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火堆里揮舞着手臂
小結巴的竹牌微微一震，那些弟子各個都比他興奮。
“易師兄怎麼說？”
“小白說什麼了……”
“易小白到底在哪裏？”
小結巴哭喪着臉，小心翼翼的道：“在……在長老那裏。”
音落，那一群弟子瞬間擠出門，直奔山腰的長老別院。
易小白等了半天，他人沒來，倒是來了更多的弟子。實在沒辦法，只能在天南星這裏磨蹭到天黑。
夜半時分，小結巴偷偷摸摸的趴在圍牆上，小聲吹了個口哨。易小白的精神頭立馬提起來，悄悄的靠近。
“白哥……快出來，沒有人了。”
他趴在牆上，拉起易小白溜出了長老別院。路上一直尋思該去哪裏，癸地肯定是去不了的，那些弟子各個都能進去，要找到他太簡單了。
又詢問了一下小結巴這到底怎麼回事，聽他把原委道出，易小白吃驚道：“什麼？我贏了？”
“是的，當時你消失在會武台上，把我們都嚇一跳，還以為你被藏鬼的龍骨吞噬了。後來長老把你帶回來，才知道你沒事。不過好像聽說藏鬼傷的比較嚴重，西峰弟子好像對你憤怒減少了不少……”
“那我也沒贏嘛，算是平手，你可不知道，那時候我真以為我死定了，情急之下就鑽進竹牌了……”
小結巴欣喜的笑道：“白哥，你這神通還是挺有用的嘛。”
不知不覺易小白走到了藏書樓，他曾經躲過很多次弟子的地方，眼珠一轉，開口道：“不能給任何人透露我在這裏，小爺我最不喜歡出風頭這種事情了……”
小結巴有些不解問道：“為什麼？這件事多有面子。”
易小白始終帶着一些自豪道：“小爺我低調……懂么？低調。等你到達我這個修為，你就懂得了……凡事都得低調。”
他似懂非懂的笑道：“明白了。”
易小白內心竊喜：“你明白了個屁！槍打出頭鳥，小爺可不想當這個出頭鳥……”
轟走了小結巴，他悠閑的走進藏書樓，門口的老者，一直是同樣的姿態，彷彿什麼都不能讓他移開那把椅子。
天也逐漸有了些光亮，他看着老者突然有點想念靈玉源小結巴的爺爺，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已經十幾年沒見過他了。
微微嘆口氣，見他平常都搖動的蒲扇，掉落在地上，替他拾起來，插在搖椅一側，把竹牌放在桌上，人就進了藏書樓。
他剛進藏書樓，就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人。在他仔細辨認下，才敢確定那個人是符靈文。
剛想喊他的名字，就見他抬頭拉開空間的門，走了出來淡淡一笑：“沒想到大英雄會在這裏。”
易小白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你可別這樣說，藏鬼贏了，我沒有打贏他。”
符靈文爽朗的笑了：“可是你救了我。”
說的他不好意思接話了，還好符靈文繼續說了下去：“會武之前，我確實有些看不起你，覺得你就是憑藉運氣有了現在的修為。之後在藏書樓見過你很多次，發現事實並不是如此，你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努力，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靠運氣孕育出的彩珏，還有許多事情……”
這一夜，符靈文和他坐在藏書樓內，聊了許久，並不是因為易小白救過他，而是發現兩人真的越來越投機，就差結拜成兄弟了。
符靈文問道：“小白你知道九重天嗎？”
“九重天？”
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道：“你為什麼要來修鍊？”
易小白到現在也沒想通，為什麼要來修鍊，除了剛才那一瞬間他想起了靈玉源，十幾年來，他都沒有多想靈玉源的人。這個問題，從一開始，他就不知道為什麼。所以當符靈文突然問起，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符靈文沒有看他，思緒飄遠：“為了變強？還是為了長生？亦或者為了族氏門第？”
他還是沒接話，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但他明白小結巴是為了心心念念的念頭。
“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想要解答我心中的困惑。自從我看過那本古籍后，我就變得很奇怪，突然變成了他們眼中的天資……我本來和靈仙一樣，在族氏中天賦一般，能被選上來登山峰就謝天謝地了。”
