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平等地位
由於朝臣統統俯身揖首,視線頓時變得開明許多,此刻鳳臻才發現自己並非唯一一個沒下跪的人。
還有一位古稀之年的老者,正雙目低垂的端坐在高堂中段的錦墩上閉目養神。
他碧眼白髯,方口闊唇,頂戴三梁進賢冠,身穿紫色九旒袞冕,腰間蹀躞帶上飾有十三銙。乍一看,竟有一種“八面臨風,自巋不動”的氣勢。
那個位置的意義,什麼人能坐鳳臻自然知曉。
除了本身就位極人臣,德高望重,功勛累累,其背後定有一股同樣強大的勢力。
說不準,方才圍着自己看的那群人中便有此人的宗親後輩,親信門生。
對於這樣的人,在母帝看來乃是一國之中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他們勢力越大,若是忠臣,對帝王來說萬金難求,也是手中最鋒利的寶劍;可若是佞臣,便是養虎為患,劍指自己。
所以母帝登基后,大部分精力都在與朝臣勢力鬥爭,擊潰瓦解他們;自己未沉迷男色前,也在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鳳臻有一種感覺,這人或許自始至終都不曾對她的出現起過好奇之心。且也自從見到這人時,心中竟有絲絲不安感。
皇帝看了眼席地而坐的鳳臻,挑了挑眉,道:“澤兒何在?”
白丞相回道:“啟稟陛下,三殿下此番去鳳妤國恭賀新王登基,回來時出了些意外,回宮后命人先將此女抬往大殿交給陛下,自己則回殿中去了。”
皇帝凝眉,道:“哦?出了意外?可傷着?”
白丞相道:“並無。只是若不回去休整一番,恐殿前失了儀容。”
皇帝點點頭,又將視線移到了鳳臻上。
此時,不知是誰也斜眼看向鳳臻,見她無動於衷坐得十分舒坦,忍不住開口呵斥道:“大膽女子,見我夜瀾國君王還不下跪!”
鳳臻挑了挑眉,並不應答。
“你……”那人剛想繼續呵斥,被皇帝示意閉嘴。
居高臨下的,這眼神鳳臻實在太熟悉了。曾幾何時,那是她看別人的目光,卻從不曾想有朝一日會被別人同樣看待。
她即覺得好笑,又很可悲。
“你叫什麼名字?”皇帝道。
“鳳臻。”鳳臻道。
她的回答不出所料,引起一番軒然唏噓。看着大家如同誤食了毒藥般的表情,她覺得甚為好笑。
且不知方才是哪些人,還在討論着她的名諱。如今謎底揭開了,有那麼驚訝嗎?
皇帝的神色應是殿中最為平靜的一個,甚至平靜得又有些怪異。
似笑非笑,似敵非敵,似怒非怒。
他點點頭,道:“寡人不知鳳妤國君王駕到,沒有以禮相迎,實屬失禮了。”
鳳臻隨意擺擺手,表示不在意。
她這行為皇帝倒沒怎麼在意,卻惹怒了一名大臣。
“放肆!你一介被廢黜了的皇帝,眼下一介逃犯,見到皇上竟還如此目中無人孤高自傲,給你點面子你還得寸進尺了?”
鳳臻哈哈一笑,順着他的話打趣道:“面子算什麼,給我個台階我還能原地登基呢你信不信?”
那人愣住了,全然沒想到她會如此回答,臉皮這般厚!
“那你就不怕原地駕崩嗎?”指向她的手顫顫巍巍,看來被氣得不清。
皇帝清了清嗓,道:“罷了,來者是客,莫再為難一個落魄的聖上了。”
“呵呵……”
鳳臻毫不收斂的笑聲打斷皇帝的話語,因此又招來更多氣憤。
如果眼神是把武器,她怕是已經千瘡百孔了吧?那一雙雙眼睛瞪得如同鈴鐺,恨不能用怨念將她壓倒在地。
破罐子破摔吧,也沒什麼。
她學了學先前那位正三品官員口中的“儀容風範”,拍着破爛袍子上的灰塵站起身來。雙手往後一負,端正的,昂首挺胸的霸道氣勢絲毫不亞於龍椅上的帝王。
極其不要臉地說道:“不才。也正是我這個被廢黜了成為通緝犯的太上帝,按照輩分禮儀,你就算跪我一跪,我也是當仁不讓。”
不出所料的,又是一波比之前更大的聲罵。
你你你怎麼,你你你怎麼。她也懶得聽。
帝王與帝王對陣,雖然有一位“太上帝王”,其餘不過都是些宵小之輩,無足掛齒。她還真不信了有誰會和當年的自己一樣,一國之君會糊塗得隨意斬殺同等尊貴的人。
她已經成為所有國家的前車之鑒了。
果然,皇帝眯着眼睛盯了她一會兒,即便再生氣也不得不笑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女帝。你說得對,按照禮儀可免去一切行禮。”說著,他邁開步子緩緩往鳳臻走來,道:“但不包括你可以隨意藐視寡人,藐視朝堂。你可知罪?”
突然,不知是誰喊叫了起來,“你丟什麼暗器打我?陛下!陛下切莫要靠近這女人!她隨身帶着暗器!”
嗯?
