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橫生
()楚靈翾由淺淺一覺中醒來,剛推開門,就見南宮七弦守候在外面。
“你要帶我玩什麼呢?”她好奇的問道。
“你隨我來便知道了。”南宮七弦拉起她的手,往外行去。
兩人離開南宮山莊,往後山行去。上弦月懸於半空,月光漫灑山野。雖是寂靜的深夜,卻不顯幽深黑暗。山間樹林,四處透着盈盈的光亮,比起白日裏,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南宮七弦笑道,“我要帶你去的地方名叫載月谷,在那裏,手可觸月。”
兩人循着一條小路往下,空氣中幽香馥郁,花朵綴上夜露與月光,微風過,花海起伏,美得醉人。
南宮七弦忽而彎下腰,為楚靈翾折來一朵花。
他遞給楚靈翾,沒說什麼,只用一雙載滿溫柔的眼睛凝視她。
楚靈翾看了看花,又看看他,開口道,“採摘花草是不對的。”
南宮七弦的表情微妙的變化了。
“娘親從小教育我們,應當愛護花草樹木。”楚靈翾又道。
“這花花草草,不過供人把玩,翾兒你過於較真了。”他淡淡一笑,隨手將花扔掉了。
飄落半空的花枝被楚靈翾捏住,她笑了笑,說,“既然給我,為何又丟掉?反正摘也摘了。”
南宮七弦走在前頭,笑道,“看來你明知是錯,卻會縱容對方一錯再錯。”這語氣,分明就是要反諷她一下。
楚靈翾心中暗暗發笑,這小子,表面雲淡風輕,其實心性挺傲啊,還容不得別人說什麼呢。
兩人再度往前行去。行至一窄處,只容一人側身通過,腳下卻是千百丈的深淵。
楚靈翾有些懼高症,往底下瞧一眼,不敢走了。
“沒事。我牽住你的手。”看出她心中的害怕,南宮七弦對她伸出手。
楚靈翾看着他的手,卻遲遲沒有伸出。她又往下望望,心裏慌得很,遂往一邊退開許多,“我不要走。”
“難道翾兒不曾在高處走過么?”他好奇的問道。
“有是有,可是……”那都是有哥哥在的時候。有懼高症的她,一旦遇上那些懸崖峭壁便緊緊閉上眼睛,由哥哥將她抱在懷裏。
“莫怕,有我在。我會保護你。”南宮七弦再度笑着伸出手。
縱然他的笑容極溫柔,眼神極鼓勵,楚靈翾卻仍是干看着他,舉足不前。她突然轉過身,邊走邊道,“我不去了。就在這山裡走走也很不錯嘛!反正我對月亮沒多大的興趣。”
對於心中驚恐的事物,即使有人表示會保護她,她也不敢。除非……這人是爹娘或哥哥,只有他們,才能令她卸下所有防備與不安。
南宮七弦站在她身後,看着她的背影。他突然覺得,或許她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容易掌控。
他走上前,追上她的步伐,攬住她的腰肢,道,“不去便不去。我們在這山裡走走。與翾兒一起,哪裏都是一樣。”
“哈,你越來越會說好聽話了呢!”楚靈翾笑起來。
兩人在幽幽山林間漫步。走累了,便坐於樹下。
頭頂銀灰色鉛雲遊移,不遠處的溪邊流水潺潺,翠綠的葉子上雨露晶瑩欲滴。楚靈翾深呼吸,這種自然的環境,讓她恍然有種回家的親切感。不過,家裏的山水比這裏美多了。她爹與她娘皆是享樂主義者,那家居環境,沒的說。
“你知道嗎,對我不安好心的人,通常都不會有好結果的。”楚靈翾靠在南宮七弦肩頭,笑着道。
“哦?”南宮七弦略略挑眉。這話是什麼意思?
“娘親說的,因為我有福星高照!”她嬉笑道,“所以無數次逢凶化吉。”
沒聊上幾句,她卻似乎眼皮越來越沉,大腦越來越重。
不知何時,楚靈翾已陷入昏睡……
南宮七弦將她扶開,置於地面,又將自己隨身攜帶的香囊系在她身上,道,“你且在這裏歇上一歇。”
言罷,他起身,離去。
待到男子的身影消失不見,申淵由樹影中鑽出,在那棵大樹的樹枝上坐着,往底下一瞧,笑笑道,“小師父,不用裝了,他已經走了!”
楚靈翾打個大大的噴嚏,將那個香囊撤掉,扔開,往上白眼一翻,“還不給我死下來!坐的比師父還高,像樣么!”
