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忠臣義士何在

第2章 忠臣義士何在

小廳外是一條通道走廊,此處是龍舟二層閣樓上。

劉義符憑欄而立,舉目四望,夜空繁星漸漸稀疏,將要落山的一彎弦月清輝傾瀉於華林園內,天泉池水面銀光粼粼,與夜空點點熒火蟲的光亮交相輝映,煞是靜美。

而南面夜幕低垂處,宮牆阻隔的建康宮黑影重重,如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令他感到不寒而慄。對了!既然要離開建康巡幸州郡,那傳國璽,加帝王六璽、六冕要不要帶?

可這些都在建康宮太極西殿內,現在去取似乎來不及,不過命宮外冗從營調兵調船接應也要時間,不能在這裏坐等,還是得回宮取來。

一陣人聲吵嚷將劉義符的思緒拉了回來,他低頭一看,閣樓下值守的班劍侍衛們開始撤出,很是不情願地嘟嚷着往船頭甲板上集合清點人數,隨後一隊隊順船舷棧板登上雕欄石階,幾隊侍衛去池岸新柳叢下拖出輕舟,大部分則在登岸后打着燈籠火把列隊待命。

五人一伍,十人一什,這很好數,約一百人,只穿了軍服,僅佩劍沒有披甲,不過池岸那邊營房內,另駐有兩百班劍侍衛,武器裝備也全都在那裏,估計很快就會帶過來。

一聲令下,侍從們就可以被調動,看來這個還沒親政,沒什麼實權的皇帝也不是完全的孤家寡人。

劉義符焦慮的心情放鬆不少,回寢艙脫去月白中衣,發現下面是穿了短褌褲的,並不是開襠的,就是寬大肥了點,難怪剛才感覺有點擺。

他自行穿上一身硃紅色大口禱褲,沒有像這時代的人一樣在膝蓋下綁一圈小紅帶子稱為“縛袴”,而是把褲口束緊,變成燈籠褲也不好,乾脆找出兩條帶子把小腿全綁一圈,打上綁腿好多了。

上身再穿上及膝的朱紅窄袖襦袍,腰系軟薄革帶,腳蹬圓頭高靿靴,這就整齊了,只是這夏天若披上明光甲,估計熱得很。

“大家!三百班劍已奉命點齊,只是今日隨值領隊的申恬、垣護之二位殿中將軍心有疑慮,頗有微詞,皆認為這皇城內,大家不應深夜勞動侍衛披甲。”

劉義符回頭一看,是韓龜壽上來了,這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內侍,比喬駒子年長,長着一張胖圓臉,身材也高大微胖一些,更重要的是,韓龜壽比較好讀書,對國朝典章制度與朝會禮儀懂的較多,同樣是早前東宮內侍出身。

“那他們把武器鎧甲都搬出來給侍衛裝備了嗎?”

“正在搬出營房,只是心不甘,情不願,動作未免就不太利索!”

劉義符雙目一瞪,語氣嚴厲道:“去!派個人催一聲,就說朕的一舉一動都是天下大事,不可懈怠!”

“諾!奴這就去……”

劉義符感覺自己過於冷厲了一點,韓龜壽都面露驚奇之色,表情怪怪地多看了自己兩眼,這才轉身下樓去了,大概是自己的氣場有所不一樣了吧。

很快,韓龜壽又回來了,劉義符召他上前替自己披上大約十幾斤重的明光甲。這時代的明光甲只有前後各兩片鐵板護胸、護背,其餘部位甲片編綴是魚鱗甲、札甲的方式,前後開口的腿裙也只過膝蓋,沒有護臂、臂盾護腕、小腿部位鑲甲片的靴子等,只比兩當鎧、筩袖鎧好一點,遠不是隋唐的明光甲可比。

披甲完畢,再左腰掛上弓囊,弓是三石半(衡制一石26400克,約184.8斤拉力)的桑柘木硬梢複合短角弓,因弓臂做得精良,實際不需要那麼強的臂力,普通士兵一般二石半到三石,120到150斤拉力是標配,動聊十幾石弓的絕對不是人。右腰系掛履霜之劍,後背一壺三十支多種類型箭矢。

步槊入手很沉,黑乎乎的複合桿前小后粗,加上尾部紅銅纂可以均衡重量,長七尺,如矛如劍刃的槊頭長兩尺,全長九尺(24.5*9=2.2米)。如果是騎兵用馬槊,則全長一丈零八寸(約2.7米),槊刃長兩尺半,即丈八矟矛,是重騎標配。不過士兵多用普通硬木杆長矛,槊這種威力奇大的昂貴兵器,禁軍都裝備得少,劉義符卻是不缺。

“待會兒你召幾個得用的機靈小豎宮婢,將朕的衣物行李收拾裝箱,搬上輕舟,撐到池北溝渠水道口那裏等着……”

韓龜壽瞪大了眼睛,驚奇道:“大家你真要連夜出宮啊?一旦明天外臣得知,又再進諫,可怎麼應對?”

“你要記住,你是朕的奴婢,朕讓你做什麼,你就要做好,而不是看外臣的臉色。”

明天?若過不了這一關,還能有明天嗎?

