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湫兮如風(蜜月番)
十六歲那年成人禮,她和同伴們一起化作了紅豚,集體去人間巡禮。
他們是生活在海底世界的神,掌管着人類世界的自然規律。
她叫兮風,是掌管整個人類世界白天黑夜四季之風的風神。
在神族,少年少女十六歲的成人禮的那年,便會到人間巡禮,巡視八荒六合,四海安寧。
和她一起去巡禮的,還有掌管海棠花盛放的椿,以及族中一些和她一起成年的少年少女。
走的時候,同族的湫來送椿,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看起來非常親密。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朋友,略微有些艷羨,不過轉眼釋然。緣分緣分,逃不過一個緣字,都是別人的緣分,怎麼羨慕也是羨慕不來的。
母親在圍樓里提醒她,說要早些回來,不要在人間耽擱了,一定要在最後的第七天,在海天之門,也就是海底世界和人類結界的地方回來,否則,失去聯繫的神族,一生都回不來。
在祭祀做法,海水灌溉進所居住的神之圍樓的時候,她和同伴們紛紛化成了紅豚集體離開。
他們會隨着海天之門來到人類世界的大海,可以在人間的海洋里暢遊,各走各的,不過卻約好,要在第七天海天之門下落的時候回到這裏,一起回家。
椿是走的最快的。
她是個喜歡自由的神,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她覺得椿的願望大概很簡單,也很安靜。
她對人間一無所知,按理說,風經過的地方,便是五湖四海,她遲早有一天會知道這世間所有的一切,也就並不好奇,她無所事事,靜靜的跟在椿的身後,跟她去人間的燈河,聽河川上響起的笙樂,然後遇見一個英俊的少年。
椿跟着那少年好幾日,聽他在海上吹起螺號,看他笑起來跟魚兒遊玩,帶着自己的妹妹到處遊走,他的笑容讓椿移不開眼睛,然後他們發現了椿的存在,大笑着和她打招呼,椿依舊靜靜的跟着他們。
終於在第七日到來,他們就要離開這裏之時。不料海上竟然突發大浪,椿一時失路,撞進了海上圍獵的漁網中,被纏了個結實,少年的妹妹發現了椿的困窘,告訴了她的哥哥,少年不顧一切的跳進大海想要將椿救出來。
他記得椿,記得椿這隻罕見的紅豚跟在他船后的樣子,他很喜歡她的眼睛,像是海水般澄澈,他百般用力的想要救椿,最後,他終於成功了,可是椿的尾巴卻在無望的掙扎里打中了他的身體,他掉進了旋窩的深淵裏,椿掙脫了出來,想要去找他,然而茫茫大海里,哪裏還有他的影子?
兮風從海底深淵裏浮出來,拖着少年昏迷不醒的身體,將他還給了他在岸邊的妹妹,他的妹妹喜極而泣,連連對她說感謝的話,兮風在大海里點了點頭,轉身跟上椿的身影,順着海天之門,回到了神之圍樓。
他們變回了自己的身體,回家的路上,兮風見到了失魂落魄的椿,椿後來沒有找到那個救她的少年,她以為他已經死了。
兮風猶豫片刻,上前,對她說:“他沒死。”
椿大驚失色。
兮風笑了一下:“我救了他,把他帶上了岸,你不必挂念。”
椿吃驚之餘,傻乎乎的對她點了點頭,感激涕零:“兮風,真是謝謝你了。”
她搖了搖頭,抬起腳離開,不遠處,站着在等待着她的湫。
她慢騰騰的走過去,跟湫擦肩而過的剎那,不知怎麼的,心裏竟然澀澀的,好吧,她揚唇笑了笑,看來,她應該找個伴兒了,至少不要總是這樣羨慕別人才好。
她若無其事的離開,一直保持沉默的湫,忽然叫住她,他問:“你是掌管什麼的神,怎麼之前沒見過你?”
兮風回眸看了他一眼,隨手一揮,一陣溫柔的風吹拂而過,她笑:“如你所見,我是兮風。”
他問:“司命風神?”
她點了一下頭,眼見椿走過來,不大好意思打擾人家的二人世界,便告辭離開,湫獃獃的看她一眼,伸手拖住她的衣袖,問:“你的家住在哪裏,怎麼沒在圍樓里見過你?”
