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對面不相識

01 對面不相識

“別動!”

江雪籽微微彎着腰,站在街道拐角處的花店外,仔細瞧着店裏新進的荷蘭藍風信子。突然覺得腰后被什麼硬物驀地一頂,緊接着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後攫起,手肘彎曲,兩手向後被固定在腰后動彈不得。

再一轉眼,就見相熟的男店員驚愕的瞠大眼,嘴唇顫抖着盯着自己……身後的那個人。

微微轉臉的空當,太陽穴已經被狠狠來了一下子。江雪籽輕哼一聲,眼前一片金星璀璨,額角的鈍痛提醒着她,自己已經被人惡意挾持的事實。喘息着抬起臉,近乎無意識的大口呼吸着,江雪籽微微張開眼,餘光掃到自己太陽穴已經頂上了一個冰冷的黑色物體。

是槍。

那麼身後頂着的,應該是刀子一類的東西了。這個人另一隻手還制着自己兩隻手腕,是沒那本事再握把槍扣動扳機的。

大約過了三十秒,還是四十秒,眼前那陣暈眩始終沒有消退。太陽穴突突的跳,疼痛灼熱而混沌,且有越演越烈之勢。頭頂,四月里的太陽光喧囂繁雜,熱烈的讓人睜不開眼,只想就此酥軟着雙腿癱倒下去。

一片暈眩中,江雪籽聽到身後那人用沙啞的男音說:“告訴他們,我要500萬現金,還有一輛直升機,清空這條街道,不許留一個條子在場。否則,小姐你這腦袋就要和旁邊那些玫瑰一個色了。”

江雪籽重重喘了一口氣,勉強睜着眼看向前方,原本寧靜有序的街道此時已經空無一人,連剛才站在自己幾步遠的花店店員都不知到哪裏去了。面前十米開外的地方,站了三個穿着特警制服的男人,三人都攜帶着槍支,臉上有墨鏡擋着臉,看不太出具體年齡。站在當中那個人有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鼻子很挺,嘴唇微有些薄,即便有墨鏡當著着眼,依舊可以看得出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

再遠一些地方停着至少兩輛警車,看這樣子,整條街應該都埋伏上了警方的人。

江雪籽想到了最近電視台報道的連環搶劫殺人犯,而這條街的隔壁就有一家銀行兩家金店,看這樣子,自己今天是撞在這殺人犯的手裏,當成要挾警方的人質被劫持了。

腰后頂着的東西好像往裏刺了一些,可是她已經麻木的感覺不到痛了。整個人好像踩進了虛無空間,雙腳虛浮,軟綿綿的落不實,只有頭無比的沉重。身後那個人說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敲響一口古樸沉重的鐘,每一聲都緊貼着她的耳朵,而腦子裏彷彿炸開了鍋,咕嚕嚕的燒開了水,只隱約聽到那沉重的咬字重聲,卻壓根領會不了那個人究竟命令了自己什麼。

“章晨陽,放開你手裏那位小姐。別妄圖警方會答應你什麼條件作交換,繳械投降是你現在唯一的選擇……”

好像有人用喇叭講話,江雪籽聽清了頭兩句,嘴角撇起一縷很淡的微笑。

還是指望不上的吧。

爸爸,媽媽,外公,朋友,還有始終珍藏在心底的那個人,包括現在與自己面對面站立的警方人員,自始至終,都不是能夠依賴並且指望的人。就這樣死了的話……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么?

