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質（2）

“他怎麼樣？”楊寧烈一手端着茶，一手抓着鳥食喂鳥。和他表面上淡淡的口吻成反比，他的心裏早已是波濤洶湧了。他真的好想知道他有沒有哭，他有沒有生氣，他有沒有恨他。這樣想着，他一時不慎，被一隻鳥一口啄在了自己的手上。

這隻鳥還是太野了。楊寧烈看着那隻脾氣相當兇悍的鳥想。

“只是臉色有些差，司徒說到你的時候，他還是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真是傻得可愛。說到後來還跑到後殿去了。看來是偷偷躲起來哭了。”一臉絡腮鬍子的武將搖了搖頭，“他還小。”

楊寧烈扶着額頭，搖了搖頭：“我知道了。”

一臉絡腮的武將語重心長地勸他：“你是不是不想傷害他才說不想做皇帝的？這不是你的風格的啊……你要想，到時候你做了皇帝，他還要反過來討好你這個二叔呢……你想對他做什麼不行……”

絡腮鬍子還想再說什麼，楊寧烈不耐地閉起了眼：“你走，我很累了。”

絡腮鬍子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由你……”

楊寧烈背對着他，感覺到他已經離開之後才緩緩向主卧走去。他的手才碰到門框，楊文穢就走了過來：“爹爹，汶寂來了，反正也不是外人，我就先讓他去書房玩了，你什麼時候……”

楊寧烈一聽見汶寂兩個字，心上一驚，“他來做什麼？！”

楊文穢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只說要見你。”

“還有誰來了？”楊寧烈一邊問一邊在心裏計劃說詞。

“還有那個小豆子。”

“知道了，你下去。”楊寧烈的眼色暗了下來，“我換身衣服就來。”

楊文穢給楊汶寂上了最好的茶，可是楊汶寂的心卻一點沒在這好茶上，倒是墨斗相當的從容，像是料定了什麼一樣，自然地聞着茶香。以楊寧烈的為人，斷不會找什麼借口來騙汶寂的。

沒一會兒，楊寧烈就來了，還是那一身白色的長衫，還是那一副雅緻的樣子。

“二叔？”楊汶寂的臉跟他的衣服一樣白，猶猶豫豫地叫了他一聲。

楊寧烈的嘴角勾了起來，眼光卻落在一邊喝茶的墨斗身上：“我和汶寂就點事要談，能不能請你迴避一下？”

墨斗聞言看了楊汶寂一眼，楊汶寂輕輕點了點頭。墨鬥起身，伏在楊汶寂耳邊說了句：“有事叫我。”

楊汶寂的心跳得很快，攥着自己衣服的指關節都發白了，他咽咽了口水，咬着唇點了點頭。

墨斗沖他一笑，拍拍他算是鼓勵，轉身離開。

墨斗一走，房裏的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楊寧烈一點一點地想着自己的說詞，楊汶寂則緊張地做起了心理工作。從哪裏開始問呢？

半晌，還是楊寧烈先開了口：“汶寂，你想問我什麼？”

楊汶寂的心一顫，垂下眼想了一陣，最後才吃力地道：“今天我上了朝。”

“嗯。”楊寧烈把頭向他側了側，眼神真摯而懇切，露出一臉認真傾聽的樣子。整個人變得溫柔起來。

看到楊寧烈這樣，楊汶寂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我上了朝，那些大臣們說……”

“哦？”楊寧烈並不意外，反而追問：“他們說什麼了？”

沒想到這麼快就進入了正題，楊汶寂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們說，”楊汶寂頓了頓，“天降瑞兆，只有我讓位於你方可保天下安定……”他們還把我圍在朝上，逼我讓位，還威脅我……楊汶寂把下半句忍在了嘴裏。

“哦。“楊寧烈點了點頭，“所以你想說什麼呢？”

“二叔怎麼看？”楊汶寂緊張起來。

楊寧烈面沉如水，眼神變得陰暗起來。他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反問道：“那你為什麼不讓呢？”

“你說什麼？”楊汶寂還反應不過來，連個掩飾也沒有么？他覺得自己真像個傻瓜，“我是不是聽錯了？不是這樣的……”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楊寧烈。

楊寧烈舔舔嘴唇，把頭扭到一邊去，冷聲道：“你沒有聽錯。我想做皇帝。為了這個皇位，我已經整整計劃了十六年。怎麼樣？你聽明白了沒有？”

楊汶寂像是被人在胸口狠狠敲了一下，胸口悶得可怕。不可置信地看他：“那當初我要把皇位讓給你的時候，你為什麼說你不要！”

楊汶寂的聲音像不斷起着漣漪的水，每一浪都打在楊寧烈的心上。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我可不想鑽進了別人的套子裏。”楊寧烈對着窗戶，手上被啄的傷口隱隱作痛。

“那你，是騙我的？”楊汶寂小心翼翼地問出這一句。沒想到楊寧烈這麼坦白，他一問就全說了。他一直害怕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幾乎沒有時間難過。一切已成定局。