“兮風住在高山上。”跟上來的椿替她解圍:“兮風的能力有些特殊,不便住在圍樓里,族裏的長老們在高山上為她修了閣樓。”
湫點點頭,“是如升樓對着的那座山嗎?”
“是啊。”兮風維持住臉上的笑容:“那座山叫兮風山。”
湫又問:“是你一個人住嗎?”
“問這些做什麼?”椿不高興的拖着湫的手臂,對她歉意的笑了一下:“他這傢伙,就是嘴巴快,你可別生氣。”
她看着湫銀白色的頭髮和黑曜石般的眼睛,搖了搖頭,“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
說完這話,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她回到了山上的屋子,那是她一個人住的。
她是這個世界唯一掌管風的神,小的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的習性,鬧出過一些不小的事,從此以後為了族人的安全,便遠離了神之圍樓,住在了山上。
她用風聲給母親傳了信,表示自己安全回來之後,便百無聊賴的躺在高高的屋頂,看着不遠處雲海翻湧的如升樓發獃,如升樓是神界的冥地,只有善良的人死後才會進入如升樓,去往靈婆那裏,作惡多端的則會成為地獄裏的老鼠和鼠婆為伴。
那是兩個極端。
天黑的時候,天空中佈滿了星子,她伸手指了指它們,那是嫘祖布出來的漫天星宿,真好看啊,慢慢的,她閉着眼睛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邊有人呼出熱熱的氣息,她有些驚訝的睜開眼睛,看到了一身紅衣,精緻的像個瓷娃娃一般的湫。
“你怎麼來了?”她揉揉眼睛,有些奇怪他怎麼在這裏,“你不是應該在家裏嗎?”
“你還說,”他不滿的瞪了她一眼:“本來我是要在家裏的,不知道怎麼的,就想來找你說話,椿說你一個人住在這裏,我不放心。”
她莞爾失笑:“我一個人在這裏住了快十年,你怎麼沒來看我一次,現在我已經成年了,不需要人陪着,你趕緊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這裏可不需要你。”
他拉住她的手腕,急急地說:“你一個女孩子,彆扭什麼?”
她默默的翻了個白眼,是我在彆扭嗎?
明明是他好不好?
“你就留在這裏,我要和你說話。”
她偏頭看他:“說什麼?”
“就說說,你在這裏過得好不好?”
她無語望天,椿說得對,這個人,果然不適合聊天。
“我過得挺好的,”她想了一下回答:“這裏很安靜,很溫和,我喜歡住在這裏。”
湫笑了一下:“那我以後天天來陪你好不好?”
“得了吧。”她甩開他的手:“我呢,還不需要你陪。”要陪就陪你的椿去。
說完這句話,她頓了一下,怎麼一股子醋味兒,真是見鬼。
“好了,我要回去了,”她說:“你也趕緊回家吧,天已經很晚了。”
說完這話,她翻身跳下屋頂,推門而入,將門緊緊的關了個嚴實。
最近似乎有些不對勁,她不適的捂住心口,以前的艷羨似乎在不知道的地方變了味道。
不過還好的是,她一向自制力驚人,還不至於跌倒在一個無望的人身上,及時抽身退出,只求自保。
第二天一大早推開門,她在門口見到了全身露水的湫,他拎着早餐,沖她笑靨如花:“昨天在屋外敲了你一宿的門,你怎麼也不應聲?”
她頓了一下,有些呆:“還以為你最後走了。”
“怎麼可能?”他把早餐遞給她:“不是說了要陪你說話的嗎?”
她接過早餐,看到裏面是最愛吃的桂花糕怔住了:“哪裏來的?”
他露出狡黠的笑容,“早上回去問了你媽,說是你最喜歡吃桂花糕,就為你做了。”
“自己做的?”
