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太尉府屬官
首艦是一艘中型商船,劉義符順舷梯登上船頭甲板,就見十來人列隊齊齊見禮,最前面竟是兩名四十多歲的中年文士,身着常服也不知是何官職。
其身後半步一名身材修長,雙十年紀左右的年輕軍官一身鎧甲,腰佩環首刀,正是張弼,為張翼之弟,表字興范,也是劉義符二表兄,倒是印象很深刻。
“此非常時刻,興范不必多禮,儘快傳令下去起行吧!”劉義符擺了擺手,見那兩名文官正打量自己,便又問道:“興范!這兩位仕人是誰啊?”
“臣是太尉府司馬吉翰,拜見陛下!”不等張弼介紹,右邊那名白靜寬額方臉,頜蓄長須的高大文士上前一步躬身謁見,又指着左側身形瘦長,個頭微矮的短須文士道:“這也是太尉府屬官,錄事參軍郭叔融,因臣二人家宅就在這潮溝東岸街邊,見夜有軍士調動,便來察看,得知原委便帶家眷隨駕,願為陛下盡一份綿薄之力。”
吉翰,字休文,關中馮翊郡池陽人,博通經史,尤擅律法術數,為官清謹剛正,其家是晚期南渡士族,在前朝也是一直得不到重用,很受南方士族打壓,早期隨先帝為軍吏將佐,多從征戰,永初三年轉太尉司馬,仍算是大才小用了。
劉義符一聽,腦中頓時浮現出吉翰生平履歷,不由大喜仔細打量,只見吉翰身形高大偉岸,一身仕人常服的寬袍大袖仍遮掩不住發福的大肚腩,好在自己個子夠高,不然此時必有一種壓迫感,忙上前伸手扶起,大為感動的樣子道:“朕早聞太尉府二位先生之才,可惜不得調用,如今真是患難見忠臣,二位能冒險相投,朕銘感五內啊!”
“陛下言重了,這是臣等本份之事!只是……陛下若果真往京口,恐於事無補啊!”剛才趙伯符麾下義徒營士卒大呼,遠近可聞,吉翰自然聽到了,已先入為主,謙遜了一句,欲言又止。
這時,旁邊郭叔融卻接口道:“不錯!去京口不若移駕蔣山,屯兵以待,只需堅守一兩日,臣等分頭行事,內回城暗訪忠良之臣斡旋,外召援兵策應,則可轉危為安!”
郭叔融是華陰人,表字文淵,庶族出身,曾仕後秦,先帝北伐關中時隨之南歸,擅數術謀略,掌管軍需調度有方,算無遺策,以幹才儕身太尉府,為官清廉,家無餘財,頗受先帝賞識。
相比于吉翰意態含蓄,或者說是穩重,郭叔融所言之策就要膽大冒險得多,成功率大概只有五成,因為內外禁軍都屯駐在建康附近,若外援不能及時趕到,自己就危險了。
郭叔融之策無非是脫離險境就近屯駐,爭取禁軍投效,劉義符事先也早就考慮過了,便即下決斷,嚴肅道:“其中利弊,朕已再三斟酌權衡,但為社稷長遠之計,朕不打算去京口,已決意幸豫州壽陽,二位先生意下如何?”
“壽陽?有建安侯相助,大事可期,此策甚好,臣但遵陛下之命!”吉翰搶先開口,頗贊成此意。
不料郭叔融直皺眉,一甩袍袖,上前一步,面帶不悅之色,凜然勸阻道:“陛下!當此形勢,不可輕率渡江而北幸豫州,應迎難而上,畢其功於一役,否則,大勢去也!如今……內外禁軍為國之根本,陛下只需屯駐蔣山爭取讓士卒投效,則劣勢可逆轉,叛臣可伏誅!”
“文淵啊!你說得確實有道理,可是你難道不知,此等重臣廣結臂助,威信遍及朝野,豈是輕易可誅?陛下事成之後,僅有禁軍護衛京都,卻沒有忠臣輔佐,王謝之流豈是可用,陛下當如何親政呢?揠苗助長誰能心服?而幸豫州可廣納人才備用,方是兩全之策,不可不慎重啊!”
吉翰的考慮顯然要長遠得多,可他的顧慮,郭叔融並不以為然,狠狠橫了吉翰一眼,再逼近一步,鄭重其事的張開雙臂,兩手抱拳虛握,深深躬下腰,意態懇切進言。
“先帝當年成就帝業,多賴北府精兵強將,如今大業已成,而北府何在?內外禁軍是也!陛下若輕易離京,則此等精兵不為陛下所有,可謂是,禁軍在握,祖宗基業無可動搖。陛下今棄禁軍拱手讓人,來日再想奪回,恐非十年之功不可得,陛下,切不可渡江北巡啊!”
