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各自安好(終章 )
一帝子如殤
他出生的時候,是在帝王之家。
子存母亡。
是為帝殤。
父親從小便不怎喜歡他,聽聞東方有宗門招弟子,便將他送了去,說是看命的道長批命而言,他的命運不屬於王侯宮廷,閑雲野鶴,清心寡欲才是他真的正歸宿。
他不覺得有什麼難過,恐怕是沒得到過幾分真心也便不會覺得有多傷心。
他五歲那年便跟着師傅上了雲宗門,成了師傅的關門弟子,同師門的還有一位名叫凌雲子的師兄,他們兩個是師傅僅有的弟子。
師傅是宗門的掌教,他活了很多年,在收下他之後更是將全身的本事教給了他,在師傅的眼中,師兄的心中空有抱負,然而卻十分力不從心,容易被外物掛礙,不能夠擔當起支撐整個宗門的重任,而他這個小弟子天賦異稟,只可惜心性太涼,作為掌教雖說不需要長袖善舞,但是要有最基本的交際能力,最後,師傅在羽化登仙之前將掌教之位傳給了師兄,卻囑咐他要好好的保護宗門。
他點頭答應,最後看着師傅羽化歷劫,最後被諸天萬界的天劫劈了個灰飛煙滅,形神俱滅。
師傅失敗了,然而這是真正的修真者必須要歷經的事,不成功便是劫難,不成功便是惘然。
師傅一死,他搬到了月牙峰,成為了宗門的首席長老,弟子們都叫他尊者,也都很清楚他是宗門最強的修真者。
這些他本就不在意。
漸漸的等他到了元嬰之時,卻發生了一件足以改變他整個命運的事情。
他在宗門三年一次的鬥法大會上收了一個弟子,是被那弟子的心性吸引,便想着收個就當是傳承衣缽的關門弟子。
殊不知,那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劫數。
關門弟子非常老實,而且秉性極好,被他派去了迷失之澤遊歷,最終卻失去了蹤影,他尋找她的時候,遇見了另外一個比關門弟子還要讓他心生動搖的女子。
他把她帶回了宗門,在確定關門弟子死去之後,與那女子成了師徒,說是師徒,倒不如說是未舉行道侶儀式的道侶,他喜歡上了那個女子,這喜歡突如其來,莫名其妙,卻又來勢洶洶讓他無力抵擋終究犯下了不可磨滅的大錯。
他忘記了師傅告知他的本心,忘記了修真者的大道仁義,聽信了女子的妖言,任憑內心的情緒作祟,一舉,想要置曾經的關門弟子於死地,最終落了個修為盡廢,一敗塗地的下場。
那弟子最後願拜他人為師,離她很遠,她沒有追究他的任何過錯,然而諸天萬界的大道卻不能饒恕他。
他到最後,依然還是一無所有。
鹿城的靈力刺穿他身體的時候,他心裏出現的並不是所謂的憤恨,她他的心裏出現的是解脫,遲早是有那樣一天的,遲早,只是他以為的那個人不是他。
他以為會是顧花微。
那是他最對不住的女子。
可是後來他才知道,顧花微若是厭倦一個人,便是連恨都都不會給予的。
她只會過好自己的日子,與其說是恨,倒不如無視。
顧花微沒有報復她,卻給了他最大的報復。
他想,這一生都是欠着的,這便是他的心魔。
不過命運卻並未放過他。
那些她不曾給予的,總有人會用別的方式,分毫不差的歸咎在他身上,讓他失去最在乎的東西。
他的師兄,他的修為,以及他曾經的想要守護的宗門。
師兄慘死,修為盡失,宗門重創。
每一件事都是報應,他到最後才明白。
可是明白的終究太晚。
可幸而,不到極處是慈悲。
萬事總講究個慈悲為懷。
好多年以後,當他站在宗門的最高峰,迎接着天際傳來的成仙的第一道天雷,他才惶惶然覺得凡塵俗世的事情漸漸模糊,好多年的事情了,他終於還是能夠放下。
世間一切,不過一個緣字,一個劫字。
不過放下與放不下。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善惡信存初心而已。
你犯過怎樣的錯,就要經歷多久的世事來成全,你做過多少的惡便要用多少的善來彌補。
天理循環,無人逃的。
二冥冥之中
兄長死後的很多年裏,他都在做同樣的一個噩夢。
夢見兄長被掏碎心臟的樣子,那樣悲哀而遙遠,夢境裏鮮血沾了他滿臉,醒過來卻是夜半時分。
他點燈,獨自坐在窗前就是一整晚,再也睡不着,也便無多少心思修鍊。
外面守門的小童見此,輕聲在外問:“掌教真人可是有什麼需要弟子去做之事?”