“嗯,喜歡嗎?”他問。
她整個人都有些不對了,“不喜歡。”她把東西塞進他手裏,冷着臉:“我一點也不喜歡。”
他有些發傻:“可是你媽說你喜歡的。”
“那是因為是她做的,”她看也不看他一眼:“這吃東西還是要看人的。”
他亮晶晶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抱歉,是我太粗心了。”
“你知道就好,”想起他和椿,她硬起心腸,“趕緊回去吧,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聽到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他的表情有些難過,“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我只是不喜歡有人來打擾我。”
“哦。”
他失魂落魄的走了,她暗地裏鬆了口氣,還好沒露出什麼馬腳。
不過第二天早上,她整個人又不好了。
她拉開門看到了湫,他拎着早餐笑眯眯的遞給她,說:“這是你媽為你做的,我給你帶來的,你嘗嘗。”
她看着油紙里的桂花糕,無語凝噎。
之後的每一天早上,都能在拉開門的時候看見湫,她兀自搖頭,心想一定是打開門的方式不對,於是關上門,決定不走前門走後門了,那樣就能眼不見心不煩了。
不過她放心的還是太早了。
第一次成功走後門之後,她再也沒能成功過,湫的反偵察能力非常強,他總是最快的找到她,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個跟屁蟲了。
那天她決定下山去看看爸媽,從正門走的,她已經不打算對湫這個傢伙多說什麼了。他跟在她身後一路上嘰嘰喳喳的非常吵,她很多次想把他暴打一頓,不過都忍住了,然後,他們在下山的路上遇見了椿。
她站在去往如升樓的山崖邊,等待着船來,她有些奇怪她要去如升樓做什麼,還未走近,便聽見她說:“兮風,你這是要去哪裏?”
她看了一眼身後的湫,有些心虛,“我下山看看爸媽。”
椿點了點頭,微微笑了:“你好久不下山,湫天天在耳邊念你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他很喜歡你。”
她有些無措的看了一眼伸手羞紅了臉頰的少年,這,是什麼意思?
“他。”她頓住,斟酌片刻,道:“他不是喜歡你嗎?”
要知道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感情,又怎麼會是一個她能夠撼動的,她只當椿吃醋了,是在開一個不好笑的玩笑。
“他小的時候就應當喜歡你了,”她面不改色揚唇笑笑:“這樣的玩笑請少對我開。”
她根本就不相信湫會喜歡她。
當日離開神之圍樓去往人間巡禮時,湫看椿的眼神,那麼眷戀和依賴,她怎會錯過,現在來說湫是喜歡她的,簡直就是一場笑話。
椿的表情微微一錯,她搖了搖頭,看向她身後的湫,她回眸,湫的面色蒼白的可怕,想來是被椿發現他一直跟她在一起,被嚇壞了。
“你們聊。”作為一個識相的傢伙,她可不想當電燈泡,“我先走了。”
她繞過湫的身邊,徑直朝着山下走去,並不好奇他們會說什麼。
看過了爸媽,見家裏沒什麼事,她便回了山上的閣樓,第二天倒是沒在門口見到湫的影子,想來他也是怕椿傷心的,總算知道收斂了。
這樣也好,一切總算回到正軌了。
兩日之後的一個深夜,忽然下了一場不小的雨,她興緻盎然的坐在窗邊聽雨聲,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她打開屋門,還在想誰能來找她,無外面除了雨聲,什麼也沒有。
約莫是風聲吧,可是她掌控的風,並沒有這麼不聽話。
那麼,會是誰?
“湫,是你嗎?”黑暗裏的山林非常寂靜,她喊他的名字:“如果是你,就出來,不要惡作劇。”
回答她的,只有唰唰雨聲。
她皺起眉頭,決定明天下山去問問最近可發生了什麼不好之事。
第二天一大早,她在山下的圍樓里轉了一圈,見過爸媽,發現一切沒什麼不對之後,便去了圍樓之外不遠處的一處小屋。
那裏有鹿神開的小酒館,他是林中精靈,做出來的果酒,真是美味無雙。
一進屋,她要了一大壺桃花釀,桃花釀,在這裏又被稱為醉仙釀,好多失戀的傢伙都來這裏喝過。
見她進來,鹿神有些驚訝,“很少見你下山,最近發生什麼事了?”
她瞥他一眼,搖了搖頭:“最近乏得很,便想來看看你。”
鹿神笑了一下,頭上的大角晃來晃去,她看着都替他重的慌。
“你啊,就是太悶,出來透透氣也是極好的。”
她不置可否,問了句:“白澤怎麼不在?”
