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禮物

08 禮物

他不在b市這些年,這丫頭自己一個人抗下不少事兒,人也變得更安靜了。如果說十年前她只是刻意壓抑自己孩子的天性,學大人樣假裝成熟,那麼現在她的淡漠、謹慎、沉默少言已經完全融入骨髓。

生活強加給一個人的種種,只會隨着歲月的洗禮慢慢沉澱,不會因為一兩個特別的人、一兩件意外的事而輕易消褪不見。

命運好像一隻孩子的手,在每一張白紙上信手塗鴉。而每一個人所能做的,也只是努力讓紙上的圖案不那麼混亂,卻無能為力那些純白、乾淨漸漸被各種油彩湮沒。

展勁現在努力想要做的,就是把他和江雪籽之間已經被畫上灰道道的那塊空當,重新填補上顏色,讓那些叉叉道道成為纏繞兩人的結,成為連接兩人命運的線。

中間隔了十年,他們兩個都變了。

展勁的改變更多是適者生存,而江雪籽的改變則是抗爭不過命運的勉強為之。幾次相處下來,展勁看到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慌張無措,看到她身上曾經的驕傲和任性被生活磨蝕的斑駁脫色,也看到自己面對這一切改變的憤怒和心疼。

這十年來,他只是偶爾會想到她。戰鬥累了,喝酒醉了,任務順利完成了,解救行動失敗了,最榮耀的時刻,最低潮的階段,總在精神接近崩潰或者全然放鬆的時候,腦子裏不自覺的浮現一張小小的臉。

淡淡的眉,水盈大眼,白皮膚,蘋果臉,和他跳舞時仰望的純真表情,問他問題時認真凝視的目光,還有偶爾淡然一笑時的嬌俏與純美。她彷彿是記憶贈送給他的一塊糖果,只有在最快樂或者最悲傷的時候才捨得拿出來,含在口中,細細品味。

可當他回來了,生活穩定了,日子閑得幾乎要長蘑菇了,也漸漸很少會想起她來的時候,突然有人告訴他,曾經珍藏在他心底的那個小姑娘,竟然在沒有他的歲月里,獨自一人經受了這麼多艱難和苦澀。

展勁不是一個會在事後自責和懊悔的人,可在與江雪籽重逢的這些日子裏,尤其在試圖接近她卻接二連三受挫的過程中,他不止一次試想過,如果他當初沒走,現在她會不會還是這樣?

如果他沒有在20歲那年從軍,如果他沒有在外省念完軍校,如果他和大哥一樣,在t大安心念完四年本科,接手家族的公司好好經商,留在本埠與那些商場經營斡旋,閑來無事的時候約她出來見見面,吃頓飯,他是不是能夠在她最艱難最脆弱的時候,及時伸出手拉她一把。

即便全世界的人都把她遺忘,哪怕只是作為一個普通往來的朋友也好,在那些灰暗不堪的歲月里,有他站在她的身旁,會不會現在很多事都會不一樣?

那天晚上,展勁拉着江雪籽在t大那條林蔭道,來來回回走了許久。可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

和展勁約好看音樂劇的那天,江雪籽特意換上衣櫥里僅有的一條新裙子。波西米亞風格的碎花長裙,溫暖又不失清新的色調,是春節時從精品店買的反季打折品。因為是好牌子,儘管打了很低的折扣,還是花了好幾百塊大洋。

望着桌上僅有的幾樣化妝品發了半天呆,起初覺得犯難,折騰到後來,看着鏡子裏自己鎖眉不展的傻樣兒,又嘲笑自己的幼稚。索性什麼都不弄,只打了層無色潤唇膏,拎上平常用的那個包包就下樓了。

比約定時間早了十分鐘,可等她走出樓門,卻發現展勁已經在那裏等了。

展勁最近把自己憋的夠狠,連等人的時候都不叼煙了,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就玩兒打火機。挺得筆直站在車門邊,透過墨鏡看着單元門裏徐步走出那人。

暖色調的長裙襯得她膚色瑩白,本就纖瘦的腰身更是不盈一握,行走間可以窺見腿部若隱若現的線條。原本穿褲子的時候就發覺她雙腿修長,腿型也長得很好看,是穿什麼都漂亮的身材。只是這些年大概生活的不好,整個人瘦的只剩下個衣裳架子,要是當模特是合格了,只是展勁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

走到近前,發覺對方還保持着原本姿勢,一動不動看着她。灼熱的視線即便有暗色鏡片擋着,依舊讓人覺得手足無措。江雪籽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偏頭,伸手挽了下鬆脫脫的髮髻上別的那根木簪,從包包里掏出兩張票子。

“網上訂的票,位置挺好的。”

展勁咳嗽一聲,拉開車門,手擋在車頂防止她磕到頭:“你拿着吧。”

自從上次兩人一起在t大吃麻辣燙,而後又散了一整晚的步,已經過去有十來天。這些天只要展勁不出任務,每晚都到圖書館接她吃飯。中間有兩次被局裏的事兒耽擱了,還特意叫外賣送到圖書館。有菜又湯還有甜品,菜品做的很美味,而且每次都不帶重樣的,比許多飯店的賣相還要好。

傻瓜都能感覺得到展勁對她的用心,江雪籽又不是情竇未開的天真小女生,怎麼會看不出他對她的態度跟從前大不相同?如果說十多年前的展勁只是個耐心體貼的鄰家哥哥,那麼現在展勁看她的眼神,絕對不是哥哥看妹妹那麼單純。每次見面,展勁凝視的目光一次比一次熱烈,甚至有兩回送她回家,幫她解安全帶的時候,險些擦槍走火親到她的臉頰或是嘴角。