申淵嘿嘿一笑,由樹上跳下,坐到楚靈翾身側。
楚靈翾抱怨道,“他這迷香也夠蹩的,本姑娘都快過敏了。”
“這不多虧了徒兒提醒你。”申淵道。
“切,少來!本姑娘的爹可是神醫,即使我不學無術,那也是有點道行的。區區迷香,想撂倒我,可能么?我走到他身邊時,便感覺有異樣。”說完,楚靈翾嘆了口氣。“本小姐也算出身醫學名門啊,太藐視我了。”
“我就說過,那小子不安好心。”申淵嘖嘖道。
“他究竟是想幹什麼呢?”雖然早就知道他答應她很突兀,喜歡的也沒道理,可多少還是抱有些美好希冀,沒準緣分就是那麼奇妙,他就是喜歡上她了呢?
“我琢磨着,他眼下是要對付你哥。”申淵悠悠道。
“為什麼?!”楚靈翾倏地彈起身。
“你這小毛娃,不構成威脅。你哥對他來說才是一大障礙。”申淵道,“一個性傲的人,絕不容許比他更強的人存在。即使沒有私仇,他慘敗你哥手下,也不會就此了事。”
楚靈翾驀然跑開。
“誒,你幹什麼去啊?”
“廢話!當然是趕回山莊找我哥!”她的聲音遠遠甩來。
“要是你喜歡的男人跟你哥打架,你幫誰啊?”申淵跟在她後頭,調笑般問道。
“更是廢話!區區一個男人算甚麼,誰能跟我親哥比!”話落音,她已縱身飛躍。
“嘖嘖,”申淵看着她的背影,“你這丫頭,也挺薄情啊。”
可兩人還未進山莊,便遭到大批黑衣人圍攻。
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如潮水般湧來。楚靈翾警覺的頓住步,風聲襲過,身前已立了幾層包圍圈。那些人身着黑衣,臉蒙黑巾,手持利刃。
殺氣,強烈的殺氣傾漫開來。
“小師父……”申淵可憐巴巴的看向楚靈翾。
“別怕!有師父在!”楚靈翾伸出手,將他拉到自己身後,一臉浩氣凜然。
申淵很麻利的縮在她後頭,須臾,探出一顆腦袋,低聲道,“師父,打不過咱就跑。”
“敢問來者何人?是哪路道上的?”楚靈翾高聲問道。這定不是南宮七弦的人,他以為此刻自己還在那樹下睡着呢。“敢在南宮家的地盤行兇,很有膽量啊。”她又道。
為首的人手一揚,沉聲道,“抓活口!”
一時間,黑衣人簇擁而上。
即便高手,被這多方夾擊,也會撐不住,何況是這半吊子的楚靈翾,更何況她還要分心保護身後的老頭子。
“師父,救命!”申淵將她左拉右拉,用她的身體擋住襲擊。楚靈翾本有些惱火,可是,她又發現,每每總是成就了一些進攻的契機,那老傢伙倒也歪打正着了。
“殺了那個老的!”又一聲令下。
“喂!小心!”楚靈翾拉過申淵,左前胸卻突地遭到劍襲,她痛得一聲悶哼,臉色已愈發慘白。
“小師父……莫打了……我們投降算了……”申淵在她身後連連嚷道。
“你以為投降了就能讓我們活么?”她怒聲道,“尤其是你,必死無疑!他們顯然是想抓我這活的,把你變成死的!”
申淵當即兩眼汪汪,“原來小師父是為了徒兒在戰鬥啊……徒兒好感動啊……”他抹一把淚,道,“為了不拖累小師父,我決定了……撤!”話剛落音,他的身影已急速往外竄去,一半的黑衣人頓時追向他。
他的聲音遠遠飄來,“小師父,徒兒跑路很在行!你加把勁兒……我們來日再會!”
肩頸處被猛地重襲,楚靈翾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楚漣碧當年的功夫雖是獨步天下,但他卻深覺自己少年時,練功走了不少彎路。以他的資質,該是更有修為才對。好在他的兒子繼承了他的資質,筋骨奇佳,是練功的奇才。他深感欣慰,決定在兒子身上圓滿自己的缺憾。
他曾對夫人放言,“咱這兒子,年屆十五,必成江湖上無人能及的絕世高手。”蕭曉白他一眼,“你就吹!可勁兒吹!”楚漣碧又道,“可我認為還是有些慢,幼年時期乃最佳修行期,古人有十三大成者。不過,我不忍心對鳶兒太過苛責,放鬆些,十五年。”
蕭曉曾抗議過,“你怎麼對咱女兒,沒有成才計劃啊。”
楚漣碧嘆了口氣,道,“女人嘛,功夫太高不好。”
“為什麼?”
