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扯蛋的境界
()夕陽已然落在西山峰頭,落日的餘輝拉長了易凊之孤寂的身影。
從密林中清醒開始,一直到跳崖逃生,連番怪異的事情發生,易凊之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也從未有機會休息過。爬上河岸,在河岸沙灘上躺了好一陣子,才將透支的體力恢復一些。
漫無目的的走了許久,穿過沙灘野草蓬蒿,西邊的小山被一片黑色籠罩,偶爾幾點晃動的綠光在幽寂的夜裏格外的扎眼。
片刻之後,看着身前不遠處飄動的綠光,易凊之嘴角泛起了苦笑。
難道是自己和綠光犯沖?另一個世界的綠光帶走了自己的愛人,這個世界的綠光竟然是點點的山村老人口中的“鬼火”。眼前是慘綠的鬼火,腳下是一個個凸起的土包,土包前的石碑墓碑都證明這是一片墳地。
隨意在墳地中找了幾樣祭品果腹,讓他意外的是,還找到了一個小小的裝着酸澀劣酒的青色葫蘆
一口劣酒入腹,夜風吹來,赤身的易凊之感覺到有點冷,四下打量一下,不遠處一堆因為清理墳頭而留下的雜草已經徹底干透了。斜靠在墳頭,身上的枯草遮蔽住了夜風,粑粑、野果配着劣酒。。
東西不多,肚子填了個八分飽。看着天上閃耀着讓人有些頭暈的繁星,朦朧中思緒發散,不知不覺的想到了戀人華霜葉。
四年的相處歷歷在目,身為孤兒的他從未有人對他如此的關心,或許剛剛開始的時候是兩個孤獨的人相互安慰,其後有了相知,有了相伴,到最後這份情感已經從愛情升華到了親情。
輕撫着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環,是兩人之間永遠斬不斷的牽挂。不知名的合金材料是華霜葉在醫學實驗室中求人製作的。指環內側兩句詩句不是什麼刻骨銘心的誓言,而是平淡溫馨的雋永。
還是那句從未說出口的話,不感謝於華霜葉為延續他生命的付出,只感恩於清秀女孩在他身上傾其所有的情感。
夜風吹來,沒有吹透易凊之身上的枯草,卻依然讓他感覺到一份骨子裏透出的孤獨的寒意。
這就是情到深處人孤獨嗎?小葉子,你還好嗎?
在繁星的注視下,在夜風的輕撫中,易凊之不停的呢喃着一個名字,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自從患上惡性腦瘤開始,易凊之的睡眠就很不好,稍有些響動就能將他叫醒。悉悉索索的聲音、兩個人刻意壓低的講話聲,把他從思念的睡夢中叫醒。
“大哥,這黑燈瞎火的刨墳,也太滲人了。要不等天亮再刨?”
“白天刨墳?你活膩歪了吧,萬一有人看見,徐家不得活扒了我們的皮?”
“大哥,這……,這也太滲人了。”
“活的都不怕,還怕死的,別廢話,幹活。”
挖墳盜洞的?易凊之沒想到自己還會遇到干這個行當的人。聽兩個人的對話還是新手,可是,為什麼這兩個聲音這麼熟悉呢?
“大哥,這獵刀得挖到什麼時候啊?”
“別廢話,不挖墳哪裏來的錢,沒錢怎麼給你看傷。清溪鎮西頭的翟郎中醫術是高明,人品可不怎麼樣,沒錢別想請他給你治病。”
“大哥,我沒感覺怎麼樣啊,不疼不癢的,再說這不是還留下一個嗎?”
“閉嘴,不疼那是罌蘭草的藥性。男人命根子天生就是兩個蛋,你這剩下一個算是怎麼回事?萬一那玩意以後不好使了,你讓我怎麼和死去的爹娘交代。”
這番話觸到了痛處,半響另一個聲音才狠狠的說道:“就怪那該死的野狼,更怨那個白豬憨貨,別讓我再看到他,不然非把他活活點了天燈不可。”
聽到這裏,易凊之笑了,怪不得這聲音他感覺耳熟,原來是白天遇到的兩位獵戶。聽兩人話里的意思,他想起了白日裏看矮個獵戶的大腿上似乎有一片血污。應該是矮個獵戶在白天被野狼扯掉一顆至關緊要的蛋蛋,晚上挖墳掘洞的找治傷的錢來了。不過已經丟了一個蛋蛋,再好的醫術恐怕也沒辦法了。
時間不長,酸牙的摩擦聲響起,棺木被兩人打開。
“大哥,我都說了,這徐家一家賊扣,不一定帶着錢財下葬。”
“再找找。這徐老頭是做過縣丞的人,聽說還和國主葉家有點親戚,這樣大人物的棺木里總不能是空的吧。”
片刻后,憤憤的聲音響起:“媽的,還真讓兄弟你說著了,這賊扣還真沒帶陪葬。”
“大哥,扒他的衣服,這衣服好歹也能賣上幾個錢。”
“嗯,總要弄點錢給你看傷,蛋蛋要緊。”
“蛋蛋要緊!”四個字讓剛剛從睡夢中醒來,還在迷糊狀態的易凊之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聲出口,易凊之心中暗道不好。刻意壓低的笑聲透過如墨的夜色,穿過陰森的半片墳地,傳到正要扒死人衣服的兩兄弟耳中,令人汗毛乍起。時逢墳塋中迸出幾盞慘綠色的鬼火,夜風呼嘯,一種陰森的氛圍籠罩了墳塋。
“誰?什麼東西?”