“哦,”鹿神笑的分外明媚:“他去後山釆果子去了,最近做酒用得着,他替我去了。”
她意味深長揚起唇角,“記得小時候,我和白澤可是訂過娃娃親的,如今我與他皆是成年,婚事也該提上議程了,你現在這麼隨意的動用我的未婚夫可是不大好?”
鹿神面色未變,不過眼神有些恍惚,他輕笑:“你說的對,明日便讓他回去娶了你。”
見沒嚇着他,她翻了個白眼,“得了吧,我還不至於和你搶男人,那傢伙,小時候就喜歡你了,非要跟在你屁股後頭,若是他對我有半點真心,我也不計要和他解除婚約不可。”
鹿神表情尷尬了,不過眼神卻是明亮的,“你當真要解除婚約?”
“當然啦,”她喝掉罈子裏最後的一口酒,“松子哥都和祝融哥在一起那麼多年了,我可不想憋死你們。”
鹿神的面色緋紅起來,“你在胡說什麼?”
“我可沒胡說哦。”
她放下酒壺,施施然的站起身,伸手拍了拍鹿神的肩膀,“等會兒白澤回來了就跟他說聲,我啊,就不看你們虐我單身狗啦。”
她收回手,轉身離開,中途和一個身穿白衣,白髮藍眸的少年相遇,少年身背竹簍,好看的不得了。
她揚眉無聲的和他擦肩而過。
這未婚夫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要來作何?
她回了自己的小樓,當日夜裏,不知怎的,又是一夜大雨。
等到天晴的時候,她打開屋門,屋外面十幾載不開的桃花竟然分分盛放。
族中長老曾說,風,生來便屬於自由,心靈一開始是非常安靜的,但是風是抓不住的,她嚮往四海八荒,暴躁起來,可以殺死一切生存之物,當然,一生也就很少能找到伴侶。
而兮風是風神,掌管人間之風,命中緣分更是聊聊於無。
所以,在她出生那年,父親便托族中長老選中了能壓制她渾身自由氣味的靈獸白澤做她的將來伴侶,白澤自小在海邊長大,生性善良,胸襟開闊,海洋可以將風和抱在懷裏,是她唯一的選擇。
她對於包辦婚姻一直唏噓不已,從不承認,還好,白澤最後被鹿神給擼住了,真是大喜事一件。
不過,母親還在這山上為她種了一棵預測姻緣的桃花樹。
它十五年長成大樹,卻從未開過一次花。
緣分不到,如何開花。
可是,今天,它開花了。
她笑着圍着它轉了一圈,莫非是自己的緣分到了不成?
她的眼睛彎起來,雖不知那人究竟是誰,不過,還真是要趕緊解決掉和白澤的那個烏龍才是。
傍晚,她躺在屋頂上看星星,看着看着就差點睡著了,空氣里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聲響。
她睜開眼睛,目光如炬的朝着黑暗深處從山下蜿蜒上山抵達這裏的小路,凝神開口:“誰?”
回答她的只有無邊的寂靜。
她的眉頭蹙起來,這幾天感覺怪怪的,但是用力尋找的時候,卻無跡可尋。
她翻身下樓,進了屋裏,夜半又響起沉沉的敲門之聲。
她夢中醒來,打開屋門,看見了椿。
她有些驚訝:“你怎麼,這麼晚來了……”
“兮風。”屋外面的椿看起來很彷徨,她的眼神非常暗淡,但是看到兮風的那一刻,炸裂出驚人的火花。
她一把抓住兮風的手腕,“我有急事找你,你一定要幫我一個忙!”
她的眉頭緊皺,椿看起來很奇怪,而且神格不穩,發生了什麼可以動搖她心魂的事情么?
“進來吧,”她移開身體,並沒有拒絕她。
椿進了屋,她坐在床邊,神色非常的不安和慌亂,她輕輕的走近她,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椿的面上出現了絲絲猶豫,似乎在斟酌應該怎麼開口。
椿椿太奇怪了,她下一劑猛葯:“你不說話,我無法幫助你。”
椿聽聞這句話,也不猶豫,決定將事情全盤托出。
於是說道:“你還記得我們在人間的那七天嗎?”
“你是說人間巡禮?”