“不好追。”
他勾住她的肩膀,笑眯眯道,“若是夫人當年武藝高強,一掌便能將我拍死,我還怎麼追你纏你?咱這女兒,將來必是紅顏禍水,所以,我是在為天下男人造福,讓他們皆有競爭的機會。”
還沒收住笑,他被蕭曉一腳揣進池子裏……
“原來你是仗着武功高欺負人啊!”她一甩袖,憤然而去。尤其是想到她當年的確被他嚇得一驚一顫的,她更氣憤了。
“娘子……這並非欺負,此乃愛的保護……”他在水裏嗚呼。
練功的過程的確辛苦,即使楚漣碧教導有方,事半功數倍,但那終究是件吃苦的事兒。蕭曉覺得,男人嘛,必須要厲害,至於女兒,有她爹和她哥保護,不用那麼受累。
於是,雖然理念不同,她和楚漣碧的實施政策歸於一處。
“哎,生兒育女沒意思,長大了就變成別家的了。”某日,參加完山下一戶人家的大婚,蕭曉想到自己的兒女以後也會如此,不由得悵然道,“兒子以後會變成別家的相公,女兒會變成別家的娘子,好沒意思!等到他們成家了,也懶得理咱這對老頭老太太了。”
楚漣碧笑起來,抱住蕭曉,“所以,娘子要將為夫放在第一位!陪你一輩子的只有我。”他蹭到她耳邊,軟綿綿道,“今晚咱倆一起睡。翾兒已經夠大了,不用再哄她睡覺,有鳶兒陪着便可。”
“少來!一天天就跟孩子爭寵,丟不丟人!鳶兒自己還是小孩,哪能照顧翾兒。”她笑着瞪他一眼。
蕭曉心中思量一番,道,“我不能光給別人家養兒子。我得好好教育鳶兒,要讓他知道,妹妹才是第一。凡是得以妹妹為重。將來即使娶了老婆,還得是妹妹第一。”
於是,無論楚凌鳶抱怨什麼,蕭曉總會語重心長的教導一番,“在這世上,你只有這麼一個妹妹。你們是血緣至親,一輩子不離不棄的人。即使數十年後,爹娘去世了,妹妹還在。有了她,你這輩子便不是一個人,永遠不會孤單。你要好好的愛妹妹,要讓着她,寵着她。只有這樣,你才是一個好哥哥。”
四歲時,楚凌鳶會撅着嘴巴,抗議道,“翾兒太壞了,欺負人。”
“妹妹喜歡哥哥,才會對哥哥使壞。她那是想引起你注意呢。”
楚凌鳶的大眼睛裏閃着將信將疑的光。
“晚上要好好哄妹妹睡覺哦。”
“我不要跟她一起睡!”楚凌鳶立馬激動起來,嚷道,“她總是尿床!她每次尿床了就滾到一邊,還把我推到她尿尿的地方,然後賴給我。”
蕭曉別過臉,笑的快抽筋了。回過臉,她一本正經道,“鳶兒,男子漢大丈夫,要敢作敢當。尿床了別不承認,推給妹妹就更不對了。你的小褲褲都尿濕了。”
“那不是……那是她……她……”楚凌鳶氣得快滿臉通紅,結結巴巴。
“好了,乖。下次記得注意哦。”蕭曉慈愛的摸摸他的腦袋,“知錯就改是好孩子。”
楚凌鳶看着娘親信步離去的背影,根本不聽他解釋,氣得直跳腳。
事後,他實在委屈不過,去找他爹了。
楚漣碧看看自己兒子一臉的辛酸和可憐,將他置於案前,又拿過一副水墨畫,攤開,畫上是一名飄逸出塵的男子。
“鳶兒,你看這是什麼?”
楚凌鳶眨巴眨巴眼睛,道,“一個大人,男人。”
“他跟你爹爹,誰美?”
“當然是爹爹!”
“孩兒果真有見識。”他深感認同的拍拍他的小肩膀,“可是,你娘每每都說他更美。你爹我,忍了。不僅忍了,還得附和她。你看這死魚眼,你看這面癱的模樣,與他相較你爹我都嫌丟人!”