兩人色厲內茬的喊了幾聲,見沒有迴音,互相攙扶着,壯着膽子,小心翼翼的向著笑聲靠攏。
貼服在地面,身側的墳頭很好的掩飾了易凊之的位置,聽着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他心思急轉,這對獵戶兄弟的狠毒他是見識過的,手臂的箭傷雖然不再流血,但上面的血痂還是剛剛形成的。好了傷疤才忘了疼,這傷疤還歷歷在目呢。兩兄弟方才還合計着要將他活點天燈,這會就碰面了,能饒得了他才怪呢。
從本質上來說,易凊之只是迷茫於自身的歸屬感,他的求生還是十分強烈的,不然當他知道自己身患惡性腦瘤時,也不會想方設法找到那個神秘的醫學研究所為他免費治療。不然在白日裏前有狼後有虎的境地中,他也不會機敏的尋找出一條逃生之路。
兩位獵戶走得很慢,腳步聲在這個陰森的墳地里異常的清晰,每一步都像是敲打在易凊之的心頭,急切而又危險。
被惡性腦瘤折磨了四年之久,能夠活下來已經是僥天之幸,看起來還算可以的身體,早就被病痛折磨的外強中乾。赤手空拳對上一個普通人都不敢言勝,面對兩位手持兇器,習慣于山林中捕獵野獸的獵戶,偌不取巧,就只是自取滅亡了。易凊之有些後悔,為什麼在爬上岸之後,沒有找一個合適的防身武器,那怕是一截短短的木棍也好。
腳步聲越來越近,眼見着這對比餓狼還兇狠的兄弟就要發現自己的位置,危急時刻,易凊之也顧不得太多,皺眉間,心思急轉。琢磨着脫困的辦法,
萬般無奈,易凊之悄悄抓了一把沙土,仔仔細細的慢慢搓成細碎的粉末,虛握在手中。心跳咚咚作響,應和着獵戶不斷接近的腳步。待聽到腳步聲十分接近,大約也就一個墳包的距離時,遙遠山林中夜梟一聲悠長凄厲的哀鳴,劃過漆黑幽暗的夜空,突如其來的恐怖,讓山野墳地中包括易凊之在內的三人心中齊齊一凜。
未等這無言的陰森蔓延開來,易凊之先緩過神來,將裝酒的葫蘆利用野草做掩護,貼着地面扔了出去。葫蘆撞在另一塊墓碑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誰?”
疑心生暗鬼,挖墳盜洞心虛的獵戶兄弟,在看向草叢的同時,心中的恐懼到達了一個頂點。
藏在墳包陰影處的易凊之,不清楚葫蘆是否吸引了獵戶兩兄弟的注意,賭博一般跳了起來。
“啊……。”
漆黑如同幽冥的暗夜中,墳頭后突如其來跳出一個模糊的身影,獵戶兩兄弟在驚恐中齊齊後退的幾步,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凄厲而短促的慘叫。
就是這兩步給了易凊之更好的機會,急切的橫跨幾步,搶在兩兄弟的上風處,手一揚,夜風裹挾着細碎的沙土末,籠罩了兩兄弟。
只有點點星光的漆黑深夜,土末融化的在黑暗中。恰逢兩兄弟在易凊之的驚嚇中,正努力的瞪大眼睛,試圖分辨出從墳包中跳出的是人是鬼。因緣巧合之下,易凊之的下流手法奏效的非常徹底。
獵戶的土末入眼,急速流淚的同時什麼都看不見了。易凊之卻不客氣,趁着兩人目不能視之際,兩步竄到他們的身後,無視着健壯的獵戶將他手中的獵刀的掄成一團寒光,看準時機,疾步上前,用盡全身力氣的一腳,自下而上,狠狠的踢在高個獵戶的胯下。易凊之在腿上清楚的感覺到什麼東西爆裂的同時,大個獵戶把手中的獵刀一扔,如同大蝦一樣蜷縮成一團,哀鳴聲中,捂着胯下不斷的在地上打滾。
易凊之來不及多想,彎腰撿起地上的獵刀,反身撲向矮個獵戶。
目不能視的矮個獵戶手持着短棍,聽到大個獵戶的慘叫,一邊大喊着“大哥”,一邊胡亂掄動着手中的短棍向著他大哥靠近。
易凊之轉到他的身側,手中的獵刀反手平端,狠狠從矮個獵戶的腰間斜着向上刺去。漆黑的夜色中,獵刀反射着點點星光,在刀刃之上平添了一抹幽冷。
刀尖剛剛刺入皮肉,矮個獵戶的反應很快,手中的短棍劈頭蓋臉的就沖易凊之砸來。短棍帶着風聲,易凊之心中發狠,咬牙抬起左手對着木棍迎了上去,持刀的右手去勢更急。獵刀先是感覺一頓,澀澀的感覺剛剛通過獵刀傳到手上,獵刀稍稍向上一挑,猛然間順暢起來。
