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卿本佳人
劉義符率申恬、垣護之等人回到木料堆邊,戰場一片狼籍。之前被打倒在地的敵軍沒來得及逃走,都三三兩兩坐在地上,如喪考妣,互相嘀咕着謾罵。
之前陣戰受傷的侍衛們被掉隊沒追擊的找了出來,僅二十來人,在打着火把照明,互相包紮傷口,其餘皆中槊戰死,加上輕傷完好的,大約一百八十多名侍衛,這還是先一步充當弓箭手的基本還在。
“爾等滾到一邊去,勿得再從逆,聽候處置!”申恬直接走過去大喊,一臉凜然之色。
那些敗兵面面相覷了一陣,在有人帶頭下,相繼起身,武器也不撿了,就這麼低垂着頭,唉聲嘆氣走往路邊草地暗處。
劉義符目測一算,除了地上橫七豎八散亂的戰死者遺體,敗兵居然只有幾百人,加上逃散的可能也才一千之數,而最初進入華林園的敵軍,應該有兩千才是,不知剩下一半去了哪裏,頓時有點心驚肉跳,感覺此地不可久留。
“官家!你的槊!”一名受傷的侍衛跛着腿腳,拄着步槊走近,提起打橫遞到了面前。
劉義符伸手接過,看了那侍衛的傷腿心生憐憫,安撫道:“受傷了無須再作戰,但若信得過一眾袍澤,可繼續追隨,若留在此地,以後怕是沒人管你的。”
“某不怕!隨官家作戰,自當一如既往效死。”侍衛咧了咧嘴,一臉無畏之色。
劉義符有些感動,不由問:“好壯士!你叫什麼名字?是何番屬?”
“某是班劍丙隊隊主,叫柳安民,剛才就在後隊,可惜過早受傷,未能盡上大用!”
又是丙隊?是了!之前救自己的第七什什長,應是此人屬下,事後再查查。劉義符便笑了笑,安慰道:“無須遺憾,還有你們大用的機會。”
正說著話的時候,申恬、垣護之兩人已召集侍衛拾撿丟在地上的武器,有的甚至更換了鎧甲,重新列隊,並將傷兵捎帶上了。劉義符便招呼柳安民歸隊,率侍衛們直接向天池泉北岸走去,才前行到侍衛營房小校場外,就見一名內侍謁者急匆匆跑過來。
“官家!不好了!檀護軍率軍士從池南岸迂迴過來,一隊在攻打池北溝渠口張校尉,另一隊去搶奪城牆下的水道口了!”
“什麼?”劉義符大吃一驚,想起之前就沒看到檀道濟,此人果然是兵法大家,這就猜到了自己的部署,但繞着天泉池轉個大圈,應該才到沒多久。
那個檀道濟應該也沒想到這邊的部屬潰敗得這麼快,那麼自己得趕緊過去增援,迅猛擊退他們。否則被他卡住溝渠,這邊收攏敗兵再反攻,前後夾擊,自己可就成了網中游魚,無論是在這華林園,還是外面的建康宮,都是打不過的。
“官家!你不能再冒險了,請讓申某去支援斷後!”聽到內侍的稟報,申恬急忙請示,又轉頭對垣護之道:“彥宗!你帶上傷兵護衛官家去城牆水道口,尋機登船出城!”
“公休!你與興業可要小心應對,事不可為則儘快趕來!”
劉義符意示默許,畢竟這確實是更穩妥的辦法,立即讓申恬調出一百班劍沿池岸趕去,自與垣護之領着八十多名侍衛一直往北面城牆方向快步前進。奈何其中有傷兵,眾侍衛也都沒再打火把,拄着步槊相攜着前行,這速度也快不起來。
直行就繞過了池岸溝渠入水口,劉義符卻能遠遠望到,那邊火把照得周圍通明一片,激戰正酣,弓弦崩鳴,箭矢如雨。
張翼率五十名侍衛及一群內侍分乘二十多條小船,被堵在了溝渠東岸,既要保護水裏船隻,又要防備岸上敵軍密如連珠的箭矢,左支右拙,進退不得。
那溝渠寬不過三丈(7.35米),敵軍一時夠不着,也過不來,卻在岸上密集列隊放箭,侍衛們非常被動,只能猥集在船上豎起小盾抵擋箭矢。另有軍士不知從哪兒找來大木扔入渠中水面,以圖攔阻。
申恬率百名侍衛趕到后,一面列隊在東岸列隊放箭還擊,一面派侍衛拔走渠中亂木,引導小船隊貼近東岸前行。
此時已是黎明前的黑暗,繁星漸漸隱入雲層,快落山的月亮時隱時現,四周一片漆黑,大約已到寅時中,天色很快就要亮了。
不多時,夜幕下青黑色的城牆已然在望,皇城與建康城在此處,只有這麼一道城牆,本來在天泉池北面的城牆開有一道玄武門,門外偏西是宣武場禁軍大營,可這並不在劉義符的掌控,反倒是檀道濟若要調動是輕而易舉,不過這裏是後宮禁苑,他也開不了門,出不去。