他問道：“這樣不好嗎？天資靈根，是多少人想要卻得不到的。”
符靈文淡然一笑：“也許吧！變成天資，意味着就要比其他人多背負很多。”
“能力越強，責任越大。”
符靈文開始有些激動：“可以這麼說吧，但我不想成為天資。就如會武一樣，我本不想突破練氣四層大圓滿，可就因為我是天資，我就必須這麼做。”
易小白也不太能明白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可能每個人想法不同。說了半天，他都沒有繼續說‘九重天’的事情。易小白決心提醒他道：“九重天是……？”
一提到九重天，符靈文就開始兩眼放光，這三個字彷彿是一個口令，一道出口他就興奮不已，一掃臉上的暗淡。
“九重天是一個‘仙域’……那裏的修士，全部都具有一手遮天的神通。每一個修士，都有自己一個獨特的神通……”
易小白打斷他道：“那裏怎麼去？”
符靈文：“不知道！沒有人知道九重天怎麼去，也許只有去過的人才知道，可他們去過了，怎麼還會回來？想要的那裏全都有，那種地方，就算是你去了，你也不想回來。”
易小白突然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他說的九重天不就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慾？先不說九重山存在不存在，只要滿足了他的慾望，不就可以斷了他這個念頭？
“富貴？長生？強大？還是……尊榮？”
符靈文搖搖頭笑道：“這些都太狹隘了……何況我從來不在乎這些。我想要的是，解答我心中的那一絲困惑……”
“那你困惑的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也許去了那個地方我才知道我困惑的是什麼？”他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或者……腦子有問題？”
易小白連忙否認搖搖頭。
沉默許久，在易小白看來的他沒有剛才那種瘋狂的精氣神了，才開口道：“試煉你會去嗎？”
“會！不過你要小心了。試煉之地死亡的機率比會武還要高，而且不是我們登山峰東、西二峰的弟子去，是所有練氣五層的修士。突破練氣五層后，才能出來成為內門弟子。”
易小白有些吃驚的問道：“所有練氣五層的修士？包括散修？”
他思索了片刻道：“恩……算是，也不算是！散修在登山峰畢竟比較少，也不敢貿然的闖進試煉地。我說的是，曾經困在試煉之地的練氣五層修士。裏面剩餘多少人，誰也數不清。”
再次吃驚：“這麼說，試煉之地裏面還有很多沒有到練氣六層的修士了？”
符靈文淡淡道：“是的。正常情況下，突破的修士，都會進入九宗山，沒有突破的就永生留在了試煉之地。有些修士壽命到了，自然而然就化為枯骨；有些修士則是因為太無聊，故意找事殺人；還有些修士突破不了，瘋在了試煉地裏面……總得來說，沒有幾個是正常人。”
他說的很輕鬆，彷彿這些事和他沒有關係。看得出他試煉這件事胸有成竹，準確的說除了‘九重天’，他對什麼都很淡然。
易小白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問道：“不是可以不用試煉？”
淡淡一笑：“你沒發現，自從你到達練氣五層后，靈氣都不會再滋生了嗎？彷彿到達了一個平衡的狀態。”
易小白早就有這種感覺，他想要衝破氣血，基本上是沖不開，丹田內的靈氣也不在吸收和增加。
符靈文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樣，有了這種感覺，接着道：“所以試煉也是為了助弟子突破，才有的地方。是元嬰老祖特意製造出來的地方。”
試探性的問道：“那……還必須去試煉了？”
見他點點頭，不再回話。易小白又在思索，去留的問題。他不想死在試煉之地，但不去的話就可能一直突破不了。怪不得大壯在登山峰呆了幾十年，一直是練氣五層大圓滿。去了一趟試煉，他就突破了。
心思道：“大壯他們都去了，應該沒什麼事情吧……到時候去他那裏問些經驗。”
天已然大亮，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易小白在透明空間內睡著了，符靈文則是淡然的在翻看古籍。
又躲了好幾日，最後在符靈文的掩護下，易小白偷偷的躲進了甲地。這樣除了他們幾個天資外，沒有人能進的來了。