獵刀順着矮個獵戶的肋骨縫隙刺入內腑,矮個獵戶全力下砸的短棍也狠狠的砸在易凊之的左臂上。“咔嚓”一聲脆響。短棍的上的力道帶的易凊之一個踉蹌,不經意間,獵刀橫轉,順着矮個獵戶的肋骨縫隙切了進去,半尺長的傷口鮮血不斷的流淌。
刀鋒入骨,矮個獵戶手中的短棍從手中滑落。
易凊之卻不停的抽刀再捅……,再捅……。
一刀刀,尺許長的獵刀,在易凊之的控制下,冷靜而瘋狂的出入矮個獵戶的肋間。鮮血順着獵刀流到易凊之手臂上,溫熱的感覺提醒着易凊之,他還活着的事實。
直到矮個獵戶的身體開始搖晃,緩緩倒地,易凊之才抽出獵刀,連滾帶爬的向前竄了幾步,回頭察看。
開始就受到重創的高個獵戶也已經奄奄一息,呼吸聲近乎細不可聞。重傷內腑的矮個獵戶捂着肋下的傷口,暗淡無光的雙眼依舊閃着凶光。
易凊之緩緩的坐在地上,手中的獵刀無意識的在地面來回劃了幾下,仔細看看手臂被木棍擊中的地方,腫脹是難免的,揉捏了幾下,感覺還好,應該是普通骨折或者骨裂,他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嘆息着:“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呢?”
“我饒不了你。”呼吸着死前的最後幾口空氣,矮個獵戶依舊滿心的不甘。
“你們何曾想過繞過我?是啊,第一件碰面之時,或許你們只有戲弄之心,其後呢?“殺人者,人恆殺之。沒太多大道理,不過沒殺成我,反被我殺了而已,多簡單。”易凊之嗤笑一聲,掃了矮個獵戶襠下一眼,又看了看蜷縮成一團的高個獵戶,戲謔道:“現在好了,你們兄弟也算是同病相憐,這扯蛋的境界無與倫比了,哈哈。”
隨着易凊之的調侃,矮個獵戶睜圓了眼睛吐出最後一口氣,高個獵戶也不再抽動。拎着獵刀仔細檢查了一遍,獵戶兄弟徹底死透了,易凊之才稍稍放鬆下來,連連大口喘息之後,激蕩的心方才緩緩平靜下來。
或許是在那個神秘的研究所里見慣了病友的生生死死,或許是夜色掩蓋了血腥,總之,即便是親手殺人之後,他也沒有那些小說里那些什麼嘔吐之類的反應,反倒隱隱感覺到解脫。至於獵戶兄弟是基於激憤,還是因為受傷而遷怒,方才緊追他不放,他已經無力追究。
兩具屍體擺放在他眼前矮個獵戶衣裳一身血污,沒辦法再用了。扒下高個獵戶的衣服,胡亂的套在身上,雖然有些肥大,但也將就用了。已死之人的衣服穿在等死之人身上,也沒什麼太多的講究。
胡亂的穿好衣服,他方才有時間仔細觀察被兩兄弟挖開的墳墓。
墳墓修的要比其他的大一些,兩兄弟拉出來的屍身躺在一邊,壽衣的料子給人的感覺有些高檔,應該不是貧民百姓能穿得起的。剩下的其他就不是易凊之能夠看得明白的了。
就着晨曦之前東方升起的一道白光,易凊之向著拉扯着屍體,不經意間的一拽,拉開了死者的衣襟,一本發黃的薄書從死者的衣襟中滑落。“這算是什麼?酬勞嗎?”易凊之嘟囔着,把屍體推進大敞四開的棺槨中,回身撿起了掉落在草地上的書冊。
書冊很薄,大約二十幾張紙用細繩釘在一起。棺槨中濕氣太重,薄書上的濃墨書寫的字跡已經十分模糊了,根本無法辨認。不過紙頁上不知名材料畫成的一個個小人,以及小人身上一條條紅線到還是十分清晰。
這是什麼?武功秘籍?易凊之笑了笑,毫不客氣的揣在懷裏,又幫死者合上了棺蓋,隨意的用獵刀在棺蓋上揚了點土,算是幫死者完成了入土儀式。
忙完這一切,天光已經放亮,白茫茫的晨霧籠罩了易凊之,隨着太陽在東方跳出來,看着漸漸升起的朝陽,易凊之心中忽如其來的升起一股無名之火。
“賊老天,什麼意思?腦瘤也就腦瘤了,死也就死了,在他媽臨死之前給我扔到這個地方幹什麼?小葉子沒了,你給我兩頭餓狼,好容易遇到站着走路的,還他媽是一對雜碎。這是什麼世道,什麼地方?折騰一個等死的人很好玩嗎?
賊老天,我他媽操你祖宗十八輩……。”
罵累了,發泄夠了,易凊之認命般長嘆一聲,沿着墳塋中被人踏出的小路,緩慢的消失在越發輕薄的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