原主確實有狎媟群小的嫌疑啊,做事沒譜對奴婢太平和,使得沒威望又不能服眾,交代他們跑腿都要解釋自己的意圖,這怎麼能行。

劉義符不理會一下就噤若寒蟬,直楞神的韓龜壽,一手持槊,一手懷抱着頂有凸脊的鷹棱盔下了閣樓,龍舟一層住着二三十個內侍宮婢,大多熟睡未起,有在外值夜侍立的,這時看他披甲持兵,都面露疑惑,甚至有人想要上前詢問。

劉義符熟視無睹,直接下船登岸,前方百餘步(一步1.225米)外,三百侍衛正在簡陋的小校場上互相幫着披甲,罵罵咧咧,嘟嚷聲一片,顯然被打擾清夢都心裏憋着火氣,看到劉義符過來,漸漸都臉色一肅,動作也輕快麻利了很多。

越過侍衛們的隊列,到了前面營房前,兩名披甲軍官迎上前來見禮,目光對自己這身全副武裝帶着滿滿的探詢與疑惑。劉義符還沒開口,其中一名三十餘歲的高大軍官直接表達不滿了。

“末將聽聞官家欲連夜出宮,可朝有制度不容如此,末將職為殿中將軍、分領殿中班劍直,可奉命隨侍官家於宮中,卻不敢輕易逾制!”

若是平時,這話說得不錯,態度也沒問題。劉義符笑了笑道:“朕記得你叫申恬,字公休,魏郡人,曾祖申鍾曾為後趙石虎的司徒,先帝滅南燕,你與家族父兄得歸國,先帝皆委以重用,這算不算恩遇呢?如今朕有召,你有何理由不從命?”

“末將敢問官家,制從何出?”

“非蘭台尚書宰臣,無資格奉制!你們是天子近臣,只應奉天子之命,奉上級之命,你應聽從步兵校尉、總殿中班劍直張翼的命令,然否?”

劉義符明白,這個申恬是想勸說,自己這樣做會壞了制度,但劉義符哪能鑽他的套路,果然就見申恬還想再爭辯,好在這時旁邊另一名個子矮壯,黑臉瘦巴巴,面容有些丑的二三十歲軍官上面拉住申恬,出聲勸阻。

劉義符看了看這軍官,此人名叫垣護之,字彥宗,略陽桓道人,其祖上仕前秦,后流落南燕,也是先帝滅南燕后南歸,曾為劉義符的世子中軍府長史、兼行參軍。先帝時補奉朝請,轉為殿中班劍直。

所以,這矮丑的垣護之,與自己的從屬關係更深厚,態度就恭敬一些,話也說得委婉多了。

“官家要連夜出宮,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只是……既沒有調令與鑰匙開華林園之北的廣莫門、玄武門,又沒開南面的平昌門,而張校尉更沒有進宮,這讓末將等無所適從,請官家恕罪!”

“誰說張某沒有進宮呢,這不就來了?”

垣護之話才說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幾人轉頭一看,就見一名身材高壯的軍官從天泉池岸邊快步走來,咧着嘴直樂,胖黑臉笑嘻嘻的樣子。

其實他是有點暴牙,劉義符最了解不過了,因為此人是他的表兄,也就是張太后的外侄,名叫張翼,字興業,其家祖上是北方南遷的庶族,父母早亡,少無所依,曾以先帝僮僕牙兵的職事參與了義熙十三年的北伐關中後秦之戰,回京后一躍升遷為太子右衛率,秩四百石。

結果這位表兄自覺地位高了,想求娶南渡高門貴女被人中飭后遭到拒絕,因此一怒而把人打殘了,降職為步兵校尉、總殿中班劍直、兼冗從營軍主。

垣護之大笑,伸手虛引道:“不想興業果真進宮,你來得正好,這不是說話之地,夜露深重,公休若不介意,也一起尊官家屈駕進營房坐坐如何?”

劉義符當然沒有異議,他確實還要開誠佈公,與幾位親近的侍衛軍官好好謀劃一番,然而這時候天泉池南岸一陣人聲喧嘩,並伴有大群人的整齊步伐奔跑聲,只有成隊的軍士跑步才有這樣的節拍。

隨之就能看到,一條由眾多火把組成的火龍繞過了房捨出現在池岸邊,並越拉越長,在這幽暗的夜空格外醒目,其目標方向,正是池東北岸這邊。

申恬、垣護之兩人尚不知情,面露驚疑之色,不禁停步轉頭眺望。張翼卻是臉色大變,立即就手按腰間環首刀,閃步站到了自己身側,驚呼了一聲:“大家!”

“興業稍安匆燥!”劉義符心裏一咯噔,強作鎮定地安撫了一句,又莫名喃喃道:“這就來了!竟然來的這麼早!回宮收取印璽冠服都來不及了么。”

“怎麼回事?這是誰如此大膽,深夜率兵闖宮?待某去看看!”幾人站得近,聽到劉義符的話,申恬恍然大悟,頓時怒形於色,轉身就要走。

“公休止步!聽朕一言!”劉義符轉眼一掃小校場上的侍衛們,這時都已完成披甲,進入裝備齊全待命的狀態,心中一松,膽氣大壯,怒聲大喝:“今夜有亂臣賊子欲闖宮謀逆,忠臣義士何在?何不追隨王駕?隨朕殺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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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漢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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