“對,”椿伸手捂住自己的臉,繼續說:“那你還記得我在海上遇見的那個少年嗎?”
她的眉頭蹙起來,這句話一開頭,就已經不是一個好的開始了。
“記得,”她神色平靜的回答椿:“他救過你,是個善良之人,我沒有忘記。”
“對,他救過我。”椿放下手,拉住她的手腕,“他救過我,我,我……”
“你怎麼了?”
“我,喜歡他。”
“你說什麼?”作為風神,她一向很神色內斂,可是現在也忍不住驚嘆一聲:“你說你喜歡誰?”
“那個少年。”椿似乎豁出去了,她說出這句話,好像渾身力氣都用盡了,癱倒在一邊兒,“我想我是喜歡他的,從來沒有遇見過那樣的人,為了素不相識的一條大魚,豁得出性命……”
“……”
“我也從來沒聽過那樣好聽的螺號聲,沒見過人在大海里被群魚追逐的樣子,他生活的那樣快樂,就像是自由的陽光,笑起來,像個大孩子,明明朗朗的……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有些喜歡他了……”
她的眉頭緊皺,提醒椿:“可他是人,你是神。”
“你若是之前提醒我倒好,”椿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如果在他沒有救我之前有人這般說,我大概永遠不會動這種念想,可是兮風,他救了我,義無反顧,沒有多少女孩子能夠逃得出這樣的魔障,我也不過是和小姑娘而已。”
小姑娘啊,總是容易被傳聞中的情愛迷惑,她們要是動了真心,賠上一條命又如何?
她們,是最感性的了。
只是……
感性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你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如何找他?”她沉默片刻,接受了椿的決定。
椿聞言輕輕一笑:“我知道他去哪裏打漁,只要我在那裏等,就可以等到他。”
她再問:“那你是神,他是凡人,你擁有無盡的生命,而他的生命,是有限的,受到萬物的規則鉗制,你們是不可能白頭偕老的。”
“為什麼要拘泥於這樣多的規矩,”椿回眸看她,笑的雲淡風輕:“為了他,我可以不要這個神格。”
她的意思是,可以為了那個不知道名字的少年,甘願。做人?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在說什麼?”她對於椿的決定充滿不解,“你是認真的嗎?”
“沒有比現在這一刻更認真。”椿的眼睛裏充滿堅定,“你知道嗎兮風,我討厭永久的生命,我想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頓住:“可是你爸媽怎麼辦?”
“這個是最難的問題,”椿勉強的笑了,這件事在她心裏也是對她決定影響最大的存在,“最近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我走了爸媽怎麼辦,所以我來找你了。”
兮風瞪大眼睛,這又跟她什麼事?
“我想請你幫個忙。”
兮風眨了眨眼睛:“你找我做什麼?”
“我走的事情,就跟你講了,但是我還想告訴一個人,那人被我爸媽視為親子一般的對待,我想把父母託付給他。”
兮風的表情已經不會動了,“你說的是誰?”
“湫。”
兮風:
“你確定你不會後悔?”她再次詢問了這個問題,直直的看着椿的眼睛:“他對你是有救命之恩,可是他對你或許沒有男女之情?你找到他又該如何自處?”
“這個你不要擔心,”椿露出淡淡的笑容來,“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去做的,就好像不做就會成為一生的遺憾,如果當初我回頭看了他一眼,或許就不會這樣牽腸掛肚的,可是有的事情,從來就沒有如果的。”
所以,那個救過她,又沒有跟她道別的少年似乎就成了她心上的一道疤,是執念,也是孽緣。
兮風輕輕的嘆了口氣,“可是你要怎麼去?”
這是目前為止最為棘手的問題。
椿的決定已經不容更改,那麼他們現在面對的事情就是怎麼出去這一條路。
神是不可以輕易去往人間的,那麼她的神格。
“之前我去了如升樓。”椿為她解惑:“我用神格跟靈婆換了去往人間的方法。”
“什麼方法。”
椿笑了一下,靜靜的看着她:“恐怕需要你的幫助了。”
“你想要我怎麼幫你?”
“三日後,來東海,我告訴你。”
說完那些話,椿沒有停留多久便離開了。
她坐在窗前發了不少的呆,忽然間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問題沒有問她。
那是——你走了,湫,怎麼辦?