他罷罷手:“下去歇着吧。”
小童應聲離開,他盯着藍黃色的火苗發獃。
很多年以前,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前掌教身死,宗門無人撐起重任,他便在眾長老力薦中當了這雲宗的掌教真人。
他叫李曉明。
是個山下屠夫的孩子。
曾有過一個待他極好的哥哥,不過卻在他七歲那年,死不瞑目。
他有過很多仇人。
一些宗門裏排擠他的,一些傷害過他哥哥的,一些到現在還在覬覦着這個掌教之位的。
然而,他都一一的把他們除了。
他殺死了當初在雲隱峰欺辱他的每一個,弄殘了對他心懷不軌的每一個,然後捉住了當年那個心狠手辣的少女,她叫雲影,他一刀一刀的割下了她的皮肉,看着她流着鮮血慘叫,痛哭流涕,讓她鮮血淋漓的在哥哥的墳前活活痛死,他才拿着這些血肉模糊的東西,放在哥哥的墓前祭酒,他對哥哥說,一切終於結束了,而他也過上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只是他只遇見過一個能舉樽共飲的人。
但是那個人,永遠不屬於他。
她屬於更廣闊的天地,去更遠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留不住她,也無力挽留,這裏終歸是太小了,烏煙瘴氣,充斥着爭端,或者頭破血流,她應該會過着比這裏好千百倍的日子才對。
他想這樣大概也是幸福的。
他在燈下想了很多,也曾經幻想過,若是生命中沒有出現那個名為“張千”的靈體,這一切會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至少,那個人不會因為“張千”的介入而離他太遠太遠,他們或許還有可能。
可是這世間最沒有的就是如果這樣的念想了。
他想起多年以前收到她請柬的樣子,他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喝了一晚上的果酒,他覺得自己是能喝醉的,只要喝醉了,他就不會想起那個人的音容笑貌,可是不知怎麼的,他越喝越清醒,最後只能抱着酒罈子在那棵開滿了花的桂花樹下嚎啕大哭。
錯過了的事情,終究是錯過了。
不論多後悔,無論多麼想要彌補,一切,都再也回不到最初。
他只能站在一旁,帶着滿滿的祝福,對她說,他已經放下,請一定要幸福。
可是做過的僅有的美夢若成不了真,又如何割捨的下?
他放不下,也便留着吧。
想念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然後告訴自己,你曾經,還愛過,一個明媚如花的女子。
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眼睛裏佈滿星光,像是個好看的精靈。
只可惜,你沒有握住精靈的手,她遺失他方,再也不歸。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這些事情,又該跟誰說?
可還好的是,精靈留給了你一場盛世美夢。
在夢裏慢慢的老去,死去。
這,就足夠了。
三暖玉生煙
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一次晚膳。
他看着她被幾個小姑娘給欺負了,她們不讓她吃飯,並且狠狠的奚落了她,她看起來很狼狽,非常可憐,他在一旁,看了好半晌的熱鬧才走上前施捨般的給了她一塊饅頭。
他以為她會感激涕零,然而,並沒有,她扔掉了他的饅頭,棄之如履。
她說,不需要遲來的施捨般的關懷,她噁心他的所作所為。
他當時氣憤又好笑。
真是個壞小孩,難得他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
可是修真者不就是這樣么?
