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塌而眠
()“為何裝作不認識我……”夏子騫啞聲道,那雙泛藍的瞳孔流光溢彩,一瞬不瞬的凝視着她。
楚靈翾眼裏像是要冒出兩團火似地,怒瞪他。他卻是輕輕一笑,伸手解開她的啞穴。
“啊————!!!!!”她二話不說,當即放開喉嚨嘶喊,那叫聲可謂石破天驚。當他捂上她的嘴巴時,楚凌鳶已如一陣風般捲入,他眼見兩人那般姿態,妹妹被他擁在懷中,碧眸中驟然殺氣凜凜!
毫無防備的夏子騫結結實實挨了楚凌鳶一掌,口中鮮血怒吐……楚靈翾被迅速帶起,夏子騫咳着血,手卻牢牢抓着她的衣襟,直至被撕裂。
“我那嗓子太過彪悍,官兵馬上就要來了,我們快走!”楚靈翾催促道。
重傷的夏子騫起身追去,他熱切而焦灼的盯着楚靈翾,顫慄的唇說不出話來,只不停的在淌血。楚凌鳶一觸及他的眼神,心中怒火驀然升騰,他再度狠狠補了他兩掌。
本就受傷的夏子騫,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身體撞上牆壁,口中鮮血如注噴涌,五臟六腑似要被震碎……
“快走拉!被包圍起來就麻煩了!”楚靈翾拉着楚凌鳶,急急跳出窗外。
夏子騫攥着那塊破碎的衣帛,染血的唇急劇顫抖着,終是昏死了過去。
這兄妹兩輕功皆是上乘,又在華平殿走了一圈后,無驚無險的離開了皇宮。
在楚靈翾的要求下,楚凌鳶雖是不願,卻也只能隨他一路快馬加鞭前往泰岳山。清晨的冷風迎面撲來,楚靈翾這才想起夏子騫不對勁的地方,他好像把她當成了舊相好?沒理由啊,她根本不認得他……那傢伙是哪根筋搭錯了……
兩人還未達到山腳,已遭大批人馬截殺。楚凌鳶摸出一把玉笛,樂聲奏起時,四下風起雲湧,不出片刻大批黑衣人殺來。
“哥你攔住他們,我去找太子了!”匆匆交代后,楚靈翾策馬往山上馳去。
那廂太子帶着人馬往山下行來。周帝周桓夕命不久矣,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是以,對於造反的人而言,關鍵是要幹掉這位合法繼承人,以除後患。三王發動了大批精銳人馬,甚至收買江湖人士前來助陣,來勢洶洶,殺之不盡。
楚靈翾行至半山腰時,見到陷於苦戰的太子周止殤。她大叫道,“小帥哥,你的救星來啦——”
“靈翾妹妹!”周止殤乍一見楚靈翾,又驚又喜,喜的是她安然由皇宮裏出來了,憂的是眼下追兵連連,險象環生。
楚靈翾隨着太子的人馬一路由半山腰快要殺到山腳下,本以為脫困,誰料竟有更多的人馬追至。
浮屍遍野,鮮血橫流,打殺聲卻愈演愈烈。人數比例太過失調,太子這邊很是吃力。周止殤邊打邊退,苦笑道,“靈翾妹妹,連累你了……”
“好說好說!等你將來當皇帝,賜我十個八個美男就當是報答!”她笑嘻嘻應道,然她心裏可不輕鬆。她的功夫不低卻也不高,一路撐了這麼久,已是劣勢頻現,多次幸得周止殤相助。
楚靈翾覺得眼下情況非常不妙,上下兩面夾擊,很可能還沒撐到她哥哥趕來,自己就已經死翹翹了。這四面環山,又沒有跑路的地兒。
她一個晃神,周止殤倏地擋在她身前,左肩挨了一劍,“殿下——!!”軒轅行烈發出一聲叫喚,楚靈翾猛然回神,跳開,道,“你別管我啊!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拖後腿的!”
雙方陷入鏖戰,護駕的親兵已經死的差不多了,楚靈翾心中焦急萬分,她與太子可說是快被逼入絕境。
“太子,我們去拜師好不好?”她突然道。
“什麼?”周止殤詫異的看她一眼。
“那邊那山崖底下,一定有個絕世高人等着咱!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跳下去!別讓他老人家等急了!”
