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自己
()“阿悅,你跟着師娘出來做什麼?”譚香君在溪邊坐下,一面將籃子裏的碗筷取出浸泡在水中,一面輕聲對蘇其悅道,“不是讓你幫忙看着兩個小孩兒么?”
笑了一聲,蘇其悅答說:“師娘,咱倆同行了一盞茶功夫,你才與我講這話,未免太晚了點?”
譚香君笑笑。
蘇其悅靠在樹下,見師娘手生得很——雖然有做清洗的心思,卻只將筷子捏在指間去慢慢戳弄碗碟間的殘漬,洗了半晌竟然連指尖都不曾沾濕——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師娘,你歇着,我來。”
說罷,捋了袖子,蹲到溪邊洗刷碗筷。
“師娘,往後還是讓苓兒做事就好,她整日在谷里,也沒別的事可做。”蘇其悅道。
譚香君搖頭:“你別將她當做丫鬟使,說什麼也是你師妹。”
“……是么?”蘇其悅不甚贊同地哼了一聲,低頭繼續洗碗。
他本身是很討厭油污的,不到迫不得己,不會讓自己手指沾染分毫。但是,若要讓師娘紆尊降貴地做這些活計……無論從觀感抑或效率看來,他都覺着還是自個兒動手算了。
蘇其悅想着,又說:“師娘,你知道么?”
“何事?”
“山下的祭典鬧得差不多了,駐軍與巫官卻都沒有離開。”蘇其悅道。
譚香君說:“哦,那有提過幾時才走么?”
“我看他們不打算走了……除非谷里把龍鳳雙子抬出來壓人。”蘇其悅笑說。
“谷里哪裏有龍鳳雙……”譚香君輕聲答了半句,便沒有繼續往下言說。
蘇其悅看她一眼,道:“師娘,你說沒有,那便沒有。我只聽你的。”
譚香君低頭不語。
龍鳳雙子什麼的,他相信師娘心裏已經有數了。若是這對雙生子當真有翻天覆地的能耐,站在蘇其悅的立場,他是非常願意將兩個孩子送出去的。
地上帝想傾覆天庭,八成與古時那顓頊是打的一個主意——推翻天上帝,自己獨享無傷權威,說不定還能得到什麼靈丹妙藥,從此長生不死呢。
帝俊本就有復仇之心,與期盼顛覆天庭的地上帝勢力應是一拍即合的。
只是不知那小龍女是怎樣想法。
——看她年幼,怕是尚無自己的主意,到時候跟着兄長走便是了。
以蘇其悅的立場,只要此事不會令譚香君離開東流谷,後續如何發展他也是無所謂的。可是無論真假,譚香君已經認定自己是龍鳳雙子的母親,雙子也聲聲地管她叫娘,這能輕易分割開么?
若是師娘為了一對兒女,毅然決定出谷,他只得出手強留了。
帝俊遲早要出谷去尋他自己的兵馬,這事情紙包不住火,光是一味隱瞞,絕對撐不了多久。在蘇其悅看來,解決之途,唯有他寫在信中的法子。京城方面若不予採納,那便只得硬拼一番了。
蘇其悅想着,轉首對譚香君道:“天塌下來有我在,師娘別擔心。”
視線對上的是譚香君的雙眼——在蘇其悅思索之際,譚香君靜靜地看着他,腦中也不知過了多少心思。
兩人視線不期然地對上,皆是一愣。
譚香君急急轉開。
蘇其悅心中一動,他試探性地伸手,用指尖勾了勾師娘的袖角。
譚香君的臉騰地就紅了。
“師娘,縱使真因龍鳳雙子之事,出了大禍,我也一定護你周全。”蘇其悅說著,又將手指動了動,隔着衣料,用指背蹭過對方的手腕。
“嗯……你好大的口氣。”
譚香君應着,視線不知往哪兒轉的好。
“山人自有妙計,師娘不必掛心。”蘇其悅道。
“那我可當真不掛心了?”譚香君回望。
“自然……”蘇其悅想了想,尷尬地說,“呃不、師娘,你別當真把隱患忘到九霄雲外啊,多少留點警性!”她是真做得出來的啊。
“呵。”
譚香君笑了起來。
她輕快地抬頭,看看天:“奇怪,阿悅,你瞧這天色。”她指着那幾片雲。
蘇其悅道:“怕是要轉涼了。”
“有風聲呢。”譚香君繼續聽着。
末了,她愣愣地說:“咦,阿悅,好像有人闖進谷來了,我聽見木牌聲響來着……”
“啊?”蘇其悅一聽,立刻跳了起來,“不好,師娘,咱趕緊回去!”