在凡人最落魄的時候給予恩惠,就會得到滴水之恩當以泉涌的回報。
這是修真者應當做的事情,她卻說他虛偽。
他記住了這個小姑娘,更是在以後深深的被她吸引,最後,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竟然喜歡上了那個廢柴。
那是一出對於他和他母親的悲劇。
他們絕無可能。
可是經歷過那樣多的世事,物是人非,斗轉星移,失去記憶,失去感情,在他驀然回首的時候,他終於發現,原來,你最初喜歡什麼樣的人,終歸在最後回眸的那個剎那,才會真正的明白,你喜歡的還是最初的那一個。
不管經歷什麼,不管失去過什麼,不管你們之間隔着的是銀河還是汪洋,你愛的唯那一人,僅此而已。
只可惜,那人似乎並沒有喜歡過他。
他曾經以為那是因為他失憶了,失憶讓她誤會,失憶讓她不得不離開,最後他們在半路分道揚鑣,各自揚長而去。
可是很多年以後,他才真正的明白。
其實一開始就錯了。
沒有其他的原因。
他們在相遇的時候就擦肩而過,失之交臂。
她看清楚了他的虛偽,而他心裏卻在狡辯,這就是答案。
沒有別的原因,也不必歸咎於宿命,一切都是一開始就註定的。
她不會喜歡上這樣的他,而他就算再喜歡她,亦不會摘下美好的面具。
後來的結局之所以會那樣慘重,也不過是因為他們在各奔東西的路上有了錯誤的交集,最後,所謂感情還要讓他狠狠地痛上一場,經年不忘。
可是誰說過的,愛生憂,憂化痛,痛為執。
他帶着執念娶了一個母親很喜歡的女修,那是個很溫柔的女子,似是知道他心裏藏了人,數十年如一日待他很好很好。
她的善良溫柔,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深情款款,便是個石頭也被捂熱了。
而他還不是石頭。
他想起自己的感情,有時候會覺得妻子跟他沒有分別,只是執念的對象不一樣罷了。
可是,幸福就是要去爭取啊。
也許你會得償所願呢。
終於有一日夜裏,他將一直背對着的身體面向了自己的妻子,在她驚訝的眼神里,傾身抱住了她,輕輕的對了說了一句話。
他說:以後,我們便好好的過日子吧。
他沒說愛,沒說放下,因為他知道放不下,可是他的愛不是覆水難收,他也想得到救贖,他本就是個自私至極的人,依舊不想和李曉明一樣獨自過日子。
一顆心冷太久了,也想要被捧在手心上,一絲不苟的被抱着,讓它暖起來,溫溫暖暖,多好。
妻子在他懷裏第一次哭的涕泗橫流,沒了端莊,可是他卻覺得她那樣生機可愛。
深情若是一樁悲劇,必得以死亡來句讀。
他和顧花微從未開始,何談生死,那死去的,便只有感情。
他想,有些事是可以放下的,只不過,是時間的關係而已。
或者,遇見一個,值得你放下的人,那便痛痛快快的放下吧。
四傾國傾城
她拖着疲乏的身體躺在昏暗的屋子裏,方才不知道是多少個噁心的男人在她的身體上發泄過了,他們就像是貪婪的洪水猛獸一般侵蝕她所有的一切,讓她無半分尊嚴可言。
她身上臭的可怕,可她就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的手腳筋在被丟出來的時候被玉寒挑斷了。
當初他來見她,治好了她渾身的傷,她原以為他是念舊情,要把自己從絕嶺中救出去,沒想,他將她養好之後,又廢了她的手腳,將她丟到了俗世里,被路過的老鴇帶進了花樓。
她的容貌本就漂亮,傾國傾城也不為過,再加上她身上沾染了花妖的香氛,異香濃濃,便是再冷清的男人也能被催動情慾,於是在花樓里過着非常如魚得水的日子,可是再好的男人,再怎麼舒心,又如何跟她曾經遇到過的那些相比較。這些不過凡夫俗子,想當初她在雲宗遇見過的師尊,李曉明,玉寒,甚至是莫雲恆,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世間極品,現在的她竟然要在這裏以色侍人,她又如何願意?