“靈翾妹妹,你當真有心情說笑。”周止殤手中的劍還在殺敵,卻不禁莞爾。
“切!誰跟你說笑了!這是王牌定律!一般人我還不告訴他呢!”她突地揪起他,往一側奔去,“跳!”
在那些人的箭羽齊齊射出時,楚靈翾已經拽着周止殤躍下斷崖,半空中劃出兩道翩然的弧度,伴着一聲響亮的叫喚,“師父——我們來了——!!”
周止殤認為這是送命,他當然不想送命,他掙開楚靈翾的手,準備攬住她的腰,將她往上帶,卻見她的身體以不可阻擋之勢往下栽去。
怎能讓她獨自一人葬身崖底?周止殤咬咬牙,加速下沉,抱住她,隨她一起跳了。
死便死。清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懷中人被緊緊摟着,他竟然有一種死而無憾的錯覺。
“殿下————!!!!!”上方的軒轅行烈發出痛心疾首的慘呼。美色誤人,美色誤人啊!大周朝堂堂太子殿下,不是英勇無畏的死在反賊刀下,竟是被一個女人拽着跳崖尋死了!!
反賊們跑到斷崖邊觀望,發現這是個深崖,下方鬱郁蒼蒼,卻是瞧不見底,料想那太子定是粉身碎骨了。
“撤!”一聲令下,他們當即不再戀戰,全身而退。
軒轅行烈與一干尚未戰死的親兵在崖邊痛哭流涕,“殿下……你死的好慘啊……殿下……”
“哈哈……太子殿下,玩蹦極爽不爽啊?”下方,楚靈翾抱着周止殤道。
她已張開了滑翔翼,而周止殤反被她摟在懷中。周止殤看到她後背那雙翅膀,想到了她初入皇宮時的作案工具,不由得一笑。只是,回過神意識到兩人現在的姿勢,這笑帶了幾分勉強和尷尬。
“等那群反賊全撤完,咱就能飛上去了。”楚靈翾得意的笑着,“放心,跟着你超人姐姐,絕對不會死的。“
“原來你是因此而跳崖,我還以為……”想起她之前那番言論,周止殤不禁失笑。
“你別不信,山崖之下必有高人!還有一套絕學等着咱去繼承呢!若不是我爹已經相當厲害,我肯定早就跳崖拜師了!”楚靈翾哼哼道,“所以說,那些不成氣候的人,完全是自己沒腦子啊!”
“那個……靈翾妹妹……我怎覺得我們在往下掉……”
“我在飛……”
“……掉的愈發快了……”
“我在努力飛……”
“仍在掉……”
“靠!你該減肥了……”
話剛落音,兩人已徹底失衡,七手八腳的往下掉去。下方景物越來越近,周止殤想要跟楚靈翾分開,各自躍至地面,無奈楚靈翾將她抓的太緊,嘴裏還在怪叫着,“哦呀呀呀……”
“砰——!!”一聲重響,接着又是幾聲嘩啦啦的碎裂聲,周止殤的身體穿破一件古宅的屋頂,直直往裏摔去。
對於正躺在床上睡覺的人來說,這無疑是禍從天降。他嘴裏還在流着香甜的哈喇子呢,翻個身就要繼續睡,誰料被一天降異物突地穿破屋頂,如流星錘般砸來,直直壓上他的身體,還沒緩過氣,隨即又有一份重壓逼至!他兩眼一翻,險些噴出一口血來。
周止殤後背結結實實的覆壓在那人身上,楚靈翾趴在周止殤身上,嘴唇撞嘴唇!周止殤被那雖然沉重卻又異常柔軟的觸覺驚住,半晌忘了語言。
楚靈翾坐起身,捋了捋劉海,打了個響亮的手指,“OK,順利降落!”
她翻身而下時,眼瞅着周止殤身下還有一人,當即大呼不妙,將周止殤一舉拉下,單膝跪地道,“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那人坐起身,一言不發。楚靈翾興奮的拉着周止殤的手,嘿嘿笑道,“我就說崖底有師父!你看咱師父多有情操,一來就用自己的身軀義無反顧的救了我們!”
