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82西番茶馬

第82章 82西番茶馬

北門大開。“日子過得日日哩,不知影哩,又該割秫秫哩”議論聲中,數百騎兵魚貫而出。城門不遠有一條斜坡,乃是上下城牆的馬道,馬道下立着十幾匹馬,戰馬旁,幾個漢子拄刀而立,細看,卻是將掣電銃尾部做成了大刀。城門洞子旁也立在一騎,馬上之人一身光明甲,鞍前橫着長槍,鞍后繫着箭囊,正是姬際可。此時,望着馬下的張差與朱榮祖,姬際可道:“俄沒瞧出大哥有甚不是,如何將大哥發往邊墩守哨?既是去大同,一路走了,卻又走單,一路可是兇險!”張差嘆道:“我的事,日後你便知曉了。”說著由朱榮祖手中接過一隻包裹遞上,姬際可雙手接過。張差道:“糖仙芝,桔餅,留着路上吃。”姬際可道:“多承好情,卻叫大哥破費。”張差道:“我哪有錢買這些,是在衙門裏順手牽羊,又借花送佛,略盡區區微忱。”

聽着張差的文拽,姬際可一笑,他一邊往馬鞍上拴着包裹一邊聽張差道:“自有相見之日,今日且結個善緣。”姬際可道:“大哥的身子不大潑拉,臉色不大旺相。”張差嘆道:“不幹身子的事,是昨日嚇得,又用腦過度。”姬際可聞言疑道,甚嗯?正說到這,忽聽身後有人叫道:“姬隊官,如何在此!”姬際可聞言望去,只見一將馳來,那將又叫道:“還不回歸本隊!”姬際可連忙沖張差與朱榮祖抱了抱拳,叫了一聲大哥二哥,驅馬進了城門洞。

姬際可的身影已消失,張差悵然地站着,朱榮祖酸道:“跟着你,俺這個家丁倒給弄成了旗軍,這世路踢騰着沒勁兒。”

二位大人順着馬道下了城牆,正是田時震與吳崇禮。吳崇禮道:“此人非比泛常,待學生走了,需立促就途!”田時震道:“此人關係豈渺小哉,學生豈能不知。”吳崇禮輕聲道:“搪馬不必老成的,馬也休要選快的,西番茶馬就行,要活便活,要死便死,不要弄得不死不活,再跑到北京伏闕上書。”田時震聞言嘆道:“大人此話,學生聽着,只覺心中有鬼,神明有愧。”

見吳崇禮下了馬道,執着掣電銃的親兵立時上馬,張差與朱榮祖也連忙過來。吳崇禮在馬上望向張差道:“賞你幾個褡褳火燒,吃飽了發往大同備御,瞭守墩台,忤在這做甚?”田時震道:“他來送人,是學生叫他來的。”

田時震看向朱榮祖道:“不如得了賞銀回家治上幾畝地,以為寧家之資。”朱榮祖垂頭道:“多謝大人好意,小的身家利祿全在張大哥身上。”田時震聞言搖頭。吳崇禮詫異道:“此人是誰?”田時震道:“河南旗軍,他的救命恩人,明日學生叫他二人伙着搪馬走。”說著,田時震看向張差道:“這兩日,光叫你挨頭子受背興,去大同歷練歷練也好。”張差抱拳道:“撫憲大人不也是去大同,既如此——”吳崇禮道:“大同大了,你知我去哪,難道半路將你丟給韃子?張差,你還欠我幾樣救命寶貝,八月的石榴,該張嘴了。”

張差叫道:“就是殺了小的,小的也沒甚寶貝了!”吳崇禮喝道:“奴才這般與我說話!”見張差垂下了頭,吳崇禮斥道:“駱駝撒花大沒樣!”田時震好言道:“張差,到了外間切勿亂說,明日大同一路兇險,你自家小心。”吳崇禮打斷道:“搪馬走得,他走不得?”說罷,撥馬往城門洞,匯入騎隊之中,田時震也打馬相送。二人剛剛出了城門洞,只聽前頭有人道:“崞縣發憤一擊,一軍皆殲,我這幾個人都快禿嚕光了!一個書生,經見過幾回陣仗?唉,局外多亂指之人,苦矣,苦矣!”

吳崇禮怒道:“可見東路營平日寬縱,以致功令不信,這是見我要解任候勘了。”田時震聞聽抱怨,乃是平日相熟的一個游擊,他高聲叫道:“部堂大人在此!左一錘右一鏨,就你話多!”