他將畫像置於一邊,“你知道爹多想毀掉這幅畫么?同樣,我忍了。便是你娘惦念着那畫中人,你爹我……”他深呼吸,緩下一口氣,道,“忍至心頭吐血,繼續忍。”
楚凌鳶懵懂的雙眼看着他爹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彷彿有些悟了。
“爹的意思是,無論妹妹說什麼做什麼,我都得忍么?”
“有悟性。”楚漣碧點頭。
“不行!”楚凌鳶握緊雙拳,臉上頗有些不甘,“怎可如此不講道理!爹爹這麼委屈,我要去找娘理論!”
“別別,為了你爹的幸福,千萬別去跟你娘找茬。更別讓他知道,我對你這麼說過。”他趕緊穩住他的小身子,“這是咱父子間的小秘密,好么?你也不想見你娘跟爹爹吵架?”
“好……那爹爹相信我沒有尿床,是妹妹陷害我么?”終究還是小孩子,難平心中那口怨氣。
“當然。”他安慰般的揉揉他的腦袋,“鳶兒是男子漢,背個黑鍋,不算甚麼。”
就在此時,蕭曉走入,在書房中找尋着,“咦?月哥哥那副畫像呢?我要請人照樣子刺繡來着。”
當她看到櫃閣里的畫軸,“啊,找到了。”隨即欣喜的奔出房外。
“爹……”楚凌鳶拉住他爹的胳膊,憂慮的看着他發黑的臉孔和幾欲衝上前的模樣,小聲道,“忍!忍至心頭吐血,繼續忍!”
………………
當楚凌鳶醒來時,不適已被壓下。他的身體懂得自發調息,在他昏睡中,已是自行修復。
每次睡覺於他而言,便是修習內功。久而久之,即使是昏迷,身體的自我意識也會進入修鍊。
神思似乎還停留在一些童年的瑣碎夢境中。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皎皎明月。
娘親說過,有了翾兒,他這輩子便不是一個人,永遠不會孤單。
可如今,他為何會孤單至此?
爹娘從小教導他,要讓着妹妹,寵愛妹妹。
可為何,當他真真愛上她時,卻是遭人唾棄,完全不容於世的?
心中又一股悶痛襲來。楚凌鳶坐回床前,暗自調息。
離開家,只為淡化這份心思。可這兩年來,卻使得思念更為刻骨。
他終究不是聖人,相思越痛,怨恨便越多。他恨這命運,恨這人生,恨所有阻擋他愛情的東西。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慾念在被痛苦的壓抑中,日積月累,無限擴大。
他的理智已快要不堪重負。
終有一日,會被那惡魔吞噬……
到那時,他會傷害翾兒么?不,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楚凌鳶正與心中的紊亂做鬥爭,外面突然傳來女人的尖叫。
這聲音……不是翾兒么?他當即衝出房外,猶如一陣颶風。
那尖叫聲刺入耳中,彷彿扎刺在心上,他心裏陣陣發慌,循着那聲音來源追去,“翾兒?翾兒……”
越過幾座後院,在一堆亂石中,他豁然發現少女正被幾個男人按於地面,她的衣服被撕成碎片,拚命掙扎着。楚凌鳶渾身血液猛然上沖,那女子哀戚的眼神看向他,尖叫着,“哥哥——救我——”
楚凌鳶的大腦似要炸開,當即飛衝上前!可當他趕入那亂石堆,卻發現四處空無一物。
剛剛那一幕仍刺激着他,他的手在剋制不住的發抖。“翾兒——翾兒——”他到處衝撞,高聲喊着。
“哥哥——救我——”又是尖銳的驚叫,楚凌鳶身形一頓,聲音由後方傳來,他急轉過身,只見剛剛那齷齪不堪的畫面再次出現眼前,急火攻上心頭,他飛衝上前,畫面卻再度消失。
“哥哥——救我——”……“哥哥——救我——”……“哥哥——救我——”……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聲哀泣,楚凌鳶每每沖向聲音來源處,卻只是撲個空。他的氣息愈發紊亂,眼神已變得狂亂。
“幻象……皆為幻象……”他努力平息內心澎湃的戰慄。
此乃有意設計,只為擾他心智。楚凌鳶已然明白。他一再告訴自己,假的,都是假的。
“哥哥——救我——”可當那個哀泣的聲音響起,好不容易恢復的鎮定瞬間瓦解。
他在那堆亂石中,反覆穿梭,激切的找尋。“翾兒——翾兒——”他的反應已不受理智控制,他無法分辨真假,無法顧及其他。他只知道翾兒有危險,翾兒有危險……所過之處,狂暴擊掌,亂石穿空,轟鳴四起。
作者有話要說:我決定以後用一個統一的方式命章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