這日，易小白在院中伸懶腰，被厲谷抓住腰間露出的些小的符令，吃驚的問道：“這個你哪來的？”
易小白從他手中奪過來道：“冷幽給我的。”
厲谷毫不客氣的問道：“大師兄給你的？你不是偷的？”
“你嘴巴放乾淨點！”易小白的好心情被他這句話，全部糟蹋了：“不信你去問冷幽！”
他似乎還是不敢相信，一直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大師兄怎麼會把這個符令給你。”易小白出現在甲地最激動的人，就屬厲谷了。看不慣易小白，卻又無法趕走，這讓他幾乎快要崩潰。
現如今，又看見他懷揣着冷幽給他的劍冢符令，他更加崩潰了，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冷卿似乎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從屋內，一閃而出，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手上的符令再次奪走。
冷冷道：“是劍冢的符令！”接着把符令拋回給他道：“他給你符令時說過什麼話？”
接過符令，放入竹牌后回道：“他讓我去劍冢選劍，其他的沒多說什麼。”
冷卿疑惑道：“那你為何不去？”
易小白無禮的回道：“你們族氏在哪都不知道，還劍什麼冢……”
厲谷斜目不屑道：“無知鼠輩。”
冷卿倒和他不同，雖然臉色依舊冰冷，但還是告訴了易小白方法：“符令即是通往劍冢的路，從此處就可以去。”
易小白才明白過來，冷幽是把整個劍冢都交給了自己。就如身上的竹牌一樣，是一個存儲空間，隨時可以出入。
冷卿：“不過劍冢不是你想進就能進，想出就出的來的地方。既然他把符令給你，自然是可以讓你進去……出來可就沒那麼簡單了。你自己考慮清楚，如果你想進去，我可以送你進去。”
易小白思考了片刻，把符令再次攤開道：“進！”
冷卿：“好！”
音落的同時，符令從易小白手上緩緩飛起，懸空在三人面前。厲谷非常不情願的咬破左手食指，一滴精血飛在符令上。冷卿雙手掐訣：“開！”
赫然在易小白面前出現一條大道，很昏暗，但又有一種吸力。他不自控的被吸了進去，符令也在他進入后落回在他手上。
他走在昏暗的大道上，兩面漆黑一片，只有大道旁邊，每隔一丈有了一盞青燈，煞是詭異。如果不知道這裏叫劍冢，他可能以為自己走進了墳墓。
在易小白進入劍冢后，厲谷還有些抱怨：“二師兄，你放他進去劍冢做什麼？”
冷卿冷冷的道：“既然是我哥要他進去，即便不是我現在放他進去，他遲早也會進去。何況，古塘庄的劍冢怎可一直留在外姓人身上？”甩了甩衣袖，人就坐在了屋內。
易小白在劍冢內，感到無比的寒冷，不是身體上的寒冷，而是從心底發出的冷。他覺得這條路太遠了，走了半天，也沒有走到頭。
在他的想像中，劍冢這個地方應該一個大的坑洞，裏面有很多靈劍，任由他挑選。可走了半天，他一柄劍沒見着，這條大道的青燈也越來越暗。
剛拿出靈石，想要照亮一些，就被一種不明物體，吞噬了他的靈石。彷彿他們見發光的物體，就要吃掉。
他瞬間毛骨悚然，感覺自己像是上了賊船。雖然看不見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麼，但面前的路一直很清晰，他加快腳步，走着走着就跑起來了，跑着跑着他感覺自己飛了……
“啊——”
易小白着實是飛起來了，發出驚恐的叫聲。
他突然聽見鑄鐵的聲音，嚇了一個激靈，人也落在了地上。劍冢里雖然沒有什麼奇怪的聲音和事情發生，但總讓他莫名的緊張。
“嘿、吼——當——”
仔細辨認，聽見一個男人發出的聲音，和鑄鐵的聲音。小心翼翼的靠前，他看見了大道盡頭有一個脖頸掛着一條灰巾、裸着上身的男人，正聚精會神拿着鎚子，一下一下的重複敲打一塊鐵。
易小白不知該問些什麼：“大叔，這裏是哪裏？”
男人像個聾子，也像個瞎子，完全聽不見，也沒有看見他。依舊在打鐵，時而沾些水在鐵上，時而又丟棄手中的一塊鐵。
易小白以為男人所在的地方是一個隔絕的空間，可當他一伸手，那人手中的鎚子就敲了過來，差點把他手給錘扁了。
“怪人！”
停留了半天，沒見男人說過一句話，也沒看他一眼，實在不想看他鑄鐵。又尋到了一條道，往更前方走。
可能是遇見了活人，讓他內心有了一絲放鬆，不再那麼緊張了。
又走了許久，他又看見道路盡頭有人在鑄鐵，他腳步加快，發現面前的男人和剛才那個男人一模一樣，連動作神情都沒有改變。
