爹你看,好看嗎?”
歐陽卯低頭微微揚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並未回答。
“姐姐,這是、這是昕兒要的……”舍昕委屈地說道。姐姐為何總是喜歡搶她喜歡的東西……
“那!現在戴在我手上就是我的咯!爹爹說過,我喜歡的東西就都是我的。對不對?爹爹!”舍脂趴在歐陽卯的腿上,仰頭望着她最喜歡最信任的爹爹。
“……對,脂兒喜歡的,就都是脂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