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我心可安乾坤(七)

第504章 我心可安乾坤(七)

布吉人首領納吉由一群手下護着跌跌撞撞的順着大路往外跑。

他的身後全是火,整個雪蘭莪都在燃燒,倭人在火光中喊打喊殺,無差別的砍人,要不是手下人拚死護衛,納吉早就被半路碰上的兩群倭人弄死了。

腳下踩着不知道是誰的屍體,鞋子上沾染了血跡,納吉狼狽的逃到了城外,踏上荒野的雜草,耳畔垂死者的慘叫和倭人的怪異大吼沒有那麼近了,他的心才稍稍安定。

但這兒還是不安全,納吉一迭聲的催促着手下繼續開路,離港口越遠越好。

別看他身材肥胖,這關鍵時刻他跑得比誰都快,慌亂中不擇道路,納吉鑽進了荊棘叢,等他扒開刺木重新鑽出來時,眼前霍然一片亮堂堂的光,光影里站滿了數不清的人,有兵器的寒芒在其中閃爍光華。

他大驚失色,以為又碰上了一群殺人不眨眼的矮個子魔鬼,正欲轉身逃走,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

“納吉酋長,你這是怎麼了?”

話語裏都是問候,但語氣卻帶着揶揄,納吉一聽,就知道這是一個認識的柔佛將領在說話。

他吃驚的轉身,果然看到從馬背上跳下來的柔佛人。

“達圖將軍?”納吉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撲了過去:“快、快,有人在裏面放火,快救命,救命!”

達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卻沒有動:“納吉酋長,這裏是你們布吉人的地方,我不方便進去啊。你看看,你全身都成什麼樣了,先給你找件衣服換上吧。”

納吉現在的模樣確實不怎麼體面,那身昂貴的絲綢袍子被颳得破破爛爛,一隻腳的鞋子跑掉了,臉上不知在哪兒劃了幾道血印子,狼狽得很,一點沒有平日裏富態矜持的樣子。

但納吉無心在意這些,他哭喪着臉惶急道:“達圖將軍,啥方不方便的,你再不出手,布吉人都要死光了!快進去救火啊,不,不,先進去趕走那些兇徒,把兇徒趕走再說。”

達圖作為難狀:“這…….與蘇丹賦予你們的自治權有衝突,我得稟報蘇丹才行。”

納吉一愣,心想蘇丹在幾百里開外的地方獃著,你去請示他再轉回來,雪蘭莪都要燒成灰了。

再左右看看,達圖周圍大批軍隊正虎視眈眈,個個武裝到了牙齒,瞎子都看得出來有備而來,說他們和裏面的兇徒沒有聯繫傻子都不會信,所謂要請示蘇丹,不過是要自己開口請他們進去罷了,完美的把撕毀雪蘭莪不能有柔佛軍隊進入的協議這個屎盆子扣在自己頭上。

但現在形勢危急,又能怎麼辦呢?納吉心中萬分後悔派布吉人民團去當搬運工的決定了,如果民團呆在軍營里,絕不會讓雪蘭莪失去自我防衛的能力。

說什麼都晚了,納吉只能流淚抹眼的拉着達圖的手哀求道:“這個我會去向蘇丹解釋,請你快些救救布吉人吧,裏面的兇徒見人就殺。”

達圖卻臉色一變,喝道:“什麼兇徒,我看就是亞齊人吧!”

他手一揮,兩邊的柔佛士兵拖上來十來個人,全都包頭巾穿短袍,一水的亞齊人裝束,被捆成了一串粽子,滿身血污。

一看到這些俘虜,納吉的面色就變了。

“納吉酋長,蘇丹和亞齊人是世仇,亞齊國多次入侵我國,你不是不知道,你卻引狼入室,讓他們在你的領地登上柔佛國土,你這是什麼意思?”達圖冷笑着道。

“這是誤會,誤會。”納吉額頭有豆大的汗珠冒出來。

“誤會?”達圖皺起眉頭:“你可以解釋。”

“這、這都是荷蘭人搞的鬼!”納吉心知,現在只能先把自己摘出去了,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也顧不得荷蘭人的承諾了:“他們騙我,我以為來的只是商隊,我不知道裏面混了亞齊人啊,天打雷劈,是他們騙了我!”

