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破滅(一)
阮曉月,加油!
站在台北街頭,望着眼前這幢高聳入天的汪遠航運大廈,阮曉月為自己加油鼓勁。
今天,她要參加回國后的第一個面試,職位是汪遠航運海外投資部外事專員。
懷着有些忐忑的心情,阮曉月腳步平穩地踏進了公司的大門。
正在專心回想着一些面試注意事項的她,不料卻被身旁一陣陣恭敬的問候聲打斷,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總經理早!』
『總經理好!』
總經理?!汪遠航運的總經理?她還真沒去研究過他長什麼樣子呢!
立即轉過頭,她開始在人群中搜索起來。
眼珠子左右移動了好幾次,終於定在了某一個位置上。
但是,她隨即放大的瞳孔,長大的嘴巴,和屏住呼吸而收起的小腹,都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看到了一個令她驚訝不已的畫面!
那個人,那個人不是裴相洋嗎?!
阮曉月的臉立刻由僵硬化為不可置信的欣喜,頓時大喊出聲——
『相洋!』接着,她便朝一群人飛快地跑了過去。
『相洋!相洋!』就在快要靠近那個男人時,阮曉月激動得連喊出聲。她簡直不敢相信,她能夠再次見到裴相洋!心荷知道嗎?心荷知道他還活着嗎?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轉過頭來,望着眼前這個高興得就快要跳起來的女人。
汪海也看着她,還不忘上下打量了一番,滿心疑惑。她剛剛嘴裏喊的是什麼?她,正緊緊盯着的人,好像是自己吧?!
阮曉月現在滿腦子激動。站在離男人不到一米遠的距離,她終於能夠百分百的確定,這個人——就是裴相洋!
也不管相洋到這裏來做什麼,他現在是幹什麼的,擠進男人堆,阮曉月直接上前就拉住了他的手臂道——
『相洋,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真的太不可思議了!』使勁兒搖着汪海的手臂,阮曉月有些語無倫次了。
向陽?裴向陽?
汪海的臉色立刻大變,雙眉一緊,語氣不太客氣地道——
『小姐,我想你認錯人了。』
嘩!像是一桶冷水從頭澆到了腳下,阮曉月立刻僵硬了手上的動作,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相洋,你不是裴相洋嗎?怎麼可能?!』阮曉月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她怎麼可能認錯!明明長得一模一樣啊!
『對不起,這位小姐,我想你認錯人了。』一旁的部門經理立即趕上前來打圓場,並將阮曉月的雙手從老總的手臂上硬拉了下來,接着道——
『這位是我們汪遠航運的總經理——汪海先生。』
啊?!
獃獃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阮曉月的嘴裏就像被人塞了一顆大大的雞蛋。
完了,完了,居然在老總的面前擺了場烏龍!要是她有幸過關斬將,進了汪遠航運,今天這一場“錯認”難免不會成為公司里的“佳話”啊!不過這個人,跟相洋也長得太像了嘛!沒事幹嘛長成一樣啊!害得她今天出了這麼大一個糗。
『呃,總經理,對不起,對不起!我認錯了人,實在是抱歉!真的對不起!』阮曉月一邊尷尬地鞠躬道歉,一邊慢慢地往後移動着腳步,她現在只想立刻消失。
『沒事。』淡淡地丟出一句,汪海便提起腳步,繼續朝大廳的門口走去。
這個女人是誰?為什麼她也叫他相洋?
她剛剛道歉時叫了他一聲總經理,但又不認識他?
隨即,汪海掏出行動電話給人資部經理去了個電話。
『陳經理,今天有沒有面試?』就像是最平常不過的工作視察。
『有的,汪總。海外投資部海外專員的職位今天安排了5名面試者。』人資經理做了一個簡略的報告。
『什麼時候開始?』
『第一個面試九點半開始,還有二十分鐘。』
『把今天面試人員的名單和畢業院校發到我郵箱裏,現在。』
『是,汪總。』
車上,汪海用筆記本電腦打開了郵件。
一個名字躍然入眼。
阮曉月!
他聽過這個名字,前幾天,心荷才跟他說過,她大學的好友,一個叫阮曉月的人就要從美國回台灣來工作了。
阮曉月,女,25歲,T大企管系畢業,三年海外工作經驗。
這個人跟心荷所提起的會是同一個人嗎?那她口中喊出的裴相洋,就真有其人了?真的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了?
當冷心荷與母親的說辭不同時,他真的感到十分矛盾,也很痛苦。但是他決定,相信與冷心荷之間的愛情,相信與母親之間的親情,因此被夾在中間的他,只有強迫自己不再追問過去。心底里,他還是更寧願相信母親的話,畢竟家裏從小到大的照片和錄音帶是無法說謊的。而心荷給他的照片里卻沒有時間。
但是今天,又一人個把他錯認成裴相洋了,這讓他非常心煩!而且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心荷的好朋友。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要不就是一個和裴相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要不就是真真正正的裴相洋本人!現在,他倒更寧願期望事實是後者,因為,心荷是他的人,想想是他的兒子!