鳳臻才回身去確認這人口中說的是不是自己,身邊的官員早已一鬨而散,紛紛退避三舍。取而代之的是只一瞬間便包圍了她的禁衛軍。
那密密麻麻的銀白槍頭全部對着自己,似乎只要有所動作,頃刻間便將自己紮成馬蜂窩。
鳳臻不禁有些怯了。
慌亂中,白丞相的聲音響起來。
“等等。”他邊說著,小心翼翼接過那名喊着被暗器所傷的人手中的黃色小塊,並用力捏了開來嗅了嗅,對皇帝道:“啟稟陛下,這只是普通泥土混合著的石子。由於石子本身就有些重量,包裹着潮濕的泥土后被大力丟出,若擊中人可能會出現輕微疼痛,但並非暗器。”
再一次喧嚷不止。
“什麼?泥土?”
“哪兒來的?”
隨後紛紛看向一身不堪的鳳臻,嫌棄至極還不忘非議滿天。
呃……
對於這個官銜為丞相的白姓老頭,鳳臻覺得很有趣。無論是指認自己身份還是辨別一個什麼不明暗器,他統統說得很准。也不知道是心細如塵,還是本身就睿智負有謀略。
該是個不可多得的謀臣。
對於“暗器”,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想來是之前被黑衣人追殺期間,慌亂逃竄而至不幸摔地,身上沾染了些泥土干固后所留下來的。方才她將雙手負往身的這一動作,為彰顯氣勢特意用了些力道。卻不想,竟拍到他們臉上去了。
見笑了見笑了。
皇帝閉着眼睛嘆了口氣,似乎在為自己朝中的重臣沉穩問題而感到堪憂,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道:“行了行了,都退下吧。”
“可是陛下,此女她……”
“退下!”
被皇帝呵止后,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不得不和御用軍一道退出大殿。
原本亂鬨哄,吵雜的殿中剎時安靜了下來,只留下個一隻腳仍踏金漆階梯上的花甲皇帝;一個破衣爛衫,臭氣熏天的太女帝。
和一個反應慢半度的,睜開眼睛如夢初醒的老者。
他張望了眼殿中,見四下無人便自己也顫顫巍巍杵着龍頭拐杖起身,想走。
“神太傅無需迴避。”皇帝壓低聲音恭敬道。
“嗯?”老者似乎沒聽清,問了皇帝一遍。
兩人這一恭一敬的來往,看得鳳臻越發起了好奇。
一個正一品文官,到底有着怎樣的勢力,竟讓帝王如此相待。或者還有些什麼連帶關係?
“好了,現在這裏沒人了。我們是不是該來聊聊往事了。”
皇帝威嚴的聲音回蕩在殿中,鳳臻聽得心裏一時有些發虛。
她不確定目前自己的處境,身在這個夜瀾國皇宮之中,是否也在古慕寒的安排內?
她記得來時,李將軍說古慕寒在夜瀾國給她安排好了退路,具體是什麼他也沒能說明白。不過由此可見古慕寒與夜瀾國是有淵源的,而且可能還不淺。
關於古慕寒的真實身份,其實仔細想來鳳臻知道的也不多。比如他是古叔叔的侄子,姓楚不姓古。
還有以前,自己還在悄悄挖坑烤紅薯吃的年紀,他已經猜得到別人的憂心了。自己還在勤學四書六禮,翻閱着兵法和治國書策,他已經在幫助古叔叔記錄戰爭詳情,和撰寫一些常用的兵法卷宗。
後來,自己繼位后,他看起來像是被病態折磨得力不從心,不問世事。可不知為何,總覺得他似乎有事情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悄然進行着。
就比如說一滿院的臘梅,和那個口口聲聲喚他“師傅”的青年。
這樣的人,無論如何看待都不似尋常人家嬌生慣養的公子少爺,身份定然也不會低。也可以說自到古府前他便已經這般了。
古裕叔叔是名武將,對於晚輩的教育他自然幫不上忙,自然培養不出如此懂事的侄子來。
至於“楚”姓,據她的調查中來看,的確有那麼幾家富貴家族,但都是商人,靠經商致富。他們教育孩兒的應該也是《商經》才對。並且所有“楚”姓人家,皆無一人患有家族遺傳病史。
雖然古慕寒的生世是個解不開的迷,但並不影響自己對他的感情,而且也都不用問,她相信他的真誠,至今仍是!
只不過,如今看來關於“楚”姓,她調查得太少了。當初自己怎麼就局限在本國了呢?為什麼沒有想到也試着查查其他國家的典籍?像是夜瀾國。
或許夜瀾國,正是他的本家。或許就連古叔叔,也是……
鳳臻似乎有點明白母帝不許古家人進入後宮的原因了。
可隨着這個謎團的解開,同時又產生了另外一個疑問。
如果截殺她們的“三皇子”便是古慕寒,他為何要這麼做?既然信不過李將軍,又為何將她的逃亡路線透露出去?要轉達給玉清卓,根本無需親自面聖,一封密信甚至一個口信即可。
若不是他,也不在他的安排之內,那這個“三皇子”又是誰?為何會對她們的行蹤瞭若指掌?還在鳳妤國境內設伏等她們?完了又陰差陽錯帶入夜瀾國,又帶進皇宮之中。
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輪被雲霧遮住的月亮,看起來又大又園,卻往往是那層雲霧,足夠決定它該是上弦月,還是下弦月。
三皇子到底會不會是古慕寒?或者與他,又有着什麼樣的淵源?
最後,這老皇帝口中的“往事”,又欲指何為?
思來想去,她在位時唯一一次與夜瀾國有過交集,便是那名被斬殺了的使者。當時好像有人來報,說什麼夜瀾國皇子來訪,意為借道商議。
聯誼書和禮物皆附上,望日後能達成長久盟國關係,互通各國資源提升國家經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