易小白惱怒道：“搞什麼？劍冢還有鬼打牆？小爺我這輩子就和鬼打牆杠上了？”
“不——”
可下一息，他就瘋狂了，他竟然看見自己成了男人手中鐵鎚，正錘着自己。男人絲毫沒有察覺，可他表情變得很難看。無論是誰，看見自己錘自己，表情都不會好看。
雖然如此，可他並沒有感覺身體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沒有疼痛，也沒有內傷，都是極好的。
又看了半天，男人始終不滿意手中的劍，把鐵融成鐵水，又出現開始鑄鐵。是真正的鐵，而不是剛才那兩個自己。
又離開了這個地方，往前而去。盡頭處始終是那個男人在鑄鐵，不同的是他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停留下來。
如此循環，彷彿無窮無盡。
劍冢他算是見不到了，但這個男人一直面不改色的鑄鐵。唯獨不同的是，他是真的一直在鑄鐵，並不是循環一個動作。只要有不滿意的地方，他就棄掉，重新開始。
易小白乾脆就坐了下來，懶的去找什麼劍冢了。其實最主要的是，他忘記問到底要怎麼出去了。
時間飛逝，劍冢內什麼都沒有變，男人還在鑄鐵，始終沒有達到他想要的劍的模樣。
突然易小白再次聽見劍冢內發出聲音，震耳欲聾的轟鳴，幾乎快要把他耳朵刺穿。他抬眼看男人，卻絲毫不受影響。
他聲音很大：“喂、你沒聽見……什麼聲音嗎？”
男人無動於衷，依舊在鑄鐵。
直到轟鳴聲音消失，男人臉上才浮現笑容，也不再把鐵化為鐵水，重新在鑄。而是連帶劍跳進了鑄鐵旁邊的火堆。
易小白想拉都拉不住：“喂——”
火苗四濺，劍冢徹底安靜，連鑄鐵的聲音都沒有了。和剛才進來時一樣，一丈一青燈。
他疑惑的看着面前消失的男人和各種鑄鐵的物件：“幻境？還是幻像？”
但之前他觸摸到的鑄台一切都那麼真實，男人的鎚子也差點錘扁了他的手。突然就全部消失，讓他一時間還分不清楚現實和幻境。
安慰自己道：“應該幻境，怎麼可能會有人……”隨後又被自己反駁：“小爺我不就是人？要瘋了，沒事自己偏要來找罪受……”
他想回頭，想往回走，應該就可以出去了。可他走過的路，只能看的見前方，走過後，青燈就滅了。
原地思索了片刻，從竹牌內拿出十來顆靈石，往漆黑的兩面拋去。
拋出去之後，他立刻發出尖叫聲，腳步快的彷彿有人再追他：“啊——易小白你是不是有病！！！”
“說，你特么的是不是有病！！！”
他此時特別想要扇自己幾個耳光，手欠的想要剁掉。就在剛才，他想就着靈石的玄光，看清楚兩邊的構造，結果就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橋上，兩面是萬丈深淵。一閃而過的亮光下，他看見了一個龐然大物，是什麼東西他沒看清楚，只看見了一些漆黑髮亮的毛髮。
這讓他想起了，靈虎林中的黑蜘蛛，兇惡的同時又讓人覺得反胃。
在他奔跑了百息后，劍冢傳出了很多“嘻嘻……”的笑聲。彷彿是在嘲諷他，又彷彿在向他示好。
他跌跌撞撞的朝前跑，當他再次看見那個鑄台，他才感到一些欣慰。
“大叔大叔……別走。”
走到鑄台面前，又看見那個男人帶着劍跳進了火堆。
“瘋了，這個劍冢，簡直要人命！”
易小白拚命的往前跑。其實劍冢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
當他再一次遇見鑄台時，這一次他彷彿着了魔，毫不猶豫的和男人跳進了火堆。烈火燃燒着他的肉身，他的靈氣得不到盛放的‘容器’，開始拚命的往外跑。他親眼可見自己的肉身化為血水，靈氣消散在火里。
沒有任何疼痛，但這種失去的感覺，比任何時候都強烈。他拚命的在火堆里揮舞着手臂，想要抓住溜走的靈氣。
“我的，都是我的！”
越想要留住，靈氣消散的越快。直到他感到心臟被剝奪了一塊，才安靜了下來。旁邊的男人似乎習慣了，站在火海中，閉着眼睛，看到一絲痛苦，反而很舒暢。不到一息，男人就消失在了火海中。
而易小白開始承受燃燒的痛苦，從腳開始，一直蔓延到頭頂。每一寸肌膚被灼燒的聲音，他都能聽見。疼痛感讓他忘記了自己是誰，也忘記了自己還是人。他只想逃，逃到一個寒冷的地方，不要再出現這種灼燒的感覺。
他開始在火海里尋找，眼睛被火燒的睜不開，只能閉着眼跪在地上摸索，只要不是火熱的物體，他都願意嘗試。摸到了很多鑄鐵，這些鑄鐵往往比他本身還火熱燙手。
拚命的在尋找一個冰冷的物體，此時的他多希望有一場冰雨降在自己身上。
“不，不是……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