湫可是喜歡了她很多年呢,估計得知椿走了,得單獨一人哭暈在廁所。
不過這些都跟她沒關係。
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推開屋門,紅衣少年提着早餐在門口等她。
她微微詫異,便聽見他說:“我回去想了很長時間你說的話,我覺得現在可以過來給你個交代。”
“交代?”她搖頭笑了一下,似乎對他說出來的話感覺有些疑惑:“你不用交代我,趕緊回去吧。”
說完這些,她有些無趣的想要關門,他伸手阻止了她的動作,“等一下,你必須要聽。”
他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我已經想清楚了,我就想跟你說一句話。”
她回眸瞥他一眼:“嗯,有什麼說吧。”
“我一直把椿當作妹妹,我對她只有兄妹之間之間的情誼,絕無半點男女之情。”
“哦。”她點了一下頭,“還有么?”
“我。”
“沒了?”兮風的眉頭輕輕的挑起來:“沒了的話,我走了。”
“不!”湫把她抓得死死地,“我還有話說!”
她停下來,“好啊,那你接著說。”
“我,我現在,沒有喜歡她,有喜歡別的人。”
“別的人?”她側目:“別的什麼人?”
“我。”
“支支吾吾的。”她甩開他的手,“不說趕緊回家。”
“喂!”他還真怕她給跑了,閃身堵到她面前,“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好啊,你說。”
“我,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他任命的放大了聲音,耳朵紅得嚇人,然後滿臉通紅的盯住他,偌偌道:“你聽清楚了嗎?”
他期待的目光靜靜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希望能夠從她那裏得到一點點的回應。
然後,她只是輕輕一笑,輕描淡寫的說:“不好意思,我已經有未婚夫了。”
說完這句話,她伸手取下他手裏的早餐,在他呆若木雞和失魂落魄里,笑了笑:“謝謝你的早餐。”
她推開門,把屋門靜靜的關上,同時關上的還有她瘦削的背影,湫獃獃的站在門外,半天沒有回神。
兮風,竟然有未婚夫,為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
第三天很快就到了,兮風收拾好自己,給椿帶了點需要的東西,便一刻不停的去了東海。
她在深海的邊緣看到了椿,椿依舊穿着那身精緻的民族風紅衣,海風輕撫着她漂亮的髮絲,孔雀翎的耳飾在風裏輕舞飛揚,看起來十分美麗。
越來越近的風聲讓椿回眸過來,見到兮風的那刻,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兮風挑了一下眉:“嗯,答應過你的事情。”
“我現在才知道你有多無趣。”椿走近她:“都不會笑一下嗎?”
“我要是內心波動,估計,你現在都沒這麼安全了。”
椿失笑:“好吧好吧,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來的原因了吧。”
兮風的眉毛動了一下,“你想讓我幫你打開海天之門?”
“不,”椿說:“不用這樣麻煩,你只需要幫我在東海開一個出去的結界就可以了。”
風神掌管着世界上所有的風,能在海上掀起驚濤駭浪的也只有無休無止的狂風,兮風,是有這樣的本事的。
“好。”她沒有拒絕椿的請求,仍舊重複的問了一句:“你不後悔嗎?”
“不會的啊,”椿溫柔的笑了:“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我也是。”
兮風終於沉默,她將帶了的一些神族的保命東西遞給她,順帶說:“我覺得你和湫在一起挺好的。”
椿別有意味的看她一眼:“你真是這樣想的?”
“不然呢?”