她想盡法子,想要擺脫這樣的境況,她要重新回到宗門,她要找到師尊,他一定會保護她的,他不會讓她這樣狼狽,他會照顧她的,必須要逃出去。
可是她的修為已經盡廢,手腳不能動,只能像是個廢人一樣的躺在床上任人為所欲為,根本毫無希望。日子一久她心裏的絕望就越來越重。
她已經逃不出去了。
一輩子只能在這裏。
一想到這些,她心裏的就越恨。
她恨顧花微,恨親手把她推向深淵的玉寒,她甚至開始恨莫雲恆,以及在她落魄之後立刻反噬她的容元,都是他們的錯,都是他們!
她在心底暗暗發誓,只要她還活着,只要有機會,她一定會報復,一個也不會放過!
終於,她找到了一個機會。
她的身體迷住了一個長時間來這裏的恩客,她向他央求讓他帶她出去,她以後就乖乖的聽他的話,只屬於他一個人。
那恩客喜歡她的很,決定花重金為她贖身。
她坐着馬上翻身的美夢,殊不知遠在雲宗的玉寒對一切了如指掌,他怎麼會讓她如願?
她的確被恩客贖了出去,不過她不知道的是那位恩客出手大方,為人豪爽,已經在家中有了二十八房小妾,那小妾個個不是省油的燈,等待着她這個廢人的,只有比死還要難過的日子。
恩客寵她,小妾便是嫉妒她。
她們趁恩客不在,她又不能動彈的時候,用毒藥毀了她的容,拔了她發出美妙而噁心聲音的舌頭,讓幾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而來的乞丐,在偌大的屋子裏赤裸裸的對她極盡侮辱,他他們身上的惡臭充斥着她身上的每個角落,直到她身上開始流出鮮血血越來越多,散發出濃濃的血腥味,他們才意猶未盡的領着賞錢笑眯眯的離開。
她被查出得了花柳病。
與她差點又有肌膚之親的恩客氣的將她近乎掐死,最後十分晦氣的讓人把她拖出了府,找了個荒郊野外丟了。
這樣的人,即便是再美的人,得了那病,又沒了姿色,終究只剩下被遺棄的份兒。
她躺在亂葬崗里,看着天上孤零零的月色,才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
她回不去了。
她已經徹徹底底的髒了。
沒了姿色,沒了依靠,沒了男人,她什麼也不是。
她甚至只是個會餓死在這裏的噁心之人。
她哭的涕泗橫流,可是她的嘴裏發不出聲音,流出來的只有濃臭的黑血,她的舌頭不見了,還有她的臉,她死屍般躺在地上,墳地里傳來一陣陣的腐臭,慢慢的越來越近,那是地獄深淵裏來迎接她的引魂曲。
她的意識已經開始不清醒了。
恍恍惚惚,她看到了自己的前世,那時候的她多意氣風發,少年得志啊,沒有人不愛她,她一直幸福到老,可是夢境多甜蜜,現世就有多殘酷。
夢境的最後她和那些男子都在一起了。
他們沒有傷害過她,把她當成寶貝,可是現在,她已經成了帝殤的爛泥。
她身上的異香是罪孽,容顏是罪孽,這具身體也是罪孽。
她想着這一生做過的事情,終於在惡臭瀰漫,死鳥哀鳴里,哭的撕心裂肺。
她已經跟死人沒有分別了。
她,就要死了。
死的如同一灘爛肉,只能在這裏發腐發臭,獨自一個人。
死無葬身之地。
她忽然後悔曾經做過的事情了,如果沒有做會不會不一樣?
可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後悔葯。
該爛的東西,終究是會被蛆蟲覆蓋,被腐爛吞噬,徒留白骨,更無引魂人伴路,成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這是原罪。
如斯結局,便至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