周止殤不像她那樣樂觀,對方分明臉色十分不好看,隱隱有發怒之兆。
“咱這師父委實正點啊!你看他那一把長長的白鬍子,怎麼能這麼正點!”楚靈翾嘖嘖道。
“快跑!”周止殤猛然拉起楚靈翾往外奔去,身後掌影幢幢,如巨雷奔騰而來,小茅屋當即四分五裂破開。
那白鬍子老者躍至他們身前,吹鬍子瞪眼道,“你們這對小娃娃,擾了老夫三日的清夢!”
日落時分,楚靈翾與周止殤在認命的為那老者搭着茅草屋。楚靈翾苦着臉低聲道,“明明是他自己把屋子弄垮的,憑什麼要我們修!”周止殤看她那樣子,搖頭輕笑道,“我們也確是砸壞了人家屋頂。”
“靈翾妹妹,你歇着,我來。”他為她拭去額頭的汗水,神色帶有疼惜道。
“算了,你可是負傷人士,我都沒說讓你歇息。”被他這麼關心,楚靈翾倒不好意思了。
一名養尊處優的少年與一名破壞能力超強的少女,在一位嚴格的監工者督促之下,在月滿星稀時,總算將一間茅草屋搭好了。
“老朽這就繼續睡了。你們這對娃娃,由哪來回哪去。”他施施然回到茅屋中,躺在木床上,頗為愜意。新房子就是好啊,其實早想翻修了,不過沒有人手可差使,自己又懶得動彈,於是作罷。
林間空地上,那二人又忙碌一番后,楚靈翾看着勞動成果,笑道,“我們今晚就在這帳篷里擠擠睡。”
“這……是否有些不妥?”周止殤面露遲疑,畢竟男女有別。三更半夜,獨處於此狹小一室,怕是對靈翾妹妹的名節不好。
“我都不介意,你扭捏個什麼啊!已經沒有多餘的材料再搭一個帳篷了,你就將就將就嘛!”說著,楚靈翾鑽入篷內,將周止殤也拉入。地面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枯葉,人躺上去軟軟的很舒服。
楚靈翾將帳篷的一側拉開,星光滲漏而入。她趴在枯葉上,雙手托着腦袋看向夜空,臉上依然是笑嘻嘻的,“這裏景色多好,比那臭老頭子的茅屋好多了。”
周止殤看着身側的少女,突然覺得,似乎無論遇到什麼她的笑容都不會消失,而且,她總有熱情去面對各種情況。
星羅棋佈的夜空,星芒閃閃的落下來,暈染着少女的側臉,美得不似真實。他輕輕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衣襟,像是潛意識裏想要確認,這並不是一觸即碎的幻覺。
楚靈翾偏過頭,對他嘻嘻一笑,“我教你唱首歌。”
她晃動着兩條腿,托着腦袋,看向夜空,笑着唱道,“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
周止殤看看夜空,又看看她搖頭晃腦的稚氣模樣,不由得笑起來。
“你別笑啊,我是教你唱呢!跟着我學!”她板起臉,嚴肅道。
周止殤無奈,只得跟着她學唱起來,索性這曲子很簡單,一遍即會。唱着唱着,他也不彆扭了,很自然的就放開了,與楚靈翾和聲唱着。
輕靈歡快的女聲與略帶低沉的男聲,伴着蟲鳴蛙叫,和唱那首簡單的歌謠。歌聲飛躍這靜謐的夜色,在林間久久徜徉。
周止殤突然覺得,外界的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這份快意與自在,不是人生中最難求的么?朝堂弄權,勾心鬥角,那些猙獰醜惡之物,都變得遙遠而陌生。自被立為儲君以來,他似乎從未如此輕鬆過。
“靈翾妹妹,你為何總是這麼快樂呢?”看着她的笑容,他突然問道。
“啊?你不是也很樂呵么?我看你笑的挺歡啊!”
周止殤這才意識到,自己竟也一直是在笑着。
似乎,遇到她,他的笑容變得多了很多啊……即使是大權旁落身遭追殺,如此凄慘的境地下,他竟還能一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