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 帝王之侍(下上)

二三 帝王之侍(下上)

()日漸偏西,天幕趨於沉寂,一日的喧囂,從此刻起,開始染上靜謐。

烈親王府•側廂

容雲暫住的房間,是容熙主卧院落中的一間客廂。房間佈置比較素雅,淡藍為主的錦被與床幔,淺梨木的八仙桌與座椅、窗欞,靠牆的客椅與茶几顏色略深微紫,在整體的淡色中相得益彰,一器一飾,不失自然端方。容熙的府邸中,除了思過室與地牢,無論哪一處,都可稱匠心獨具,這是他身為一國親王對別人對自己的尊重,也是他自身的獨特風格。

此刻,容雲伏睡在淡藍色的床幔之下,錦被掩落腰間,呼吸輕淺。手臂自然地放在枕旁,沒有扎束的黑髮伏貼地垂在他的臉頰邊,若隱若現地遮掩着臉頰上一道斜過的傷口。白皙勁美而肌理分明的手臂與脊背上,原本半身縱橫的血色鞭痕,已經被處理乾淨,在雪津的作用下,急速收愈,剩下一道道暗紅……

這是容熙推門而入時,看到的情景。

安詳,靜謐,這一瞬間,或許容熙自己都不知道,看着這樣的容雲,他就那樣油然地,露出了一個可以稱為溫和的微笑。

他走到容雲床邊,伸手搭在了容雲的左腕之上,感受着容雲脈間的波動。

氣血有些虧虛,剩下幾乎恢復如常,內息也已經平穩,確實,是足有自己九成的深厚內力……

懺心血誡,雖說,內力越深厚可以越快地恢復,可是,真的可以恢復得這麼快……?

容熙覺得自己似乎就要抓住什麼重要信息了,然而,卻仍是隔着最後一層薄紗……

算了,不管怎樣,看來三個時辰足夠,容雲,確實要醒了。

探完了容雲的脈息,容熙這麼想着,回身,隨意地坐在了窗邊茶几旁。

……

秋陽晚照,餘暉暖金。

容熙一身淺紫私服,坐在容雲房間中靠牆的客椅上,專註地看着手中的棋譜。

空間中十分安靜,可以聽到窗外風過庭院帶起的颯颯輕響……

就在這樣的時候,幾乎是毫無預兆地,容雲醒了。

在還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候,容雲就發現了,他的身邊還有其他人,而這個人並無惡意。他雖然因為恢復傷勢而陷入昏睡,但是最後的警惕仍然還在,若有危險,他早就清醒了。

然而,當容雲從對方的氣息中,感覺出那個人是父親的時候,他驚訝地直接睜開了眼睛。

純黑色的雙眼,在夕陽的餘暉中被鍍上了一層淡金,容雲微微眯起眼,轉頭看向父親的方向。

“醒了。”容熙的聲音仍舊是沒有起伏、沒有情緒,然而在這樣的情景中,不知為什麼,遠沒有思過室中聽來的冷硬,甚至感覺上,還感染了一絲溫和。

“是。”容雲習慣性地回答,帶着他獨特的溫和,以及一絲初醒的沙啞。

……

瞬間,空間中流動着某種莫名的溫馨與莫名的沉默……

“王爺,您沒事吧。”容雲好聽的低音,輕輕地打破了這個微妙的沉默。

“……”容熙。

明白容雲是在問自己的內傷,可是,他怎麼就感覺這句問候這麼倒錯呢?

容熙有些無語,他發現,他似乎已經開始漸漸習慣容雲時不時的“意外之語”了。

生龍活虎的是自己,剛剛昏睡了三個時辰的是這小子吧!

容熙因為容雲醒來后的第二句話一陣糾結,一時忘了注意容雲那邊的動靜,直到聽見“咚——”的一聲,他才回過神。就見容雲一手半撐着身體,另一手居然在捂着頭。

“怎麼了?”這個難得的平易非常的問話,完全是容熙無語加意外中,下意識脫口而出的。

“……”容雲頓了一下,才回答父親:“……好久沒有失血過多了,一時忘記了,這個時候突然起來會頭暈無力。”容雲溫和的聲音中,難得地帶了一絲尷尬的懊惱。

“……”容熙。

容熙因為容雲醒來后的第三句話,再次一陣無語。

所以,不小心撞到頭了?……他,能說,他居然覺得,這小子好像很可愛嗎?

想到這裏,容熙突然反應過來,他原本是打算驗收“成果”來着的,但是,容雲才三句話,不,準確地說才兩句話,怎麼就讓情況變得這麼“詭異”呢?

又一陣沉默……

容熙沉默是因為他鬱悶地發覺,雖然情況“詭異”,但是,這確實就是他想知道的容雲的“態度”了,這麼看來,他根本是毫無“成果”。

而容雲也在沉默,當然,他沉默是因為他單純地需要時間,“起床”……

容雲撐起身體,因為他剛剛睡醒又不小心撞到頭,沒有扎束的長發不太聽話地滑落在肩背身前,所以,在端正坐起來的同時,容雲抬手,很自然地從頭頂向後捋了一把頭髮。

溫文從容,帶着一絲渾然的狂野不羈,容雲的動作從不刻意優雅,卻永遠賞心悅目,那是一種十分獨特的風度與氣質。

容熙愣了一下。他頭一次看到容雲沒有把頭髮放下來時的樣子,看到那飛揚的眉尾,雖然,只有一瞬間。

很不可思議地,一瞬間,容熙覺得他似乎看到了一把劍,一把因為劍意過於平和靜美,平和靜美到堪比上好的工藝品,從而讓他一度忽略了鋒芒的,好劍。

容熙暗自笑嘆,容雲當然不是工藝品,而是一把劍。說起來,現在才這樣感覺,是他自己比較失敗吧。

短短兩天,這個孩子似乎一直在惹怒自己,然後再接受懲罰。然而,諷刺的是,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不可否認——容雲,真的十分優秀,既沒有謙虛做作,也沒有故意誇張……可惜,就是想法有些不切實際。

