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夢醒時分
“看來，”蘇輕妍微微一笑，“皇上是壯志已酬，並無遺憾了?”
聽她這麼說，羽千涔臉上的表情反而有些怪異：“遺憾有那麼一點，但是自從有了瑞兒，朕發現自己什麼遺憾都沒有了。”
“哦?”蘇輕妍更覺詫異。
“瑞兒是我們倆人的結晶，將來整個琰月國也都是他的——至於朕，可以功成身退了。”
“皇上說怎樣，那就怎樣吧。”蘇輕妍倒也不爭辯，“只是眼下，還有一些棘手之事，卻必須先處理好。”
“你想怎麼做?”
蘇輕妍目光一閃：“商靖萱現在潛伏於暗處，我們要想把她找出來，並不容易，還有，商靖萱不過是東煌翼手中一枚棋子而已，就算找出來，也無法損及東煌翼分毫。”
“確實有理。”羽千涔點頭。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先動手。”
“哦?”羽千涔目光一閃，繼而和蘇輕妍相視一笑，夫妻倆想法基本一致。
“既然如此，那朕就動手安排了。”
寒風呼嘯，白雪飄零，又一個冬季悄然來臨，浮都城喧鬧的街頭逐漸變得冷清。
東市。
巨大的石板前圍了一大群人，百姓們一個個踮起雙腳，抬頭張望。
其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忍不住道：“佈告上到底說了什麼?”
“還能是什麼。”另外一名小販模樣的男子沒好氣地道，“皇帝下命，又要加收賦稅了唄。”
“朝廷又要加稅了啊?”
邊上其餘人等一聽此言，一個個臉上頓時滿是苦意。
“這幾年到處都鬧災，皇家卻不顧老百姓的死活，一味地加稅，派徭役，以後的日子，只怕是更難過了。”
“聽說，皇帝之所以如此橫徵暴斂，都是因為那個什麼鳳妃娘娘。”
“是啊。”又有一人附和道，“聽說朝廷里也有佷多大人紛紛上書，說這鳳妃是紅顏禍水，只知道盅惑皇帝，禍害百姓。”
“要是有誰在這個時候，能夠為民除害那就好了。”
“噓……別亂說，小心掉了腦袋。”
乾嘉殿。
蘇輕妍站在地籠前，手裏拿着鐵鉤，正慢慢地撥着火。
“娘娘。”戴忠跪伏於地，臉色有些難看，“如今宮外已經是流言滿天飛，有說娘娘禍國殃民的，還有說……”
蘇輕妍充耳不聞，只是輕輕動了動其中一塊炭，只聽得“砰”地一聲，一篷火星爆起，差點燒着了她的眉毛。
放下鐵鉤:，蘇輕妍看向戴忠：“這些事本宮都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戴忠應了聲是，方才退出，看着空蕩蕩的大殿，蘇輕妍安靜地出了會兒神，方才轉身走進內殿，啟動牆上的機關，進入密室。
密室之中，早已有兩名月影衛在靜靜地等候着她，看到她走進，立即挺直後背：“娘娘。”
“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
“娘娘放心。”其中一名月影衛道，“一旦宮中有所異變，我等會立即動手，負責將公主和皇子送至安全之地。”
“嗯。”蘇輕妍點頭，臉上流露出詭譎的笑，“一定不要讓人發現。”
“是。”那名月影衛應了一聲，隨即退到一旁。
蘇輕妍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另一名月影衛：“商靖萱的藏身之處，可有找到?”
“已經找到。”對方不假思索地道，“只是那個地方相當地隱秘，並且四周都佈置了機關，如果貿然動手，只怕占不到什麼便宜。”
“嗯。”蘇輕妍擺手，“先不要驚動他們，在附近仔細看着，沒有一擊必勝的把握，就不要動手。”
“是。”
浮都城東市。
葉府。
後院地下室中。
身為兵部侍郎的葉浩江跪在地上，深深地埋着頭，看不清面容。
“啟稟尊上，如今浮都城中到處都是我們的人，可以動手了。”
一句話說完，良久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葉浩江想要抬頭，卻又拚命地按捺住，因為他心裏清楚，在這兩個人面前，根本沒有自己置喙之地。
過了許久，一個冷冽的聲音方才慢悠悠地響起：“你覺得可以動手了?”
“屬下只是說出自己的看法。”
“留下花名冊，你且退下吧，”
葉浩江這才站起身來，轉頭走出，等他再一次站在地面上，呼吸着新鮮的空氣，才感覺自己身後涼嗖嗖一片，不知何時已經被汗水浸透了衣衫。
地下室內。
一個女聲忽然響起：“東煌翼，你可是答應過我，一定會幫我除掉蘇輕妍，還有她那一雙兒女。”
“本尊說過的話，自然會算數。”坐在石椅上的男子緩緩抬起頭來，赫然正是消失多時的東煌翼，原來他早已從東離潛回琰月，並且一直隱藏在浮都城中，悄悄地佈置着所有的一切。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這一次，本尊不打算放過羽千涔，既然要做，便要做絕。”
“你什麼意思?”另一道人影慢慢地從黑暗中走出，赫然正是數月前在疏月宮已經“死去”的商靖萱。
東煌翼咯咯冷笑：“沒什麼意思，不過是幫你除去你覺得礙眼的人而已。”
商靖萱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想要開口，可轉念一想，又把後面的話給咽了回去。
“你就在這裏安安靜靜地等着吧。”東煌翼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廣乾殿中。
羽千涔躺在榻上，面色晦黯，他一隻手放在胸口處，微微地喘息着。
“皇上。”夏安城跪在龍榻前，忍不住道，“要不，將實情告訴鳳妃娘娘吧。”
“不。”羽千涔擺手，“朕負她太多，所以這最後一件事，朕一定會替她安排妥當，朕讓你找的人，找到了嗎?”
