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殤離
葉府。
地下密室中。
商靖萱逗弄着懷中的嬰兒,唇邊緩緩浮起一絲冷冽的笑:“蘇輕妍,你不是很厲害嗎?現在你的兒子,不是一樣落在我的手裏,我若讓他生,他便生,我若讓他死,他便死。”
商靖萱說完,慢慢地伸出手去,掐住嬰兒那柔嫩的脖頸,就在她準備用力之時,那嬰兒卻驀地咧嘴,衝著她微笑。
看着懷中粉雕玉琢的孩子,商靖萱情不自禁地想起昭兒來,心中不由一軟,隨即將手裏的襁褓塞給站在旁邊的璃晴,璃晴也是長長地舒了口氣,趕緊抱着小嬰兒退了出去。
“靖萱公主。”東煌翼幽冷的聲音突兀傳來,“看來你還是不夠狠啊,竟然心存一分仁慈,要知道,這孩子將來若是長大,必定會想方設法置你於死地,不會顧及你今日收手之情。”
被對方窺破了心思,商靖萱臉上不由得浮起一絲慍怒:“要怎麼做,不你來教我,我且問你,準備何時動手?”
東煌翼抬起一隻手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口氣,斜睨商靖萱一眼:“這個么,當然是要看羽千涔了,他什麼時候動手,我們就什麼時候動手。”
“那還要等多久?”
“不知道。”東煌翼慵懶一笑,“反正本尊已經等了這麼多年,再多等兩年,也沒什麼關係,再說——”
“什麼?”商靖萱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沒什麼。”東煌翼似乎不願多言,而是轉身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間,東煌翼什麼都沒做,上榻盤膝開始煉功。
不多會兒,兩道模糊的影子進入房間,在東煌翼面前跪下。
“尊上,東離境內的新密地已經被羽千涔的人發現,看樣子他馬上就會採取行動。”
“這麼快?”東煌翼有些意外。
“尊上打算怎麼做?”
“加大抵禦力量,吸引羽千涔的注意。”
“是,尊上。”
其中一道黑影退了出去,另一道黑影沉聲稟報道:“主上,浮都城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佈置妥當,只要主上一聲令下,立即便可動手。”
“好。”東煌翼臉上浮起怪異的笑,“羽千涔,你想將本尊一鍋端,本尊卻要化作利劍,捅穿你的心臟!”
東煌翼說完站起身來,在屋子裏慢慢地走動着,臉上浮起几絲得意的笑。
乾和五年,春天。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年的春天來得格外地早,才剛二月,滿城的桃花便燦然怒放,站在城樓上望去,大片大片都是,熾烈得有如雲霞一般。
數月沒有小皇子羽嘉瑞的消息,蘇輕妍已幾近瘋狂,因為顧忌瑞兒的性命,儘管她隱隱約約猜到下手的人是誰,但卻一直沒有貿然動手。
這一日清早起來,端坐在鏡前,看着憔悴的自己,蘇輕妍眼中卻生不出絲毫波瀾。
“妍兒。”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男子低沉的嗓音隨即響起。
蘇輕妍一動不動。
“有宮人來報,說棠梨宮的梨花都已經開了,要不,你陪朕出宮去走走,如何?”
“走走?”蘇輕妍轉頭,犀利目光自男子臉上掃過,“瑞兒生死不明,你還有心思出去走走?”
羽千涔眉梢一挑:“你相信朕,一定會設法找回瑞兒的。”
“相信你?”蘇輕妍雙眼微微眯起,不由得想起很多往事,隨即霍地站起身來,厲聲吼道,“羽千涔!”
羽千涔嚇了一大跳,不由得瞪大雙眼:“妍兒?”
“你讓我相信你?星兒夭折,是不是因為你?永兒受損,是不是因為你?現在瑞兒也……你還讓我如何相信你?”
羽千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對面的女子抬起手來,指向羽千涔:“你身為人夫,不能保全自己的妻子,身為人父,不能保全自己的兒子,我要你何用?”
羽千涔臉色大變,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一次……”蘇輕妍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之色,“本宮要靠自己!”
“妍兒!”羽千涔嚇了一大跳,“可是你這樣做,弄不好會傷到瑞兒的。”
蘇輕妍已經走到殿門邊,她立定身形,轉頭看了羽千涔一眼:“倘若瑞兒有事,我願與他共赴黃泉,至於你自己,就好好地活着吧。”
蘇輕妍說完揚長而去,只留下羽千涔一人,怔怔地立在原地。
過了許久他才轉過身,邁步走進密室中。
“皇上。”月刃很快現身,跪在他的面前。
羽千涔一臉冷騖:“月隱有消息了嗎?”
“暫時還沒有。”月刃有些意外。
“直接傳令給月隱,命他動手。“
月刃聞言不由一怔:“皇上,現在動手,是不是太倉促了?”