“你也就嘴硬。”
“好了,開始吧。”椿也懶得去管這些事了。
兮風閉上眼睛,心裏忽然有些躁動,原本平靜的海面忽然泛起了風波,漸漸的在少女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沉重的時候,海面上竟然憑空襲來一陣狂風,緊接着,那陣狂風在海里興風作浪,整片海水竟像是沸騰了的水,捲起驚濤駭浪,那浪頭不停地拔高不停的澎湃着,竟然妄想和頭頂的天空相連接。
拔高的海浪像是瘋狂的舞者,散發著濃濃的戾氣,接近了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直到,海浪的一角終於和天空相連,一道海水涌動的結界已然完成。
“就是這個時候!”椿將手裏的核桃捏碎,那是靈婆給予她去掉神格的辦法,她吞掉了裏面的丹藥,毫不猶豫的朝着那結界一躍而去海水將她迅速淹沒,神的靈力在她的身體裏慢慢的消退。
等到她抵達人間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所謂的神,她只是一個平凡的,會生老病死的普通人,僅此而已。
“謝謝你,兮風。”空氣中圖留下來的也不過是一句淺淺的感謝之語。
椿的身影消失在神界的那一刻,所有的風力從海水裏抽出來,浪花在半空中散落。
她在海邊站了一會兒,正準備離開,忽然海水裏響起一陣水花,有什麼東西,破水而出,她回眸看到了從海里出來的雪白靈獸,他有着藍色的翅膀,羚羊的犄角,冰色的眼眸,是靈獸啊。
他眸中顏色非常的溫和,他直直的看着她,竟能口吐人言:“你剛才犯了大忌。”
她眨眨眼睛,並沒有多少恐慌,反而很鎮定:“怎麼,白澤大人是要把我抓我回去領賞?”
“我是想抓你回去,”白澤從海里跳出來,化作一個白袍的清俊男子:“不過你是我的未婚妻,我這樣做,未免太過大義滅親。”
“那白澤大人想和我提什麼條件?”
“條件倒是有一個,”男子發出一聲笑意:“至於是什麼,你很清楚才對。”
“清楚什麼?”她裝作不知道:“白澤大人說來聽聽。”
白澤:“你。”
“好了,”她被他略帶憤怒的表情逗笑了,“我回去就跟我媽說我不要你行了吧,你就和你的鹿神大人萬年攪基去吧。”
白澤:“實際上你可以說的唯美一點。”
她冷笑:“難不成還要說成我被你甩了?”
白澤:“只要能和你解除婚約,隨你怎麼說。”
她竟然這樣不受人待見啊。
“你們說完了么?”一道陰冷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兩人具是一驚,靠,什麼時候身後有人了?
“說完了,趕緊解除婚約!”那人走上前來,一把摟住少女的脖頸,狠狠地瞪一眼白澤,“至於她,我接手了,不勞你費心!”
白澤被這場景搞的一怔,不過很快瞪大了眼睛:“你是,湫?”
來人可不就是跟兮風告白沒多久的湫嗎?
少女反手扳開少年的手臂,對着白澤笑了,“事情就交給我了,他可能忘記吃藥了,我現在就帶他走,把他拴住。”
白澤點了點頭,沒有攔她,只是看向湫的眼神有些奇怪。
他忍了一下輕聲問:“湫,可是上古神木之一?”
兮風有些奇怪的回眸,用手戳了一下身邊的少年,“問你呢?”
湫連頭也未回:“怎麼,白澤大人有意見?”
“並不,”白澤輕聲道:“上古有神木,名叫大椿,以八千年為春,誕生出了掌管海棠花的神族,且神木又以八千年為秋,誕生出了掌管收穫的神族。”
兮風凝眉:“說這些做什麼?”
白澤輕笑,言辭模糊:“只是這兩神族至今繁衍到今天,仍舊存在在族中,想要提提罷了。”
春,是生機,生機勃勃。
秋,是豐收,收穫一切。
春秋相伴而生,類同兄妹。
這便是上古的傳承。
“走了。”湫不想理會白澤的胡言亂語,拖着少女離開,“他在胡說八道,聽這些做什麼?”
兮風,卻忽然笑了一下,目不轉睛的盯着白澤,“大人是想告訴我除卻你最好的歸宿,可不就是能夠將一切都收穫的神族是嗎?”
白澤:
“你就說是不是吧。”
白澤尷尬了,他忍受着湫氣勢洶洶的怒瞪,“你說的沒錯,大海的包容太過狹隘,他不能抵達你去往的任何地方,只能束縛你,並不是你真正的歸宿,還有人比我更適合你。”
“就像你適合鹿神一樣嗎?”
白澤:
見他無話可說,少女露出得意洋洋地笑容,“風終歸有一天也會累的,她也想被收進懷裏擁抱着,而她渾身是刺,就算溫柔下來,也能刺傷人,惱怒了只能在海上興風作浪,就連靈獸也是壓制不住的,能夠壓着她的,只有天神。”
說到這裏,她伸手挽住湫的手,“我們走吧,我的天神。”
湫的臉驀然的紅了,他偷偷地看她一眼,臉紅的像個蘋果,嘴巴里還支支吾吾的:“你,你在胡說什麼?”