聽郭叔融這麼一說,劉義符心中也有點猶豫了,當今之世,還真是得北府者得天下,可軍事只是正直的延伸,有軍而無政如無源之水,無根之木,跛子腳是不長久的,還是吉翰所言更合心意,便順勢扶起郭叔融,搖搖頭道:“文淵先生之好意,朕都明白,不可再說了,望隨朕赴壽陽,可否?”
郭叔融臉色頓時一僵,輕嘆一聲微微點頭,直起身滿是不甘之色看向吉翰,語氣有些蕭索道:“休文,汝必壞國家大事!”
“呵呵……大事方起,某深知文淵才略,然則勿須自負,日久自知!”吉翰不以為意,笑着回了一句。
兩人表現被劉義符看在眼裏,不禁啞然失笑,引兩人進船艙議事,並敦促張弼安排船隊起行。
其後水路暢通無阻,在樂游苑東門橋的湖口處,會合了冗從司馬楊練子所率水師輜重船隊,浩浩蕩蕩向西北過後湖再轉入上新河水道,到直瀆山下的江口小碼頭處,天色一片烏青,已然泛亮。
船隊駛入碼頭舶位停靠,接下來要等後面的內侍宮婢、侍衛、募士營義徒一千士兵乘船趕來,這要一點時間。
座艦停穩了一會兒,劉義符與吉翰、郭叔融、垣護之、張弼等人走出大艙,到船頭甲板憑欄一望,碼頭北面幾個舶位還停着許多中小型樓船,最大的一艘大概有八百料,可惜自此不復為所有了。
“大家!馮校尉帶着幾名冗從營隊主在下面舶道上求見!”
船舷邊一名侍衛過來稟報,劉義符招了招手道:“放舷梯接他們上來!”
片刻,一陣舷梯的蹬蹬聲響中,一名中等身材,卻渾身散發著彪悍之氣的二十六七歲年輕軍官上了甲板,此人面容生得雙眉斜飛,眼窩微陷,目光犀利有如鷹隼,正是冗從僕射馮晏。
其表字安之,祖上為西漢左將軍馮奉世,郡望是長安京兆杜陵,因南渡較晚,一直為王謝高門所排擠,家族多依附於皇室為官。
劉義符看了看馮晏身後跟上來的三名隊主,及六七名從屬軍吏,這也是侍衛外調為軍官,都算是自己的親隨,不由迎上前幾步,和藹地笑道:“有勞安之連夜辛苦調船,接下來還得勞你斷後,若是楊習之接到潤遠將軍及申公休、張興業等人,你可一併帶上。”
“末將有禮了!這些都是奉官家之命的份內之事。”馮晏躬身抱拳,轉頭飛快瞟了一眼後面的垣護之等人,又道:“不過官家確實不宜在此停留,西洲城外江岸與石頭津碼頭那邊,已開始有哨船過來察看,樓船水師暫還沒啟航。”
“他們調兵要按制度,不會那麼快的!”劉義符自嘲地一笑,又道:“那麼繼續接應斷後諸事,就交給安之你了!”
“只要官家處境安全,末將等有的是辦法脫身,另外,末將給官家準備了一艘高大樓船,張帆起行可以更快!”馮晏指了指北面那處舶位的中大型艨艟樓船,忽然見幾名隊主有些拘束,便招手道:“都楞着作甚?過來拜見官家!”
幾名隊主上前見禮,劉義符笑着勉勵道:“你們都曾是東宮班劍,出任隊主是有些屈才,暫跟着馮安之,待到壽陽再作遷轉。”
“我等出身卑微,能隨侍官家左右已是大幸,轉任冗從營隊主也仍是官家親從,若家官不得親政,我等遷轉再高職事又有何用。”
一名隊主恭謹地回話,卻說得頗為有理,其餘幾人皆點頭附和。其實這些人,劉義符只有些印象,當然是不熟悉的,不過現在這處境,只要是個人才,劉義符也要好生攏住了。
一群人在船頭甲寒喧了一會兒,馮晏率軍官們告退,劉義符也率從屬官員與侍衛下船,換乘大艨艟樓船,騰出的船隻可以接引義徒營士兵,待到水手就位升帆后,便即起行,駛往長江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