“已經找到了。”
“傳，傳進來。”
夏安城點點頭，站起身來，轉身出殿，不一會兒領着一名中等個子，模樣敦厚的宮侍重新走進，在羽千涔面前跪下。
“宋，宋先……”羽千涔伸手朝那宮侍招了招，宮侍膝行數步，行至榻前，重重地叩了個頭。
看到他，羽千涔竟然微微地笑了：“朕之前交代的事，你可都準備好了?”
“已經準備好了。”
“那好。”羽千涔點頭，“倘若到了萬不得已之時，你一定要護送鳳妃娘娘遁往海外，切記，不得讓任何人傷害她，聽明白了么?”
宋先霍地抬頭：“皇上交代的事，宋先都聽明白了，可是皇上，真要如此么?”
羽千涔瞪大雙眼看着帳頂：“朕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這是唯一的辦法，倘若朕不死，東煌翼定會糾纏不休，無論朕走到哪裏，他都會派人追殺，與其如此，倒不如朕捨棄一切，保鳳妃母子三人周全。”
宋先沉默不語，他身為皇帝的親信，自然也深知皇帝的個性——一旦這位梟傲的帝王作出決定，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更改。
“屬下遵命。”宋先眼裏閃過絲決絕，在這一刻，他已有決斷。
“好。”羽千涔闔上雙眼，“朕覺得很疲倦，想歇息片刻，你們都退下吧。”
宋先和夏安城這才一同起身，退出密室。
廣乾殿。
看着空空的龍椅，百官們心中都充滿了疑惑。
其中兩人忍不住走向丞相冒文清，壓低聲音道：“冒丞相，這是怎麼回事?”
冒文清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冒丞相，最近皇上似乎總是流連於後宮，幾乎不再過問朝政，長此以往，只怕並不是什麼好事情。”
“對對對。”其他大臣們紛紛附和，“冒丞相是文官之首，向來頗得皇上看重，不若去探問一二。”
大臣們話音剛落，夏安城忽然大步走了進來，所有人趕緊退開。
夏安城站定身形，清清嗓子道：“皇上有旨，宣丞相冒文清覲見！”
“微臣遵旨！”
當冒文清跟在夏安城身後，行至御書房外時，卻不由得停了下來。
夏安城轉過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冒丞相?”
冒文清並不答言，而是整了整衣衫，方才拾級上階。
他從前也不止一次來御書房單獨陛見羽千涔，可是唯有今夜，心情最為沉重。
邁進御書房的剎那，冒文清一眼看見皇帝端坐在桌案后，他嚇了一大跳，趕緊屈膝跪地：“微臣冒文清，參見皇上，”
“平身。”羽千涔一臉淡然。
冒文清站起身來，立在案前，心裏卻不停地打着鼓，拿不準羽千涔要和他說什麼。
皇帝眯眯眼，表情也是非常地奇怪：“冒愛卿，你自黔嶺跟隨朕，一路南征北戰，鼎定天下，又替朕打理朝綱，迄今應當有八年了吧?”
“是。”
“不知不覺，就已經八年了。”羽千涔深深吸了口氣，“回首這八年時光，就像是一場夢，而現在，大夢將醒。”
冒文清驟然一驚，忍不住道：“皇上此言何意?”
“朕且問你，這琰月皇朝，由誰而創建?這方天下，又是由誰來主宰?”
冒文清臉色變了數變，方才道：“當然是——皇上。”
“是朕么?”羽千涔微微一笑，“朕起事之初，不過是想擺脫自身困境，卻沒有想到一己之命，牽繫萬千，這實非朕之所願，如今朕深覺心力交瘁，這盤棋，怕是要控制不住了。”
“皇上?”
“浮都也好，琰月也罷，都將易主，至於是走是留，冒愛卿可以自行斟酌。”
冒文清臉色大變，總算明白了羽千涔話里真正的含義：“皇上可是要捨棄這方天下?”
“朕也不想捨棄，可也不得不捨棄，因為，朕命不久已。”
“皇上正當盛年，何以有此言?”冒文清更是大感不解。
羽千涔闔上雙眼，卻似不願多言：“還有三月時間，你可以仔細考量，三月之後，朕將與鳳妃南巡，你若是想留，那便留下，你若是想走，可收拾細軟，帶上家眷，與朕同行，到時朕自會有所安排。”
冒文清怔愕許久，方才木然地點點頭，再次躬身行禮，這才緩步退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