“怎麼……”
“龍鳳雙子還在屋裏呢!不能掉以輕心!”蘇其悅說著,一把拉起譚香君,往回跑。
譚香君看看溪邊的碗筷和竹籃:“等等、碟子……”
“什麼時候了,別管那些!”
不由分說地被拖走了。
兩人奔到路口,遠遠地就瞧見小處虛掩的院門,以及大敞的房門。
蘇其悅搶先沖入屋內查看,在尋不見一龍一鳳之後,又急匆匆地跑出來:“師娘,小妹和小毛不見了!”
“咦?”譚香君也嚇了一跳,“快找找!屋裏沒有么?”
“沒!”
“沒有裹在被子裏?誰抱走了么?”譚香君急忙在院內查看一番,連晾在地上的席子也掀起來看看。
“我走時是關好屋門的,不知怎麼開了!”
“到外邊找找看,應當沒有出谷!”譚香君說著,轉身欲出院門。
卻撞到了剛踏進門檻的人。
“啊!”沒能撞倒對方,反倒將自己彈了回來,要不是蘇其悅扶得快,只怕會給跌得夠嗆。
房天南本是板著臉,一面思考人生(這不是說笑)一面大步走進來的,冷不防跟人撞在一起,也給嚇了一跳。
他伸手去,沒拉住譚香君的手,只得在蘇其悅的瞪視下愣愣地說:“香君?何事匆忙……”
“小毛和小妹不見了!”譚香君道。
房天南無辜地問:“小毛和小妹……是什麼?”
蘇其悅沒好氣地答說:“是師娘從儲卵里孵出來的一對小兒!房先生,我倆正要出去尋找幼兒,請恕招待不周了!”
“哦。”房天南點頭,老老實實地退到一邊。
蘇其悅扶着譚香君出院門。
在他倆出門的那刻,房天南猛地反應過來,道:“啊!是不是一條小龍和一隻雛鳳?”
譚香君呼地轉頭:“你看見他倆了?”
蘇其悅也一起轉頭:“是你偷的?”
“阿嚏!”
房天南無奈地揉着鼻子,替二人帶路。
此時的小咩正在幼龍尾巴尖上苦苦掙扎,而禿毛鳥則不然,它正與雲苓愉快地聊天。
“原來如此,所以說,苓兒姐姐平時就是這樣出谷去的啊!”禿毛鳥求知慾旺盛地點頭,“那麼谷外還有陣法?走的時候會不會很難啊?”
“不難呀。”雲苓咯咯笑着,看小咩與幼龍玩耍。
禿毛鳥再接再厲,繼續設法套話:“真的?阿爹說苓兒姐姐出不去的啊,難道阿爹騙我?”
“不是的,苓兒懂陣法,師娘也說苓兒有天分!山腰上的迷陣其實並沒有很難啦!”當然是針對妖怪而言。
“當真?”禿毛鳥觀察着對方神色,不着痕迹地誘拐道,“那苓兒姐姐你說,要怎樣破那陣啊?說來我聽聽,看苓兒姐姐是不是真的懂破陣,或者說,你根本就是每回都跟着阿爹出去的?”
“才沒有呢!”
雲苓道:“其實像嘲風大叔那樣飛出去是最快的了,若不會飛,一定要破陣的話,只需……”
一句話沒說完,她突然感到背後發涼,立刻終止發言。
與此同時,禿毛鳥也驚了一跳,想往旁側逃走,卻還是被一隻手給拎住了。
蘇其悅將它提起來,正對着自己的鼻尖:“好哇小子,帶着妹妹想逃走?”
“沒有啊!”禿毛鳥趕緊否認,“我就看天氣挺好哈哈哈……阿妹想出來玩,做兄長的自然要陪了!”
龍妹妹顛着小咩,聽見它這麼講,自然不願意被嫁禍,就轉頭分辯道:“才不是呢,分明是阿兄你說有熱鬧可看,人家才跟你出來。人家本來是要午睡的,對不對阿娘?”說著,它便乖巧地鑽進了譚香君的懷裏。
小咩被它掛在尾巴上,搖搖晃晃,哭笑不得。
房天南見了,看它的毛團與幼龍鉤掛上,想來解開,卻仍是無法觸碰到小咩的身體。
蘇其悅也低頭看着。
見房天南這般舉動,他開口道:“房先生,這便是你方才所言的怪異之事?”
房天南點頭。
他說:“我問過國師大人。”
“結論呢?”
“若國師推測無誤,小咩當真是來自另一時空哪……”
蘇其悅撇嘴:“不是早告訴過你了么?”
房天南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我當時沒信!”
“眼下信了?”
“嗯……非但是信了,還發現了另一樁要緊之事。”房天南道,“只怕這小咩,便是多年前……幼時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