江雪籽深吸了一口氣,在身後男子允許自己活動的範圍內,緩緩挺直了脊樑。頭頂的晴白日光刺痛人眼,她索性微微低着頭,剛開口的時候,甚至連喉嚨都湧起一陣腥甜:“你抓錯人了,先生。”

太陽穴上的槍支頂得更緊了些,緊緊壓迫在之前已經淤青的創口,大概是示意她不要亂講話。

江雪籽微笑着喟嘆:“知道我剛剛為什麼買花么?今天是星期天啊,我剛從醫院回來,已經確診是hiv晚期了,就是愛滋。說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染上這個病的,我從來沒玩過419,也不碰毒品,從小長到大隻交過一個男朋友,可是半年前還分了手……”

不遠處站立的三名特警之一剛要講話,就被站在中間的男人一個微小手勢制止。墨鏡后的沉靜黑眸微微眯緊,看着身穿灰色針織衫的長發女子被迫向後微仰着頭,雙肘被制,雪白的小臉兒上露出一抹諷刺的笑,輕聲與身後危險的殺人搶劫犯交涉着什麼。

女人看上去大約26、7的年紀,身材高挑瘦弱,面容有些憔悴,被槍口頂着的太陽穴腫起大塊淤青,后腰處滲出少許血漬。犯人手裏捏的鋼刀刀鋒雪亮,在明媚陽光下閃耀着某種陰冷不詳的光。

自始至終,女人都未曾開頭向警方的人呼救。沒有驚惶失措的神情,沒有絕望哀求的眼神,沒有大聲的呼救,失控的哭泣。這個並不強壯的女人卻有着警方經過特訓的女警才可能有的鎮定冷靜,神經強大的讓包括他這個隊長在內的三名特警人員無一不感到驚異。

他早先在特種部隊服役,眼力耳力都不一般的好,而且還有一項不為人知的本領,讀唇語。

此時他就在觀察着女子輕輕蠕動的淡色嘴唇,目光隨着對方的話語緩緩變幻着情緒,且漸漸顯露出某種奇異的光。

江雪籽說完要說的話,明顯感覺到身後的喘息聲重了,不過腰后的尖銳物體卻沒有刺的更深,對方握槍的手也出現了小幅度的顫抖。

江雪籽緩緩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接著說:“你剛剛選錯人了。如果你選那個在花店工作的男生,恐怕他還有可能幫你達成願望。可我是不行的。我體力太差,反應也比過去慢許多,要被你挾持着當人質出城肯定跟不上你的速度。最重要的是,我已經不想活了。”

“你說你綁個已經不想活的人當人質,是不是很虧?”

身後的男人本來就是個大老粗,隨行的軍事早在隔壁街被特警一槍爆頭。一時被江雪籽說的這些話繞暈了,還沒來得及質疑這些言辭的真實性,就聽她又說:“你要是不信的話,我肩上的包包里有一本書,書里夾着剛從醫院開回來的化驗單,你可以看看。”

只是一剎那的猶豫,男人用手肘壓着江雪籽的雙腕,手裏握着的尖刀調轉方向,去挑她肩膀上的包包。而就在這千分之一秒,江雪籽全然不顧自己可能被當場爆頭的危險,猛地一蹲身,雖然嫌犯的反應也不慢,及時用手臂去勒她的脖子,並且伸腳去絆她的下盤,可這個空當對於已經伏擊在街道兩邊屋舍各處的特警隊員已經足夠了。

“砰”的一聲,子彈正中男人眉心。犯人一手仍然握着槍,另一手還捏着匕首,臉上儘是不甘,可卻抵抗不過死亡的召喚,緩緩的跪倒在地,睜大雙眼,朝前倒了下去。

江雪籽被犯人絆了一跤,向前摔倒在地,灰色針織衫側歪向一側,露出一半鎖骨和小半肩頭。

緩緩伸出手,下意識的去摸自己右側的太陽穴,可手指還沒有碰到,就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此暈了過去。

站在不遠處的三名特警快速上前,被稱呼為展隊的人迅速檢查過犯人鼻息,而後朝另外兩人打個手勢,讓他們把屍體抬走。將槍支在身後挎好,男人摘下墨鏡,往領子旁的肩帶一扣,朝着肩側的對講機簡單交代幾句,一邊蹲下身,伸手將江雪籽的臉輕輕扳過來。