“哦?竟然是這樣?”達圖作恍然大悟狀,假惺惺的扶住納吉的手:“原來納吉酋長被人騙了,這麼大的事,你可要當面向蘇丹說明才好,來人,把酋長帶下去休息,此地危險,請酋長連夜到蘇丹都城去避禍。”

如狼似虎的柔佛兵上來,架着納吉就往後走,納吉面如死灰,知道從此以後,布吉人在雪蘭莪的自治結束了,柔佛人一定會趁機把這塊地收回去,布吉人會重新成為二等公民。

大批的雪蘭莪居民接連不斷的從火海里逃出來,這座海港城起碼居住着上萬的人口,達圖吩咐手下士兵逐一的進行甄別,將混在裏面的亞齊人、印度人甚至幾個歐洲人挑了出來,五花大綁,亞齊人自然是沒話說的,垂頭喪氣的被捆了個結實,印度人和歐洲人紛紛掙扎,特別是白皮膚的幾個人叫囂着自己的身份。

柔佛人聽不懂他們的語言,聽得懂也假裝聽不懂,達圖裝傻充愣的將歐洲人單獨放在一邊,妥善看管,這些人很寶貴,隨着局勢的發展走向有着不同的用途。

“事情進行得不錯,下手很乾凈利落。”達圖按照事先的約定,依然沒有進入雪蘭莪港一步,守在城外看熱鬧,他的心情並沒有隨着布吉人的逃亡而輕鬆下來,相反的,卻越來越緊張。“但接下來的戰鬥,才是最關鍵的,能不能在海戰里將強大的對手消滅掉,決定了誰能看到明天早上的日出。”

旁邊有柔佛將領靠過來,擔憂的低語:“將軍,亞齊人太多了,我們看管不過來,怎麼辦?”

達圖眉頭緊了緊:“分批次趕到遠處,就地殺了!”

手下點頭稱是,亞齊人留着只會是禍端,殺了一了百了,上岸的亞齊人起碼有上千人,被倭人到這裏來的絡繹不絕,直到現在都有人冒出來,柔佛人看管不過來。

不過這和與聶塵事先約定的有所不同,中華遠洋商行需要苦力,菲律賓和夷州的礦山需要大批的人手,柔佛人應該留着他們的命。

所以手下多問了一句:“如果明天聶龍頭問起,我們怎麼回答?”

“等明天再說吧。”達圖哼了一聲:“誰贏誰輸還不明朗,如果荷蘭人贏了,我們就不用解釋了。”

手下心領神會的去了,開始把一群群的亞齊人解往遠處。

而在此刻,港灣里的亞齊船開始衝鋒了。

所有人都認為,被轟上天的船是被大口徑重炮打上去的,炮擊雖然駭人,但絕不會有多密集,只要衝鋒的人船夠多,總能破開炮擊封鎖。

於是更多的槳帆船成群結隊的湧向港口,幾乎遮蔽了海面,槳手們用力划槳,橫帆升上半空,船首炮漫無目標的朝茫茫海面發射炮彈,在震耳欲聾的炮聲里,亞齊人像敢死隊一樣以密集的隊形衝出去。

“轟~~”

毫無懸念的,又有兩發龍王炮被引爆了,水鬼營佈置水雷的方式很有技巧,水雷呈波浪形佈防,彼此之間間隔較遠,確保一發水雷引爆時不會連鎖引爆相鄰的雷。

但亞齊船隊很密,這一次一發水雷,炸毀了兩條船。

滔天水柱中,鄰近的船隻雖然沒有被掀翻,但衝擊波將上面的水手震得東倒西歪,有人終於搞清楚了,這不是炮擊,把船炸沉的力量是來自水底下。

但沒有人在意了,過江之鯽一樣的船前仆後繼,紛紛從被炸毀的船隻殘骸上碾過去,蜂擁向前。

“轟!”

