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瓶
“醒了?”
許春秋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四肢發冷。
肺像是要炸了。
入目的是雪白一片的天花板,左手上插了根輸液管,床鋪衣服都是白的。
“醒了就好,回頭我就把你那個經紀人換掉!”
“陸……少爺……”許春秋看到眼前的人,試着喚了一聲。
她一開口,發現嗓子竟然沙啞得厲害,聲音就像是砂紙磨過一樣的粗糲。
她玉華班名伶許春秋,梨園行的台柱子,怎麼把嗓子糟蹋成這個樣子了?
陸少爺皺了皺眉頭,“不要叫少爺,叫陸總。”
許春秋這時才發現自己竟然無意之間緊緊地攥住了眼前人的手,她不自在的鬆開,腦海里還是一團亂麻。
陸總?
許春秋不解的看向他,用目光細細描摹他面上的輪廓。
濃墨重彩氤氳開來一般的眉眼,深邃的瞳孔如同一汪水,一不留神就要溺進去。
一池清潭水,兩眼跨忘川。
這不是陸少爺又是誰?
捧角兒的人大多都是有錢有勢的軍閥、富商,有懂戲的,也有起鬨架秧子的。有的當場往台上撒錢,有的生怕人不知道,還用紅紙寫上,“某某送某某大洋多少多少”的,可是陸少爺從來不這樣。
陸少爺是本地豪富陸家的大少爺,生得斯文,舉手投足更是雅興,他是懂戲的。
許春秋命好,還沒唱紅就得了這麼一位主兒的青睞。
陸大少爺認準了許春秋,她在哪家戲園子唱,他就跟到哪裏,定下若干個包廂,有時也請上三兩好友,有時只是一個人,只要有她的演出便場場不落。
可是眼前這個人卻讓她叫“陸總”。
陌生的記憶像是潮水一樣把她包籠,許春秋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昏昏沉沉的便又睡著了。
……
哦,原來她是借了別人的身體,重新活了一遭。
原來距離她生活的那個年代,已經過去了將近九十年。
這個姑娘也叫許春秋,用現在這個時代的話來說,就是個唱跳俱廢、徒有一張漂亮臉的愛豆。不對,準確的說,是愛豆預備役,他們管這個叫“練習生”。
不安好心的經紀人帶許春秋出去應酬,擠眉弄眼的讓她給一個肥頭大耳的大老闆敬酒,許春秋顫顫巍巍的剛剛端起酒杯,對方老婆就氣勢洶洶的找上來了,上來一個大耳刮子扇在她的臉上,然後揪着她的頭髮拉扯着把她推進了宴會廳庭院裏的泳池裏。
花瓶愛豆許春秋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丟掉了性命,躺在病房裏一睜眼,同一個殼子裏卻換成了玉華班的京劇名伶許春秋。
而這位陸總出現在她的病房裏則是機緣巧合了。
陸修,華娛傳媒的總裁,當他在宴會廳里看到自己家公司的經紀人虛與委蛇的像是個拉皮條的媽媽桑一樣把一個水靈靈的小藝人推上交際場的時候,臉色上就不大好看。
可是他沒有管。
娛樂圈嘛,錢色交易是經常有的事情,這不是什麼新鮮事。
還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顫顫巍巍的舉起酒杯,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年紀大到足以作她父親的老總色眯眯的拍着她的肩膀,腦海里不知道正上演着怎樣齷齪的念頭。
陸修皺了皺眉頭,別開了眼睛。
再接着只聽“噗通”一聲。
“有人落水了!”
“是華娛傳媒的那個藝人!”
陸修聽到“華娛傳媒”四個字,不自覺的停住了腳步,腦海中驀然回閃起剛剛方才的那雙鹿一樣濕漉漉的、驚慌失措的眼睛。
“怎麼辦啊,她一直在往下沉,是不是不會游泳啊?”
該死的。
回頭他就把那個經紀人給炒了。
自己家公司的藝人出了事,他沒有辦法安然若泰的坐視不管。
陸修撂下酒杯掉轉回頭,不由分說的跳進泳池裏,把那個瘦瘦小小的身影撈進了自己懷裏。
……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許春秋差不多已經理清楚了頭緒。
這一回病房裏沒有人,她睜着大而明亮的眼睛四下打量着,儘管接受了這具身體的記憶,可是看到幾十年後的光景還是見着什麼都覺得新鮮。
只聽“叩叩”兩聲禮貌的叩門聲。
“請、請……進……”她的聲音仍然乾澀着。
許春秋從小在戲班子裏長大,她沒有辦法容忍自己的聲音竟然變成了這般光景。
陸修推門進來,“溺水了以後你的聲帶受傷了,醫生讓你這些天最好別說話。”
他在病床旁邊坐下來,指一指床頭柜上紙筆,“有什麼想說的就寫下來吧。”
許春秋無聲的點點頭,順從的拿起那個小本子,寫了半天卻都留不下什麼痕迹。
“沒有水了嗎?”陸修隨手從西裝的口袋裏抽出一支筆,“用這個吧。”
她一筆一劃的在本子上寫:“謝謝。”
“你怎麼還寫繁體啊?”
許春秋這才意識到原來現在還有簡體字這麼一說。
好在陸修並沒有在細枝末節的事情上過多的留意,而是直接開門見山的點明了正題,“你這些天好好休養,爭取在《國民偶像》開始錄製之前恢復最好的狀態。”
許春秋在記憶里順利的找到了和這檔節目相關的內容,大型選秀節目《國民偶像》採取的是海外引入的101模式,號稱出道資格全權交由觀眾來選擇,最終投票數最多的前六名練習生將會成團出道。
她第一次聽說這樣的模式,心中覺得新奇不已。
只聽陸修繼續說道:“公司當然會儘可能的為你爭取鏡頭,但是這種選秀你也知道,它不是那麼透明的,你儘可能做最好的自己就行。”
當慣了台柱子的許春秋聽了這麼一句話,自動的就把“自己”抹去了,只聽到了“你儘可能做最好的”。
最好的,那不就是第一嗎?
“妳希望我拿第壹?”
她寫完了以後,又後知後覺的塗塗改改,把“妳”改成了“你”,“壹”改成了“一”。
陸修不知道歌舞俱廢的許春秋哪裏來的自信要去爭第一,只當她這是句玩笑話,於是語氣緩和了些說道,“那當然是最好的。”
許春秋定定的看着陸修,看着她上輩子的知音,這輩子的救命恩人。
三兩秒之後,她點了點頭,簽字畫押一般鄭重其事的在紙上許諾寫道:“好。”
好,既然你希望,我就一定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