“不要唧唧歪歪的,”她勾住她的脖子,拖着他走,伸出另外一隻手像白澤道別:“明天我就跟你說拜拜,先走了。”
被她拖住的湫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非常認真的問她:“你真的決定跟白澤解除婚約了嗎?”
“你說呢?”
“可是。”
“可是什麼?”她啞然失笑:“他喜歡的可是你這樣的美少年,對我這樣的可沒興趣。”
見他不說話,她的目光轉了轉,“怎麼,你對他有意思?”
湫瞪大雙眼,“你又在胡說什麼?”
“既然是胡說那就算了,”她鬆開他的手,問了另外一個問題:“方才我和椿在這裏的時候,你在哪裏?”
他不想說謊實話實說:“我,我就在這裏。”
她目光輕垂:“那你,什麼都看見了?”
湫點了點頭,“看到了。”
“那有什麼想說的嗎?”她抬起眼睛跟他對視。
“沒有。他說:“現在,你相信我是喜歡你的嗎?”
“那你之前可是劣跡斑斑啊。”光是喜歡着自己青梅竹馬什麼的就已經讓她很不舒服了。
“我錯了,”對於之前那些在他腦海里越來越淡的感情,他不得不向她鄭重而認真的說:“我和椿一起長大,周圍除了她再也沒有同別的女孩子說過話,我不知道我會遇見你。”
如果早知道會有這樣一天。
更何況,他之前做過的事情,在他印象里,越來越模糊,就彷彿是明日黃花,他真的有他意識里那樣的在乎椿嗎?
他已經無法確定,他對椿的感情直到現在,也僅僅停留在兄妹上僅此而已。
知道她去人間尋找自己真正的愛人,他反倒深深的鬆了口氣,徒留下祝福。
“我現在心裏只有你一個人,你相信嗎?”他拉住她的手,表情非常的深邃。
“哦,”她點了一下頭,唇角似乎帶了笑容,輕聲問:“你幾天下雨了,你在哪裏?”
他面色一變,有些難以啟齒的開口:“在你家附近。”
見她面色瞬間不虞,他立刻解釋:“我怕你害怕,所以就在那裏陪你,你不要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
“嗯,”她掙脫他的手,向前走去,邊走邊回頭對他說:“那你明天來我家,我們一起。”
他呆:“一起什麼?”
“你說一起什麼?”她瞪他一眼。
他低頭一笑,眼眸里流光溢彩:“是一起去退婚嗎?”
第二天一大早,她帶着湫去了白澤那裏退了婚,退婚之後,看着鹿神和白澤眉來眼去的樣子。她眼眸一動,不由得拉住湫,說了一句:“你決定什麼時候結婚?”
他又呆了,呆的很厲害:“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她甩手:“沒聽見算了!”
他急急追上企業:“我聽見了,你可不許反悔!”
那聲音之大,只怕全族之人都聽見了。
她揚眸一笑,反悔?這世上除了他的懷裏,她還能被誰捧在手心裏?
只有湫。
湫兮如風,不得不歸。
很多很多年以後,久的少女變成了老太太,少年成了老頭子,秋天過去,冬雪已至。
他們還窩在屋頂上看嫘祖織出來的七彩星空,聽遠方海域裏流傳而來的螺號聲,手握着手,再沒了當年的意氣風發,不過歲月的微風卻輾轉流淌而過。
他的呼吸微弱的時候,她在他耳邊問:“離開的時候,還沒有話跟我說?”
他笑了一下,側目親了親她的額角,指着漫天的星宿,輕聲說了一句話。
他說:
“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她終於露出最絢爛的微笑,躺在他懷裏,輕聲回應他:“我的魔王殿下,我與你一樣。”
說完這句話,相濡以沫的一生恰似飛花而過,他們終於在雪夜裏,一起白頭。
你還記得有一個非常美好的比喻嗎?
關於今日的月色,還有你愛的人。
如果我對你說今夜的月色真好啊,那你會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