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159.失算
馬車一路進了宮,楚孝廉在想着怎麼跟瑤妃稟報,而此時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督主。”
“督主。”
一路上,甭管是宮中禁衛還是太監宮女,見了他就沒有不行禮問好的。
楚孝廉皆是頷首以對,面帶微笑,一副儒雅隨和,但又保持了適當的威嚴的模樣。
他這是跟以前的東廠督主周敬學的。
就如各行各業都需要有個膜拜的‘祖師爺’一樣,毫不誇張地說,周敬的儀態氣質,就是宮裏這些寺人爭相模仿學習的對象。
就這麼一路而去,楚孝廉回到了月宮。
月宮是瑤妃的寢宮,並不十分華麗,清冷的色調中,獨有一份凜然高貴。
瑤妃還未睡下,正在案幾前看書,她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捧着書卷,衣袖微微滑落,露出如玉般白凈溫潤的手腕。
她就這麼側着身子,一縷秀髮自然垂落,姿態慵懶,燈光下,比畫上的美人圖還具美感。
此時,一個宮女緩步而來,低着頭,輕聲道:“殿下,楚孝廉回來了。”
瑤妃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楚孝廉?他現在是東廠督主,誰允許你直呼其名的?”
宮女咬了咬牙。
“看來前幾日教你的規矩,全都忘了。”瑤妃淡淡道。
面前,宮女身子一顫,連忙躬身。
仔細瞧時,這宮女不是可心是誰?
只不過現在的她哪還有之前那般得意和張狂,完全是一副受氣的小媳婦模樣,乖乖巧巧的,唯恐做錯了事情受到責罰。
而實際上,可心現在是又恨又怕。
這才短短几日,眼前之人的手段她可算是徹底領教了。自己那用在花無期身上的折磨手段,跟對方完全不能比,這種身心兼具的折磨,真真是讓她吃盡了苦頭,更是痛不欲生。
但可心不想死,哪怕現在經脈被封,武功暫廢。
即便她被瑤妃故意留在身邊侍奉,她也絲毫不敢有什麼忤逆和出格的動作,她選擇老實聽話,將恨意深埋,以待來日。
只不過,要說出頭,可就真不知道該何年何月了。
此時,她聽着瑤妃平淡的話語,知道自己剛才說錯了話,恐怕今晚又得遭些罪了。
想到這裏,可心愈發低眉順眼,別說是看去的眼神,就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楚雲清可是一起來了?”瑤妃問道。
“門外只有楚孝廉...楚督主一人。”可心連忙道。
瑤妃聽后,眉頭微蹙。
楚孝廉是她的心腹,值得信任,所以才會被派去跟楚雲清見面。當然,前提是楚雲清答應了自己的邀請,然後今天會去清風茶館。
如今回來的只有楚孝廉,那麼,莫非楚雲清是沒有答應?
瑤妃這麼想着,心下難免有些失望。
“讓他進來吧。”她擺擺手。
可心連忙稱‘是’,恭敬退下。
不多時,躬身彎腰的楚孝廉便從外而入,離着案幾還有兩三丈,便立足拜倒,頭低着,根本不敢多瞧。
“殿下。”他行禮道。
“辛苦了。”瑤妃笑着點頭。
“為殿下做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楚孝廉大義凜然道。
瑤妃看了他一眼,問道:“楚雲清呢,沒見到?”
“見到了。”楚孝廉說道:“只不過他拒絕為殿下做事,說是自己本事不濟,愧對殿下好意...”
砰!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便是一道勁風襲來,淺藍色的羅袖一閃,楚孝廉整個人便被打飛出去。
“殿下?”楚孝廉倒地后慌忙跪倒,誠惶誠恐,就連嘴角的血跡都不敢擦。
“如果他不答應,你怎會在清風茶館見到他?”瑤妃臉色冰冷道。
楚孝廉愣了愣,也就是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自己這次去見楚雲清,根本不是招攬對方,而是只是去看一眼楚雲清去沒去清風茶館。
如果楚雲清去了,那就是他答應了差事,自己要做的就是將他帶進宮來。而若是沒去,那吩咐給自己的事情也就辦完了,自己一人回宮便是。
像現在這般,自己見了人,還沒把人帶回來,當然就是自己這裏出了差錯,也只可能是自己這裏出了差錯。
一念想通,楚孝廉冷汗就出來了。
“是不是周敬的位子太高,你坐不住?”瑤妃問道。
“屬下該死!”楚孝廉一聽,心下猛跳,頓時連滾帶爬地朝前,一個響頭就磕了下去,“殿下饒命!”