“轟轟!”

又是一陣水雷炸響,震天的雷音中血雨紛飛,船隊碎片四處亂濺,排在前頭的十來艘亞齊船全都覆沒在這波爆炸裏頭,亞齊人用自己的血肉,給後面的船隊開闢了一條生路。

水鬼營營總張鐵匠匍匐在亂石堆里,看着這一幕,每炸響一顆雷,他就狠狠的揮一下拳頭。

陸續有水鬼從海里冒出來,爬上石頭堆,明光渾身只穿了一條犢鼻褲頭,濕淋淋的爬到張鐵匠身邊,抹一把臉上的水,遺憾的說道:“有兩顆雷啞火了,弟兄們冒險游到水底去重新連接了豬腸子,還是沒有炸響,為此折了兩個人,可惜了。”

“幹得不錯,我數了一下,這十來顆水雷幹掉了差不多二十條船,這還沒算被炸傷的,我們水鬼營露臉了!”張鐵匠不以為意將他拉過來,揉揉他的頭髮:“死去的兄弟商行自有撫恤,干我們這行,本就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死了也不怕,撫恤銀子夠他們的家屬生活了。”

“但是攔不住紅毛鬼的船,他們像瘋了一樣往外沖。”明光沮喪的答道,神情有些萎靡:“龍頭不知道到了沒有,若是我們沒有攔住紅毛鬼,這個計劃就壞在我們身上了。”

“龍頭神機妙算,怎麼會遲到?”張鐵匠倒是信心十足,寬慰他道:“他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岸上的柔佛人,水底下的我們,城裏的內應,什麼都在他的計劃以內,這樣細緻周到的計劃,他是主角,他怎麼會缺席?你放心,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明光抬頭,看着咧嘴笑的張鐵匠,半信半疑,因為他到現在為止,依然沒有看到港外黑幕沉沉的海上,有半條中華遠洋商行的船隻出現。

外面沒有堵截,荷蘭人可不像明光那樣覺得遺憾。

約爾的復仇號夾雜在大批船隻里,從滿是船隻碎片的水面上駛過,衝出了雪蘭莪港。

水面霍然開闊,月光灑滿大海。

這樣的夜晚,目力良好的人可以看到兩里地外的地方,從桅杆頂上的瞭望哨反饋來看,港外沒有任何船隻的跡象。

約爾聽到這個消息,反而更緊張了。

哨船呢?

他可是安排了游弋的哨船在港外巡邏的。

哨船哪兒去了?

衝出港外的船隻亂鬨哄的,什麼船都有,約爾的船大,處於中間,周圍全是亞齊人的加萊船,格爾夫被擠到了後面,不知道出港沒有。

正當約爾站在艏樓上,四處找尋自己的哨船時,桅杆頂上的瞭望哨用凄厲的聲音,喊出了令他心悸的話來。

“船!船!右側有船襲來!”

約爾心頭一緊,疾步撲到右舷處。

起初,他什麼也看不見,只有涌動的海水,以及黑沉沉的夜。

當他眯起眼用力看時,一條龐然大物,破開黑暗,箭一般的沖了出來,船頭那尊持國天王神像,手持琵琶,橫眉怒目,如一尊天神一樣劈波斬浪。

繼而連三的,一條又一條大船從黑暗中顯現,一條,兩條,三條,無數條,它們排成了三個縱隊,以“川”字形的隊列前進,桅杆頂上的黑旗白骷髏,在夜風中獵獵飄揚。

就在持國天王的腦袋上,一門四十二磅巨炮的炮口,黑洞洞的伸了出來,約爾甚至能看見有點點的火花,在炮眼上一閃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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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當海盜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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