“對。”楊寧烈用手指輕刮著窗檯，“我沒有想要騙你。”

“你說你不想做皇帝！”楊汶寂一下子激動了起來，連聲音也扭曲着。

楊寧烈只能沉默。

“你說會是個好臣子，你會保護我，保護這個國家，這都是你說的！”楊汶寂的身子發著顫，他艱難地扯住楊寧烈的袖子，“你一直在騙我是不是？說的，做的，那些都是假的是不是！？”

楊寧烈閉上眼：“他們都在裝，為什麼我不可以？！”

楊汶寂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用完了。他無力地捂住自己的臉：“我真傻，我還那麼相信你，還傷了小豆子的心。我真笨……笨死了。其實，你一直在心裏偷偷笑我，是不是？這個楊汶寂真傻，別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楊寧烈被他脆弱的聲音弄得心煩意亂，他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把他抱在懷裏：“汶寂，你別這樣，你把皇位讓給我，我不會虧待你的。”說著，就想去親親他。

楊汶寂躲他湊過來的臉，突然有些頭疼，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他疲憊地抬起頭看着楊寧烈：“你這是什麼意思？”

一吻落空，楊寧烈也不以為意，他笑了笑，緊緊抓住他的手：“你還記得我那天跟你說的話么？”

“什麼話？”楊汶寂抗拒地把自己向後縮了縮：“你的話里有真話么？”

“汶寂，雖然我騙過你，但我的心從來沒有變過。”楊寧烈捏住他的肩頭，“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只要你乖乖的……”

楊汶寂這時已經平靜了下來：“那就恭喜二叔了。”

他這樣說反而把楊寧烈弄得愣住了，他吃驚地盯着楊汶寂。

“幹嘛這樣看着我啊？”楊汶寂摸了摸臉，“我臉上又沒有什麼髒東西。這樣不是很好嘛？二叔你想做皇帝又這麼有才，大家也想讓二叔做，我對皇位又沒有什麼不捨得的。讓給二叔正好皆大歡喜啊。”

“汶寂你……”楊寧烈看着楊汶寂的眼，發現裏面真的沒有一點不甘願。他本該高興的，可是為什麼他的心裏反而有種隱隱的擔憂。

“那明天我就跟大家說，我同意把皇位讓給你。”楊汶寂沒有笑，也沒有哭，只是很平靜地說著這些話。從這一刻起，這個皇城裏的一切，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楊寧烈拍了拍楊汶寂的肩：“你把皇位讓給我之後，我一定好好對你，飲食起居一如往常……你什麼我給你什麼！”

楊汶寂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不用了，我知道二叔你的難處，自古以來，被廢掉的皇帝要識趣嘛，我知道的。”

楊寧烈皺起了眉：“我不是這個意思。汶寂……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不用……”

楊寧烈還說了什麼，但楊汶寂已經聽不到了。他有些難過，到了這個時候，楊寧烈居然還要騙他，說什麼我的就是你的。他也看史書的好不好？那些開國的君王們在成大業之前說什麼“苟富貴，勿相忘”，但一旦真成了大業，杯酒釋兵權那還算厚道的。有功之臣尚不能相容，更何況他這個廢帝呢？

“不要了……”楊汶寂有些慘淡地笑了起來，“讓給你之後，我就會和小豆子離開京城的。你不要為我費心安排什麼了。我都知道。我會到一個你找不到我的地方，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

“你要和墨斗走？！”楊寧烈一聽到“小豆子”這三個字就不淡定了，兩手用力地扳住了楊汶寂的肩，“憑什麼？！”

“二叔……”楊汶寂被他抓得好疼，他不悅地扭了扭身子，想把自己的肩頭從他的手裏弄出來，“我會走的，不會給你心裏添堵的。”

“不許走，聽見沒有？待在宮裏，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聽見了沒有？！”楊寧烈用力地搖着楊汶寂的肩。

楊汶寂本來就不信任楊寧烈了，見他這樣對自己，也來了火：“你這是做什麼！你要做皇帝，我讓給你就是死了，我都說了我沒有野心的，你為什麼還不放過我，非要把我關在宮裏，你天天看着才安心是不是？”

楊寧烈見他這麼抗拒自己，知道楊汶寂裏面對他已經有了計較，忙收收心，把自己穩定下來，溫聲地安慰他：“汶寂，你想太多了，我怎麼會害你呢？是不是那個小豆子對你說了什麼？你別相信他。”

不提墨斗還好，一提起他楊汶寂更氣了。他激動地拍開他的手，“我再也不相信你了，都是因為太相信你，我才會一直傷害小豆子！你不要碰我！”

楊寧烈清楚地看到他眉間的厭惡，看着他像躲瘟疫一樣躲着自己，一怒之下失了理智。他一火，伸手扯過楊汶寂，猛地就把他按在桌子上。

“我說得這麼明白，你為什麼還懂我的心？我不是要你死，也不怕有人拿你做文章造我的反，我喜歡你……是真的喜歡……”

說著，楊寧烈把他強按在桌上，俯了上去……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