他想,他或許還是應該再次與心荷聊聊這件事。一直不明不白地隱藏下去始終只是一個權宜之計。不過今天不行,他一會兒還得去花蓮港視察新投資的碼頭建設工程進展情況,這麼大的一件事不是在電話里一句兩句可以說得清楚的。
想到這兒,汪海揉了揉早已扭成一團的雙眉,腦子裏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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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輕輕地吹來,夾雜着海水純凈的淡淡鹹味。
正值盛夏旅遊旺季,從四面八方趕來的遊客把這個原本人口較為稀少的花蓮縣城,裝點得生機勃勃。
一個人走在熱鬧的賞星廣場上,汪海想要整理一下自己混亂的思緒和煩躁的心情。
今晚,他們將這裏住下。
廣場外的一角,當地政府專門開闢出了一個夜市,那裏擺滿了許多啖海鮮、吃夜宵的小攤子,在那些熙熙攘攘的食客中有不少是當地的居民,但更多的還是來旅遊的人們。
看着吃得開心的人們,汪海也突然升起一種去嘗試的念頭,因為心荷常常跟他說,在路邊的小店或者繁華的夜市中,總能找到意想不到的美味。
巡視了一番后,汪海朝一家人氣最旺又最為乾淨的攤位走去。
挑選了一張離“廚房”最遠的桌子,坐下。
『來,先生,這邊請坐。』服務生立刻熱情地迎上前來。
『想吃點什麼?』本子已拿在手中,隨時準備出單。
『你們這裏最好吃的是什麼?』汪海反問道。
『那要看您的口味了。筒仔米糕、翡翠海膽、奶油焗龍蝦、蓮花蟹肉羹、榴槤土雞煲……』服務生立刻背起了順口溜。
『榴槤土雞煲,謝謝。』說完,汪海自嘲地笑了笑,他真是一個不求創新的人。
『好勒,請稍等片刻。7號桌,榴槤土雞煲一份!』服務生立即轉過頭,朝着另一端的幾名廚師大聲喊道。
『收到。』一個正在切菜的中年婦女笑着抬起頭來答道,順便朝這桌的客人望了一眼。
只是下一秒,她手上的動作便全部停止,眼睛更是定格在了7號桌的汪海身上。
汪海也看到了她,而且讀出了她在看到自己時神情中的異樣,於是與她對望着。
隔着喧鬧的人群和桌上佳肴散出的騰騰熱氣,她看到了她早思暮想的兒子,忍不住開始熱淚盈眶;而他卻看到了她滿眼的驚喜與激動,甚至還有些不可置信,這是為什麼呢?
易婉蓮放下手中的活路,開始朝汪海慢慢走去。
每走出一步,她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個眨眼,一個衝動,兒子就會再一次在眼前消失。
因為,她常常做着這樣的夢,每當她伸出手,想要緊緊擁抱思念已久的兒子,告訴他媽媽有多麼想念他時,他就會突然走遠,突然消失,留下她一人獨自驚醒在孤獨又寂寞的夜裏。
看着中年婦女朝着自己走來,汪海的心,沒來由地緊張起來。一種悶悶的感覺突然堵在了胸口,讓他想要拔腿就逃。
終於走到了汪海的面前,易婉蓮沒有急着開口,而是靜靜地看着他,想要把他看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把這五年失去的機會全都看回來。
振振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汪海一時竟忘了如何反應。她年輕時應該是美麗的,而她給他的感覺,卻是親切交織着恐懼。
終於,她開口了,十分艱難地開口了,她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她不要再有失望了。
『相洋,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回來了嗎?』聲音有些哽咽,她正在極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向陽?又是裴相洋?!
前一秒的慌張、驚訝和不解,在下一秒立刻化成無名的憤怒。
汪海噌地一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壓低着聲音吼道——
『你認錯人了!我是汪海,我是汪海!』他已全然忘記了自己根本不需要如此激動。
易婉蓮被他豁然起身的動作嚇得往後倒退了幾步,卻沒有漏掉他剛才的那句話,他說他叫汪海,他姓汪!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緊張,好像屏住了呼吸在等待對方的回答。
汪海呼了一口氣,緩和了語氣。
『我叫汪海。』他剛才的表現實在太糟糕了。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對方在聽清楚這個名字后,態度立馬轉變,速度之快,較剛才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易婉蓮慌慌張張地道了一聲抱歉之後,便急急忙忙地轉身低着頭離開了。
看着眼前急沖沖而去的背影,汪海頗為不解。同樣是把他錯認成裴相洋,可為什麼她和心荷,還有那個阮曉月的差別會這麼大呢?她在緊張什麼呢?
不過,他對自己也產生了更多的疑惑。
俗話說,三人成虎,當第一個人告訴你老虎來了,你不信;當你第二個人告訴你老虎來了,你就開始懷疑;而到第三個人又來告訴你說老虎來了,你就信了。
現在的汪海就是這樣,被三個人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時間錯認,而且今天還是在花蓮,在心荷曾經提到的那個裴相洋的老家,無論如何,他都再也不能說服自己逃避“裴相洋”的過去了,他一定要找到事情的真相。
『先生,您的榴槤土雞煲。』服務生將一碗熱氣騰騰香飄四溢的湯煲端到了汪海的面前。老闆娘幹嘛在這碗湯里加這麼雞肉啊!
『請替我打包謝謝。』汪海實在無心在這裏繼續坐下去了。一是想要躲避易婉蓮不時偷看的目光,二是要趕快回酒店安排貼信去幫他查查,這個裴相洋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