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夢裏依稀小白楊》
()剛從學校出來時，什麼都不懂，不知道在土坎上插白楊是不好的。
農村都是靠地里刨食，哪裏捨得種樹把地給遮了？莊稼可都是要靠良好的日照才能長得好的。
我的做法太書獃子氣了。
或者，更確切地說，我的做法太下鄉知青了，太文青范兒了。這不是我說的，是村裡四五十歲以上的人說的。剛聽到這話，嚇了我一跳，這……什麼時候，村裡人知道“文青”這一詞兒了？
後來才知道，他們就是見證了那一個時代的人。
我插的小白楊都被八爺拔了，他是個守護山林的老人。最後只剩下一棵，也還是得了天大的便宜才保下來的。
說來也巧，八爺正要拔掉最後一棵小白楊時，曾經住在八爺家的知青正好來看他，在鄉間的小路上看到了八爺，老遠就打招呼了。
“八爺，您這是忙啥呢？”
八爺停了下不：“喲，來了！還不是溪生那個小兔崽子，非要插什麼小白楊！”
走近了，非常熟絡地，二人就聊了起來。
“八爺，留一棵，怎麼樣？”
知青是個作家，聽出個大概，也就上了心。
“真不懂你們這些知識分子成天想些什麼，為了些虛飄飄的事兒搞得死去活來的，成，就留一棵！”
知青笑了笑，沒說什麼，他給八爺點上了煙。八爺說的，也沒錯。
……
九月本是開學的日子，我整理了一下書籍、一些自己寫的稿子，可有那麼一會兒，我知道了，我已不再是學生。
“阿爹，我想去打工。”
阿爹猛吸了好幾口煙，把煙桿里最後的煙絲燒盡了，才說了：“家裏的池塘太小，養不了大魚，出去也是好事。
想什麼時候走？”
我見阿爹答應了，鬆了一口氣：“不急，我想再玩一兩個月。”
九月，正好趕上國家政策，離我們村不遠，正在修公路，我就死皮賴臉地去求人家給個活干。
包工頭一臉懷疑地問了：“能幹不？”
我一瞅有門兒，立馬就拍胸脯保證了：“我練過功夫的，干這個，太能了！”
一天下來，我才知道，練過功夫和玩兒水泥沙漿不是[***]一回事兒！收工時，包工頭很滿意：“看不出呵！你小子看上去麻桿似的，倒有股子蠻勁兒，不錯，那就每天算你六十塊，好好乾！”說完，當場就給了一天的工資。
“謝謝老闆！”
這算是我的第一筆工資，心裏真的是挺開心的。不怕你笑，我拿錢的時候都是用搶的，生怕包工頭看到我手上起的那些個水泡兒。
回到家，我才和阿爹講了去修馬路的事，阿爹就說了：“搞建築的錢不好拿，經常會欠，你想去你也讓我給你參謀一下啊？何況，你不愁路費。”
“阿爹，不是的，我就是想鍛煉一下，看人家要不要我，出去了也不能丟您的臉不是？”
不得不說，阿爹是猜到我的心思了，還好，我找了個好理由。
到了十月上旬，我就辭工了。
包工頭老不樂意了：“小白臉，你就在這裏干，工資一天八十好不好？”
混熟了，他們都叫我“小白臉”，我也應了。
“我想到外面去見識一下。”我謝了包工頭的好意，走了。
我是偷偷地走的，我在桌子上放了一封信，信上就說了一句話：“阿爹阿媽保重身體，兒子出去掙大錢去了，明年回來孝敬你們。”
信封裏面，留了一張自己有了錢后得瑟時照的相片，另外，裝了一千塊錢在信封里，自己身上帶了八百多。
我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見不得說“再見”，而且，我留錢的做法，以我對阿爹阿媽的了解，他們是絕對不許的，沒有辦法，只好這樣。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做得太不對了，該告個別的！
要留錢，可以偷偷地藏在碗櫃裏嘛，我真笨。
一個人去打工，到了一家包裝集團里做品監，職務隨着時間升了一些，工資也漲了一些，這一做，就是五年。五年，我也找到了自己的真愛。
一直沒有回家，只是在電話里和阿爹阿媽說說話，直到自己快要為人父時，心裏才有了一種鄉愁。
“老公，過年我們回家去看婆婆好不好？”
妻從後面輕摟着我的腰，下巴溫柔地頂着我的背，妻大我三歲，特狡猾，她故意用她那微凸的肚子貼着我，要我表態。
“在這邊買房，這種想法太扯淡了，回家蓋個小，是有點余錢，可要是辦酒席、置傢俱什麼的，會差一點錢，還真是……”我腦子有點亂。
“好不好嘛？”
妻的手已經開始朝下遊了，再不答應就等着被掐大腿。
“回家了不就可以去看一看你種的小白楊了嗎？”
不得不說，妻的話很有殺傷力。
我答應了，回。
回家后，商量了一下，先辦了酒席，至於建房，延後。
白色的婚紗，妻臉上甜美的笑容，阿爹阿媽打心底的高興，岳父岳母的歡喜……這一切，讓我明白了：“我不再是草原上的野馬，我亦有了牽挂。”
“老公，怎麼樣？結婚了，心裏美不美啊？”
妻吊著我的肩膀沒臉沒皮地問。
上當了的我一聽這話，手就揚了起來，佯裝要打。
妻嚇得臀微顫悠了一下，“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可馬上又捂了嘴，怕被聽見。可一知道我是嚇她，就不依了：“就會欺負我和寶寶……”
當我慢慢融入了這個生我養我的小山村之後，心裏，也就滋生了一些別的情緒，或許是觸景生。
找個時間，去看了一下時不時會出現在我那多情的夢裏的小白楊，此時此刻，它已是一棵能自立的大樹了，知青的關愛，八爺的手下留情，五年的時間，他已能承載風雨。
輕輕一嘆：“時間，往往能造就一切。我呢？”
作者：芒果布丁馬甲
登上三江雜談日期：2011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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