天泉池水道的門洞出口在玄武門東面城牆下一里多遠處,牆外御溝護城河與潮溝相通,可直達后湖,能一直通到江邊,走出去就是海闊天空。
儘管水道門洞口只有一丈多寬,水面與拱頂之間也只剩五六尺高,快被漲水淹沒,但遠處就能看到門洞裏面火把光亮忽閃,大鐵柵已經不冀而飛,正有少量軍士划著船隊,打着火把從洞口進來。
劉義符心中一松,沒敢輕易靠近渠邊,抬頭望了望城牆頂,那女牆上明明挑着宮燈,點有火把,竟然靜悄悄的,連個張望的軍士都沒有,如此反常,值守的護軍府士兵必是被軍官彈壓調走。
再看三丈寬的河溝對岸,數百敵軍列隊放箭不止,不時有小隊敵軍抬着大木往河中小船上拍擊推阻,甚至往門洞口拍打,使得小船隊形紛亂,不時發生碰撞。
而渠中河面小船上,早先奉命趕到此地駐守的韓龜壽等內侍、侍衛已不見蹤影,或許是先出城了。船上儘是冗從營士兵豎盾在船舷抵擋,後排則張弓放箭還擊,偶爾有火箭落上船,讓軍士們撲火一陣大亂。
好在外面還有船隊在源源不斷地進來,一溜地靠近東岸,兵力持續補充下,一時互相放箭,倒是勢均力敵,令敵方弓手也有不小的傷亡。
垣護之觀望了一會兒,請示道:“官家!那船隻容不下太多侍衛,咱們離河岸有百步之遠,這在敵方一箭之內,待末將命侍衛以伍為單位,每伍帶一兩名傷兵,以小盾護持一次衝過去登船,官家也不要露面,不然那箭矢太密,還有那大木會推翻小船!”
“好!那你趕緊再調兵分隊,派人傳令公休與興業快快趕來!”
劉義符目光在河中長長的船隊中搜索,始終沒看到熟識的冗從營軍官,不過那些狹長型小船倒都是沒有滿員,每船四五人,衝過去倒不擔心超載。
等了一會兒,垣護之把策略軍令下達,侍衛們分散成十幾個五人小隊,沿空地一字排開,接下來各小隊就要配合著自己帶傷兵衝過去了。
劉義符身前是三名身高體壯的侍衛持盾拼接,自己則舉盾架着頭頂與前面的侍衛,垣護之過來跟在側后,頂上再加一盾,這防護不算嚴密,但絕對比沒有盾牌好很多。
“冗從營將士聽着,準備接應!”
垣護之剛喊了一聲,還來不及下令,侍衛們太緊張,許多小分隊就開始往前跑了,這下沒辦法,劉義符這一隊只好也跟着往前大步狂奔。
此時只要稍慢一點,或停一步就是箭靶,快速跑過去反而能避開,所以,戰陣之上,很多時候就是要猛衝,只有跑得快,敵方弓箭手才難以捕捉目標。
八十多人一齊奔跑,哪怕是分散的,腳步聲的動靜也很大,劉義符還沒接近渠岸,就聽得前面和頭頂儘是一片叮叮卟卟的亂響,舉在頭上的盾牌傳來一陣陣激烈震動,箭矢攜帶的強大勁力直震得手腕一陣酸麻。
好在箭矢也是一波波的,間隔一段空隙時,侍衛小分隊就直起腰加快腳步,這不算長的一段路跑得很不容易,到了溝渠邊時,下面水邊已有冗從營士兵直接在水邊搭上棧板,或直接雙腳蹈水,伸手四處拉人上船,顯得十分忙碌混亂。
渠沿到水邊小船有一段丈許斜坡,小分隊在這裏就無法維持了,且離對岸近,箭矢穿透力極強,更加危險。
“前面的三位小心,自己去找船,官家跟我走!”
劉義符聽到垣護之低喝一聲,接着就被他一手持盾護前,一手拉着就連跑帶跳,幾步到了水邊,馬上就有幾名士兵過來不由分說,以盾遮護架起兩人就推上了船去。
“還等什麼?快划船走,官家在此!”
垣護之一上船就連聲催促,船上正有四五名士兵持盾縮成一團,顯是聽到了,一齊回頭張望了一眼,當即低伏在船舷邊推動木槳,正好前後相鄰的兩條小船也接上侍衛,一起離開河邊前行,倒是分擔了不少的敵軍箭矢。
劉義符此時很有些狼狽,與身後垣護之一起持盾遮護左側,悄然向西岸張望了幾眼,就見數排成隊的弓手之後,火光閃耀下,一名中年大將倒背着雙手,一臉憂慮無奈之色。
檀道濟,堂堂名將竟為賊所用,若此人不附從王弘、謝晦,那麼這次宮變就發動不起來,王謝之輩正是狐假虎威,可惜了。
小船到門洞還有一段距離,幾支大木從對岸拍打下來,劉義符的小船劃得飛快,倒是有驚無險地避過,臨入門洞,劉義符回頭再看了一眼建康宮方向,腦海中竟莫名浮起某句名言:卿本佳人,奈何從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