雖然是一把好劍,但是畢竟還太年輕,需要磨礪啊……所以,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不過,先等他打理好自己吧。

想到這裏,容熙將視線重新落在手中的棋譜上,不再理會容雲。

容雲從床上起來后,見父親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到也不用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看了看擺在床角的嶄新衣物,自動自發地開始打理自己……

容熙看着棋譜,暗中關注着容雲的動靜,見到容雲這樣,心中點頭。

恭而不拘,敬而不卑,看來,容雲雖然知儀守禮,卻不也是一個迂腐而不知變通的人,而是難得的進退得宜。

進退得宜,其實容雲早就是這樣了吧……自己明明讓他以屬下自居,然而,他在自稱上卻從未單單拘泥於“屬下”。為了表示他的立場或者適應情境,“容雲”“雲兒”他也還是會用,只不過,每次改變自稱,都有預兆,其實這應該算是得到了自己的默許的……

……一個人既知變通,又進退得宜,那麼只要讓那個人認識到,他的想法不切實際,應該不至於會太“死心眼”吧。也就是說,容雲應該沒有他原想的那麼冥頑不靈才對。

這個推論,讓容熙深感欣慰。

就在這時——

“王爺,抱歉,打擾您了。”打破安靜的這個聲音很輕,沒有突兀的感覺,但每個字卻十分清晰。

是容雲的聲音。

視線還落在棋譜上的容熙很自然地想。他沒發現,短短接觸,他卻已經很熟悉這個獨特的低音了。

容熙抬頭,便看到容雲正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迎着他的視線,容雲微微躬身。然後,他就看到容雲抬手,指尖在手中燭台的蠟芯上一撫,暈黃的燭火便亮了起來。

容熙轉頭看了一眼天色,這才發現剛剛還在夕照下很亮的天色,居然轉眼就已暗了下來,對容雲點了點頭。

得到了允許,容雲這才走近父親,雙手將燭台輕輕地放在了父親身旁的茶几上,退行了三步,又無聲一禮后,才回身繼續打理自己。

除了容雲最初的那句話,整個過程安靜而充滿默契,容熙始終沒有說話,說實話,面對這樣的容雲,他真的是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

剛剛,面對容雲那樣恰到好處的體貼關心,他的教養讓他差點就把“謝謝”兩個字說出去了,好在他忍住了,不然場面一定會非常奇怪。

容熙暗嘆自嘲,現在想想他那個原打算刁難容雲的想法,實在是很有難度,起碼對他自己來說,很有難度。畢竟,他不能允許自己像個潑夫陋婦一樣“無理取鬧”。

此時此刻,容熙自己暫時還沒有發現,不到兩天的時間裏,他對容雲的態度,已經從由上而下的冷漠刁難,變成了一種平等的欣賞,雖然這種欣賞還很陌生,並且,他自己單方面地,正千方百計努力疏離。

……

打理完自己的容雲,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父親回神。

容熙合上棋譜,抬起頭,藉著燭火,他這時才注意到,何遠給容雲準備的是一件黑色的外衣。而容雲依然是那樣一如既往的溫文淺笑,這種獨特的風度,平和卻意外地鮮明強烈,以至於他竟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眼前的人已經換了一身深沉的黑衣。

“……會煮茶嗎?”容熙突然淡淡地問。

“會。”

“沏茶。”

“是。”容雲恭敬應道,轉身去取茶具,煮茶。

這應該是父子兩人見面以來最平和的相處了,之前不是容雲在請罪與受罰,就是容熙在涉險與試探,可說一直是一種步步為營劍拔弩張的狀態。

藉著容雲煮茶的時間,容熙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

一陣輕輕的水聲之後,室內茶香四溢。

容雲走到父親身前,迎着父親看向自己的目光,他停了一下,還是輕輕地跪了下去,讓自己的視線比父親略低,雙手奉茶。

不是見禮,不是請罪,只是他做為兒子對父親的一種體貼心意。

“……”容熙接茶的手,不着痕迹地頓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容雲的膝蓋,他知道,雖然表面上已經看不出來,但是,事實上,眼前的孩子,依然渾身是傷。

不是跪禮的跪禮,優雅舒展,賞心悅目,這單純是一種敬意與心意……

容熙心中有些悵然,他不想明白更不想接受,然而,無論他怎樣冷漠甚至殘忍相對,眼前的年輕人依然“頑固”如初。

這個孩子,容雲,雖然他的眼中,從未流露過強烈的期盼或孺慕這樣的感情,他一直溫文有禮,讓人如沐春風。然而,如果仔細回憶一下,這個孩子的做法,卻一直是如此的徹底直接,真誠而毫無猶豫。讓人想不明白,都不行。

自己,不想感受,卻依然無法抗拒地感受到了。

這真是……

容熙看着容雲,心中似有所悟,又似乎什麼也沒有。

容雲感到父親接茶的手頓了一下,他心中一動,奉完茶后,他退了一步,卻是依然跪在那裏,沒有再起來。

慢慢地飲了半盞茶,容熙心中苦笑:容雲的這個姿態,是在等自己問話吧……

放下手中的茶盞,容熙終於開口,語氣中帶着些奚落地說:“醒過來發現不是在思過室,很高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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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侍衛,朕也是天下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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