可是江雪籽除了心知肚明的裝傻,其他什麼都不能做。她不敢表露自己的心跡,不敢去想這樣幸福得彷彿從天上掉下的日子什麼時候會到盡頭,甚至不敢做出任何錶情或舉動,去回應他一個眼神,一個微笑。

無論從哪方面講,她跟展勁都沒有可能。

所以她只能不斷勸說自己,索性坦然點,大膽點,把每一次都把與他的見面當成最後一次相見,儘可能給對方留下好印象,也儘可能多的為自己保留一份美好的回憶。

展勁自然也發現她的這種矛盾。除了頭兩次吃飯,之後每次見面,這丫頭明顯都精心打扮過,雖然沒怎麼化妝,頭髮也永遠都豎個簡單馬尾。可從她的簡單樸素卻不失着意清新的穿着,從她每次從圖書館裏走出來時拚命克制卻焦急尋找的目光,他可以肯定,她也期盼着每天跟他見面約會的時光。

可接下來相處的時候,她又明顯在壓抑自己,很少回應自己的微笑和調侃,也不敢正視他追逐的目光。有時聊天明明說到她感興趣的話題,這丫頭聽得眼睛都亮了,可他再繼續逗她說話,她就跟屋裏老肖養的那盆含羞草似的,不過輕輕一碰,就縮回去了!

展勁倒不急。反正這丫頭現在生活圈子單純得很,圖書館裏工作的人以女性居多,年齡也偏大,除了兩個已婚婦女,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媽,還有一歲數更大的白鬍子老頭兒。剩下個別年輕男性也不會每天打照面,主要都圖書館雇來干體力活的。

她現在每天都會見的人,就只剩下他!

他倆現在又幾乎每天都一塊吃晚飯,吃過飯他還會拉着她到附近的大學或者公園散步,每天晚上九點半才開車把她往回送。就這見面頻率,就這溫情接送,又是聊天又是便當又是散步,現在還要一塊去看音樂劇,以後趕上周末,他還準備帶她去附近城市晃蕩兩天。三兩個月不行,他還有三兩年跟她耗,就不信這丫頭能磨得過他。

展勁似乎很喜歡黑色、咖色、和草綠色。衣服鞋子基本都這仨色,其實還是職業習慣給鬧的。部隊裏迷彩服就這仨色混一塊,單個拆開來,現在當特警穿的制服又是黑色的,所以他自己買衣服的時候也習慣挑這幾個色。

江雪籽坐在車裏猶豫半天,等展勁車都停妥,解開安全帶準備開車門下去了,才趕緊把東西從包包里掏出來,也不正眼看人,特別擰巴的一把扔他懷裏。

展勁只覺得眼角掃到一個深色物件兒朝自己臉上打過來,反手一擋一握,低眼一看,是個集黑色、咖色和草綠色於一體的鑰匙扣。軍警的小人兒造型,上頭還掛了一條咖色細繩編成的繩圈兒。

展勁眯眼盯着那繩圈瞅了一會兒,問江雪籽:“你編的?”

江雪籽被他看得心裏沒底,“嗯”了一聲,解開安全帶扣就想下車,被人從後頭一把拽住。

展勁一條手臂圈着她的腰,另一手把鑰匙扣拎到她臉前,說話的時候吐出的熱氣都噴到她后脖頸兒:“怎麼突然想到送我東西?”

江雪籽被他這樣半擁在懷裏,動都不敢動一下,瞬間就覺得整個后脖頸還有被他扣着的那條胳膊都僵了。

“沒……”江雪籽一個字兒剛吐出來,突然感覺後頭氣息變了,一時覺得特別害怕,順口就把事先想好的藉口搬了出來:“我是覺得你請我吃了好多頓飯,我也沒什麼錢,請不起你去好地方。就送個小玩意兒……”

東西是自己設計選好圖樣,然後從網上定做,中間頗費了一番周折,好在出爐挺快,前後沒過一個禮拜,東西就拿到手了,只是手工費也不算便宜。另外那個咖啡色的繩結是她自己網購絲繩,參照着圖樣編了好幾晚才攢出來的。繩結的樣式也有講究,說是隨身帶着能保平安,對人運勢也好。要不是現在手上沒什麼錢,還應該再買顆碧璽穿上。可那東西一小顆就貴的嚇人,根本就不是現在的她能負擔起的。

身後,展勁無聲勾起嘴角,怕把她嚇跑了,也沒敢湊的更近。可被她乖乖縮在自己懷裏的小模樣兒勾得心痒痒的,就拿話逗她:“這樣啊……”

“你都送我東西了,今天這票也你買的,我這空手來跟着,好像不大合適吧。”

江雪籽連忙搖頭:“不用,本來就是還你人情,你再……”

江雪籽本來想說,你再還,咱倆就沒完了。結果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展勁一個舉動噎在喉嚨。

其實展勁知道她現在心重,膽子也小,平常就一驚一乍挺不禁逗的,所以也沒幹什麼太大的壞事兒。只是在她耳朵上輕輕親了一下。

然後趁着人傻掉的空當,嘴唇貼着她耳朵說了句:“咱倆之間可沒什麼人情不人情的。這倆字兒你要是倒過來說,我倒沒意見。”

人情……情人……

江雪籽原本只是有些發燙的耳朵這次徹底紅透了,推開車門就竄了出去,把展勁逗得回手一拍方向盤,直接摁在喇叭上,周圍停車的人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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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高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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