“確實倉促,可惜朕已經沒有時間了,動手吧。”
“是。”月刃領命而去。
次日,羽千涔在大殿上頒詔,宣佈七日之後出宮南巡,朝臣們議論紛紛,都拿不準皇帝是什麼意思,但他們身為臣子,自然不敢胡亂置疑皇帝的決定,只是暗自揣測。
閔府。
書房之中。
坐在桌邊,閔撼岳一臉的凝重。
“父親?”閔重山陪在他身邊,顯然有些錯愕。
“昨晚窺天鏡出現了異象,恐非吉兆。”
閔重山一聽,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小心翼翼地道:“那,父親以為——”
閔撼岳抬頭,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這浮都城,恐將生大亂,傳令下去,讓閔家上下立即做好準備,一旦出現異變,立即撤回雲州!”
“父親?”閔重山臉色大變,“真地要如此?”
“嗯。”閔撼岳點頭,“閔家原本就不該輕涉朝政之爭。”
“兒子知道了。”閔重山躬身領命,旋即退出。
浮都城中大小官員無數,發現異常的自然也不在少數,但是他們都弄不清楚,到底哪裏會發生異變,只是行事比往常更加小心翼翼。
二月初九。
風和日麗,儘管天還微微有些冷,但陽光卻格外地明亮。
乾嘉殿外,宮人排起了長隊,個個手裏捧着器物,靜靜等候,未幾,皇帝和鳳妃在近身宮侍的陪同下,緩緩地走出了寢殿殿門,上了龍輦車,輦車隨即緩緩啟動,朝前駛去。
禁軍們前行開道,宮侍們緊隨其中,先在長街上覆滿黃沙,再鋪上紅色錦緞,龍輦緩緩地行駛着,長街兩旁,跪滿了百姓,遠處的酒樓之中,還有人在遠遠地看着,注視着這一場盛世的繁華……
皇帝羽千涔靠着軟墊,微闔雙眸,神情平靜得不能再平靜,而蘇輕妍的目光,則是從無數百姓身上掃過。
他們,都是她的御下之民。
蘇輕妍不禁遙遙地想起,七年之前,她還是洛州蘇府中不諳世事的二小姐,對於自己的夫君,對於自己的未來,她有太多的嚮往,直到那一刻,她走進如祥齋,聽到了那個如同天籟般的聲音。
他說:“江山千里暮,燕趙一身輕。”
他說:“我羽千涔發誓,若今次能安然離開素州,定不負姑娘深情。”
他還說了好多,但是到了最後,似乎一切都是空的。
他說過的事,從來就沒有做到過,等着等着,忽然就失去了耐性,等着等着,她心中那一縷火焰,也漸漸熄滅了。
而今日,她要將自己這麼多年來所受的委屈與憤怒,全部宣洩出來……
“妖妃啊。”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那一聲聲斥責和怒罵,她都聽到了,卻無動於衷。
妖妃如何?惑亂江山又如何?她主沉浮,人命不過如草芥。
棠梨宮中,梨花開遍,風吹來零落如雨,她安靜立於梨樹之下,看上去如同七年前那般清新淡然,只是心中的蕭殺與恨意,卻無法掩飾,她也不想掩飾。
黑衣人襲來的瞬間,她仍然默立不動,似乎對世間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暗器劃破長空的風聲戛然而止,但擊中的卻不是她,而是那個擋在她面前的男人。
她定睛看時,只有那一身噴濺的鮮血。
她瞪大雙眼有些怔愣。
生命逝去的聲音有如一曲離歌,哀怨纏綿。
宿月閣中,男子緊握住她的手:“這一次,換你走,換你離開,從此之後,天下之大,你想去何處便去何處,我……”
那一刻天地靜默,她卻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原來不管發生了什麼,她還是沒有辦法恨他。
原來這一生的糾纏,到底還是太深。
原來從相見的那一刻起,註定了今生的牽絆。
“若是你死了,我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不。”羽千涔撐起身子,緊緊攥住她的手,“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與命閣作了交易,今生命不久矣,而你還有永兒,還有瑞兒,你要活下去,要好好地照看着他們,要讓他們長大,他們會長大的,他們會長得很可愛……”
“涔哥哥!”
“宋先!”羽千涔閉上眼,忽然叫道。
“奴才在。”宋先上前一步,曲膝跪地。
“快。”羽千涔朝他揮揮手,“快帶娘娘走,再晚就來不及了,他們肯定還會再派人前來。”
“可是——”
“走!這是朕的命令!”
“奴才遵旨!”宋先這才上前,一把扶起蘇輕妍,“娘娘,趕緊走。”
“不!”蘇輕妍搖頭,在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囂張跋扈的鳳妃,也不再是昔日那個嬌弱的女孩子,一把緊緊地抓着羽千涔的手,她嘶聲吼道,“我不走!我……”
“啪!”
她話未說完,一個人影從暗處閃出,一掌將蘇輕妍拍昏。
羽千涔抬頭看向黑影,啞聲道:“月魂,好好照顧鳳妃,不得有任何閃失,還有,小皇子……”
“皇上放心,屬下等已經救出小皇子,並且誅殺了商靖萱,至於大皇子,也已經送去了月影天衛的密地,不會被任何人發覺。”
“好。”羽千涔點點頭,這才闔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