瑤妃的手段如何,他們這些近侍心腹才更知道。
周敬是何等人物?本身武功絕頂,更有那位手眼通天的司禮監大太監當靠山,還不一樣被眼前這人弄進了詔獄。
楚孝廉知道,自己在外面是東廠督主,位高權重,實際就是瑤妃身邊的一條狗,對方若想要自己的命,翻翻手即可。
所以,他想活命,就只能求饒。
瑤妃厭惡地看了他一眼,隨手一拂,楚孝廉整個人便翻了個滾,一下滾到了珠簾外。
“殿下饒命!”楚孝廉以頭搶地。
在他印象中,對自己人,瑤妃動怒的時候並不多,但現在,卻是毫不掩飾心中的厭惡和怒火。這無疑不是在表明,在自己心裏只是無所謂的一件差事,實際上卻是干係重大。
楚孝廉此刻髮髻散亂,一臉驚惶。
“去跟楚雲清請罪吧。”瑤妃說道。
楚孝廉一愣,隨即大喜,“多謝殿下,多謝殿下,屬下這就去。”
他連忙起身,卻不忘把行了個周全的禮數,這才退下。
瑤妃眼神眯了眯,隨即神情如常,復又側躺在案幾前看起書來。
……
楚孝廉站在殿門外,擦着額頭冷汗,一陣夜風吹來,這才感覺到後背的涼意。
他不由嘆了口氣,隨即朝階下走去,步子再不復來時那般貌似周敬。
“督主。”小宮女可心走過來。
楚孝廉看了她一眼,認出這是瑤妃不久前帶回宮裏的一個小姑娘,雖然不明身份,但上一個被對方帶回來的人,就是如今最受寵信的杏兒。
所以,想到其中計較,楚孝廉挽了挽髮髻,努力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有什麼事嗎?”他儒雅隨和道。
可心先是朝背後寢宮看了眼,然後微笑道:“督主這一次可一定要把楚雲清請進宮裏來啊。”
“哦?”聽了她的話,楚孝廉不由一怔。
他本來還在想,對方叫住自己會說什麼,沒想到竟然是有關楚雲清的。
看來,她的確也是殿下要培養的人,很可能就是下一個杏兒。楚孝廉如此想着,然後笑着頷首,“可心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談不上,只是楚雲清對殿下來說,很重要。”可心認真道:“很重要。”
楚孝廉眉頭皺了下,就那個無禮的小子?
“恕我愚鈍,不知那楚雲清,究竟有何特殊之處?”他忍不住問道。
“他的武功很高。”可心說道。
楚孝廉下意識點頭,還在等她繼續下邊的話,但沒等到,可心俏生生地站在眼前,面帶微笑,顯然是沒有繼續說的意思了。
“只有這個?”楚孝廉不由道。
可心點頭,“就只有這個。”
“武功?”楚孝廉笑了下。
恕他楚某人直言,只是一個來自窮鄉僻壤的泥腿子,能有什麼武功?他心裏是不服氣的,覺得這可心是不是故意這麼說,其實就是想提醒自己要好好辦事。
“督主不信?”可心笑道。
“那不會,既然是姑娘說的話,想來楚雲清武功是很好的。”楚孝廉說道。
可心一眼就看出他言不由衷,不過也不多提,只是笑了笑,說了句‘靜候督主佳音’便轉身離開了。
楚孝廉看着她的背影,心下哼了聲,什麼叫武功高?像周敬那般橫壓大內,像慕容楓那般震懾黑道,這才是武功高。
其他的,不過泛泛而已。
當然,以他們的身份,也不會接觸到這個層次。
至於楚雲清?凡夫俗子罷了。
楚孝廉甚至都有些恥於跟對方同姓。
他哼了聲,一展錦袍,再次出宮了。
身後迴廊下,可心靠在廊柱上,看着其人走遠的背影,不由嘁然冷笑。
“這種蠢貨,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因為他蠢。”驀然之聲從一旁傳來,把可心嚇了一跳。
她連忙看去,卻是杏兒拎着食盒走了過來。
“杏兒姐姐。”可心連忙恭敬行禮,聲音甜甜的,透着親近。
但杏兒可不吃這一套,她冷哼一聲,道:“楚孝廉能活到今天,就是因為他夠蠢,蠢的單純,所以殿下能容他,給他身份和地位,物盡其用,讓他有事可做。”
可心臉色有些僵硬。
她一直表現的沒心沒肺,像是沒腦子一般不假,可要是真沒腦子,還怎麼在‘江湖’里活下來?
