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似錦番外一】 人到情終情轉薄
(題詞節選自《山花子·風絮飄殘已化萍》)
在大昭當細作的這段時間裏,我經常會做一個夢。
夢裏我回到了烏蒙山間,被凶神惡煞的土匪包圍起來。
他們沖我咧嘴笑,露出黃褐色帶着污垢的牙齒。
他們貼在我臉上肆意的親吻,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至今想起來都會令我作嘔。
就是在這樣一個萬念俱灰的場景下,我看見了光。
他逆光而來,掃平了土匪,向我伸出手,對我露出和煦的笑。
他說,姑娘,我帶你回家。
那時候的江慕白,是我在穿越到這個陌生荒誕世界后,唯一活下去的動力。
他問我家住何方,問我姓甚名甚,我皆回答不出來。甚至他說的有些話我都聽不懂。
他帶我回了幽都,幽都有朝臣見過我。
他說我是西決夫人的女兒,江慕白問我是不是,我點了點頭。
後來,我才知道我魂穿到了書中的世界,我,成了趙似錦。
我的母親西決夫人,是幽都最受人尊敬的女子。她年輕時替夫殺伐戰場,為幽都平定立下了汗馬功勞。
作為她的女兒,我又為幽都國君所救,很自然西決夫人就替我和江慕白牽起了親。
我莫名其妙的被人推到了梳妝枱前,開始為我添妝,給我的額發上貼很多厚重的金銀飾物。
我看着銅鏡里自己那張陌生的臉,有些怕,也有些驚喜。
我從未見過如此完美無瑕的女人,即便是在現世,見過那麼多爭奇鬥豔的女明星,也尋不出一個可以與這副皮囊比肩之人。
起初我以為是夢,當我徹底接受自己魂穿的現實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沒有我的照顧,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的母親無法維持自己的生活。
我還記得,穿越的那天夜裏,我為了怕母親又鬧出什麼亂子來,我關掉了煤氣,鎖上的房門,將鑰匙放在了我衣櫃底層的抽屜里。
生不了火,開不了門,家裏僅有的食物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烹調。
因為父親販毒,所有的親戚已經與我們斷絕了聯繫。
我這樣莫名其妙的失蹤,母親該怎麼活下去?
她活不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酩酊大醉。
我一直在哭,到最後,嗓間因為充血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我坐在冰涼的地上,昂首望着皎白的月光。
幽都的月亮,比現世要亮很多。
像是一盞永不會熄滅的白熾燈,反射出的光甚至有些刺眼。
朦朧中,一直沉穩有力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舉目望去,見江慕白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旁。
他什麼都沒說,陪我比肩而坐,手裏提着一壺新酒在我面前晃了晃。
生活帶給我的諸多磨礪已經將我磨平了稜角,也給予了我堅定的心智。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脆弱的人,可那天晚上,我在他的面前卸下了防備,哭出了這麼多年積壓在心中的委屈。
他說他能理解我,他讓我別怕,他會拼盡全力護我周全。
我們相擁,熱吻,合衾而眠。
他是我第一個男人,我也一直天真的以為,他也會是我值得託付終生的男人。
他對我的好,就好像在凝結成冰的河流上點燃了一團篝火,而我就行在冰河之上。
熊熊篝火散發出炙熱的溫度將周遭的冰暖化,我從來沒有觸碰過這樣溫熱的物體,我愈發想要靠近它,絲毫沒有顧慮,也不怕火焰會將我灼傷。
我靠近它,肆無忌憚地索取它帶給我的溫暖。
然後腳下的冰面融化碎裂,我墜入了刺骨的冰河中,濺起的水花將篝火澆熄。
沒有體驗過溫暖的人,是永遠都不會知道寒冷是什麼感覺的。
在幽都與大昭合國之後,在江慕白帶着他的後宮與羌離入住帝苑城西六宮后,大概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我不止一次問自己,我算什麼?
我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付給了他,可笑的是,到最後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又或許,從一開始我就被他當做了一枚棋子。
深切的熱愛會讓人失去理智,我並不覺得我失去的理智,我只覺得我尋見了生命的光。
正因如此,在我明白徹底失去這束光束的庇佑籠罩后,我就知道,我得靠自己站起來。
我開始瘋狂的報復江慕白,我以為只要他死了,我奪了他的權佔了他的國,我就能得到滿足。
其實並沒有。
不要說滿足,我甚至於一點點的快感都沒有得到。
那是教會我成長的男人,是給予我救贖的男人,也是將我拋入深淵的男人。
他死後,我本可以和我的孩子過上安穩富足的人生。
我想過,守着幽都的一畝三分田地,和我的孩子在這異世過完這一生便罷了。
然而天不遂人願,或者說,天從來都不遂我願。
昭帝與楚衿覬覦幽都國土,趁幽都無主內亂生了歹心。
前朝那些老臣們日**我還政,可我該將政還給誰?
江慕白死了,我於幽都是一個沒有身份的罪人,一旦我放掉了手中的權利,我將一無所有。
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這樣的日子在父親因為販毒被逮捕之後,我和母親過過很長一段時間。
我才不要過那樣的人生。
我命御醫給我開了一劑催產的湯藥,強行將只有七個月的骨肉生了下來。
他活不了,他只哭了一聲,就沒了動靜。
我尋來了一個健康的孩子,將他當做皇位的繼承者。而我的孩子,就被草草埋了。
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將孩子的死歸咎於昭帝和楚衿。
我騙得過天底下所有人,可我騙不過自己的心。
我知道,是我親手害死了我的孩子,毀了我的生活。
可又能怎麼辦呢?
人總會給自己犯下的過錯不停的去尋找借口從而換得一時半刻的心安理得。我不想在無數個漆黑幽靜的夜裏夢見我的孩子來向我索命,所以說服自己,我沒錯,錯的都是旁人。
我手握幽都大權,腳踏江慕白的江山。
我快樂嗎?
從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