……

醫院裏,做過幾個簡單檢查,江雪籽已經蘇醒過來,一睜眼,視線掃到一片黑色的衣料,接着是特製的警靴和窄腿褲。

身後有人幫忙扶了一把,肩膀被人扣着,靠在床頭。一手剛要摸太陽穴,就被人一把擋住。乾燥而溫熱的手掌扣在自己手腕,及時制止了自己伸手觸碰的舉動。

江雪籽非常緩慢的仰起脖子,視線順着男人的警服緩緩向上游移,最終只是浮光掠影的簡單掃過男人的五官,又很快移開了目光。

展勁鬆開手指,打量着面前這張有些似曾相識的面容,微微皺了皺眉。

頓了頓,他問:“需要給你家人打電話么?醫生剛才走,頭部的傷需要休養,腰部只刺破肌膚表層,不嚴重,輕微腦震蕩有點麻煩,過段時間可能還要來醫院檢查。”

男人說起話來非常簡潔,沒一句廢話,但該交代的都交代的一清二楚,看得出是個負責任又不喜麻煩的人。江雪籽依舊沒抬頭,她現在腦袋還暈着,做不出搖頭的動作,所以只是出聲說:“謝謝。不用了。”

“醫藥費是您幫我墊付的嗎?多少錢,我……”江雪籽想要轉頭找自己的包包,可整個右側頭部疼得厲害,好像一把重鎚,隨時都準備着給她來一下子。

男人往旁邊邁了兩步,把包包給她取過來,放到腿上:“你很聰明,懂得跟劫匪玩心理戰。”

綁匪搶到的鈔票里藏有他們事先粘好的竊聽器,江雪籽暈過去后,局裏的同事曾取過監聽錄音給他聽,內容跟他當時讀唇語捕捉到的大致相同。後來把人送到醫院急救,隊裏的兩個女生幫忙登記,需要她的身份證,也翻查過她的包包,裏面根本沒有什麼書或者化驗單。

隊裏資格最老的隊員,也就是當時一槍正中犯人眉心的狙擊手老肖都說,別看這姑娘柔柔弱弱的樣子,可這膽量,是普通男人都比不了的彪悍。

“那個人之前搶了三家銀行兩家金店,身上背着七條人命,兩個同夥都死了,槍也只剩下一支。可以說你非常幸運,也非常冒險。”

以簡單誇獎開頭,以略帶薄責的總結收尾,還真像這個人的說話風格。江雪籽無聲抿出一抹淺笑,伸手摸到包包里的錢夾,剛要掏錢,已經被男人用言語制止了:“錢已經由局裏墊付,你不必給我。”

接下來兩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大約有兩三分鐘,江雪籽扶着床邊的木櫃站好,朝男人微微點了點頭:“今天多謝你們。”

說完,將包包抱在懷裏,江雪籽邁開步子,慢慢往病房外挪去。

展勁記着她頭部的傷,沒有伸手拉她,而是邁開步子,三兩步就趕到她前頭,擋在她面前說:“領導批了我半天假,我可以開車送你回家。”

“不用了。”江雪籽始終低着頭,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她是靦腆,可展勁就站在距離她一尺不到的位置,可以很清晰的捕捉到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多年的偵查工作經驗告訴他,這個小女人臉上的表情,叫做“敬而遠之”。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明明第一次見面的人,會對他有這種明顯打過交道之後才會產生的情緒。展勁微微皺起好看的眉,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轉口道:“小姐你不用怕,我沒有任何其他意圖,送你回家是我現在的任務之一。”

江雪籽的聲音依舊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不用了。我習慣性暈車,而且我家住的不遠。”

輕輕牽動嘴唇,又道了一聲謝,江雪籽又邁着緩慢的步伐,按照指示牌,朝有電梯口的方向走去。

這次,身後那個人沒有再執著的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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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高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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