她一聽就明白,這是眼前之人在敲打自己呢。
人蠢才能活,那聰明不就是不能活了?
想說自己是自作聰明么,可心心中不屑,面上卻是聽話的很。
“姐姐說的是,小心記住了。”
“記住就好。”杏兒看她一眼,直接繞過,往寢宮走去。
可心剛鬆了口氣,忽而又聽那人傳來一聲,“日後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給你把舌頭割了去。”
杏兒進了寢宮。
可心臉色陰沉如水,咬咬牙,終是沒忍住,一拳捶在了廊柱上。
“哎呦!”她忍不住痛呼一聲,卻是渾身氣血被封,這一下錯了麻筋,直給她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楚雲清,你這該死的東西,姑奶奶有今天,都是你害的!可心不敢出聲,只得在心裏痛罵不已。
……
從清風茶館離開后,楚雲清直接回了家,路上還打包了一些熟食,還買了一隻燒雞。
他想着自己在外跑了,艾小舟今天可還是在家砌牆,他這心裏總覺得對不住她。
而且,還因為自己好面兒,白白折騰進了二十兩茶錢,可是讓他肉疼的很。
楚雲清回了家之後,看到了嶄新的牆。
艾小舟在堂中小憩,楚雲清便去做飯。
天已經黑了,楚雲清還在燒火,撥弄着烤地瓜,艾小舟披着一件毛織,倚在了門框上。
“睡醒了?”楚雲清笑着看過來。
艾小舟也是一笑,然後挽了挽耳邊的頭髮,問道:“你怎麼沒去宮裏?是沒談攏嗎?”
話是這麼說,她眼中卻有笑意,顯然於心底里,她是不想讓楚雲清去給瑤妃做事的。
因為那樣離自己就有些遠了,她已經習慣了楚雲清在身邊,每天回家,都能看到他。
說什麼‘好男兒志在四方’,可在她心裏,就覺得楚雲清是屬於她一個人的,不能去給別人做什麼,就想要見到他才安心。
但同樣的,艾小舟也尊重楚雲清的選擇。
只要是他喜歡的、決定的,她都會支持,不需要任何理由。
此時,艾小舟就這麼有些愣愣地看着楚雲清,眼神軟軟的,能讓人感受到其中的眷戀。
楚雲清整個人也都鬆軟下來。
他起身,走到她的身邊。
“也不是沒談攏。”他說道:“今天去清風茶館的,是個態度倨傲的寺人,我跟他聊不來。”
艾小舟給他拂去衣服上的柴草,說道:“宮裏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脾氣,而因為周敬的緣故,那些閹人也自視甚高,反覺得高人一等。狗眼看人低罷了。”
楚雲清說道:“我聽他說,他現在是東廠督主,周敬被拿進詔獄了。”
“詔獄?”艾小舟一愣。
她今天沒去衙門,所以還不知道這事兒。
“東廠督主。”艾小舟馬上就想明白了,“周敬跟太子一黨的確走的挺近,這一回想必是有瑤妃推波助瀾,陛下將閹黨一併處理了。”
朝廷閹黨,便是以那位司禮監大太監和東廠督主周敬為主,聯繫朝堂官員,結黨營私。
他們的勢力本就不容小覷,在陛下沉浸在長生之道時,閹黨或可左右朝堂格局。
這一次,藉著推倒假太子的東風,順勢剷除閹黨,不論瑤妃私心如何,朝堂諸公尤其是那些武官,總是要領她的情的。
因為受閹黨遏制最深的,就是軍方。
“有那假太子的消息嗎?”艾小舟問道。
“對於這些事,他倒沒說。”楚雲清說道。
艾小舟當即就明白了,輕笑道:“看來這位新督主,挺喜歡顯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