夜,流雲不時遮一下那輪皎潔,每遮一下,便有小小的一塊由棉白化作墨黑。燭火中,桌上擺着醬霉肉,黃燜雞,肥腸,水晶肘子,還有一盤鐵山雞油柿。田時震端坐上首,背門的位置叫下首,坐着張差與朱榮祖。張差望着一桌豐盛不安道:“大人,這如何使得!”田時震道:“就算為你餞行。唉,說來罪過,外頭都在熬年饉,為嘴傷心。”張差聞言,連忙起身沖田時震深施一禮,道折殺小的了。田時震心道,但願這不是一桌斷頭飯。他用陝西話道:“苦蔓蔓連着苦根根。”說著,示意張差坐下。

張差坐下后,田時震道:“我說的是百姓,苦蔓蔓連着苦根根,你若真是個有造化的,便多想着百姓。日後你若想起我,想起這頓飯,便想起我的話,想起百姓。”張差道:“大人言重了,小的便是百姓,又有什麼本事救百姓。”

田時震道:“誰又有本事救百姓,便是做一任巡府,也不過是一任之德。今日便算一飯之德,日後你若富貴,遇到那討吃子,多打發一個饃饃,莫放惡狗咬他,也算一飯之德。”

張差聞言,抱拳道:“百姓的苦,小的聽了一路,可要小的背上一段與大人聽?”田時震道:“你說。”張差道:“八百年的旗杆,老光棍,打了一輩子寡漢條子也沒過成個人家。老了,受不得辛苦了,年小時,俄要是有頭牛一天能犁十畝。這世道就是片稀泥糊,任你再有囊氣也經不住班兒里勒掯。”田時震聞言嘆息,張差道:“大人可要再聽?”田時震輕輕搖了搖頭,道:“既是還有幾分人心,便替你周全周全。”張差疑道,大人說甚?田時震卻將話題岔開。二人言說著,朱榮祖在昏暗的燭火中靜靜聽着。這時有人稟道:“大人,許二來了。”田時震聞言起身,往書房走去。

書房裏立着一個瘦高個,乃是搪馬頭兒許二。田時震坐在書案后道:“明日送兩個旗軍到大同,差個久慣勞長的搪馬一路走,要將人全全還還地送到!”許二疑道:“這咱去大同?路上可不靖。”田時震道:“是部堂大人督責下來的。聽到不曾,差個久慣勞長的搪馬一路走!”許二道:“曹三今日由太原回來,他是大同人,是夜不收的哨長,熟人熟路,還一身武藝。”田時震點頭道:“便差他走一遭。”他想了想問道:“俄問你,甚是西番茶馬?”

許二躬身道:“此馬爬坡耐久,山西多山,客商多有騎此馬的。軍中卻不多見,只因此馬跑不快,戰勝了攆不及,戰敗了跑不脫。”田時震聞言搖了搖頭,道:“明日選兩匹快馬!”許二道:“我撥兩匹花馬,原是走寧武關的,口歲小,耐跑也快。”田時震道,隨你主張。

第二天。鄰院的一株雁過紅遞過來幾枝青果,陽光透過一架葡萄斑駁於地,幾個搪馬蹲在班駁之中不停地往碗裏吹氣,時而抿上一口,抿第二口時,便換個地方下嘴。一人道:“唉,遙世界跑,受苦人吆,不知哪天就餵了野狗。”另一人嘆道:“成日滾車道溝子,一些出產也無。”

不遠處,鍋屋的牆上掛着一把涮鍋的高梁刷子,一隻籮匾,一串大蒜,如果再掛一串辣椒那麼就穿幫了,因為此時辣椒還未普及。只聽滋啦一聲,卻是在炸金絲饊子,聞聽聲響,那架葡萄下有人道:“一回來,灰桌子冷板凳,清茶素飯,他坐在家裏風不打頭雨不打臉,獨自受用小鍋兒飯。”

一個方臉寬肩的漢子嘆了一聲,端起空碗起身去了鍋屋。只見兩口鍋里,一口煮着高梁粥,一口煮着雞湯餛飩,那方臉漢子掀起鍋蓋,往雞湯餛飩里啐了一口,又揭開另一隻鍋蓋,盛了一碗高梁粥。他端着碗剛出門,只見雞湯餛飩的主人進了院。一個搪馬起身道:“大人,劉四說,要甚豆油,往馬身上抹點猛火油一樣薰虼蚤。”那官兒聞言怒道:“抹猛火油,娘那個匹,要是將馬燒死了,誤了搪報,他劉四擔待得起么!”有人道:“大人,這猛火油原是治馬瘡的。”那官兒道:“何用你說。馬眼生眵,以臭雞子灌之,馬瘡,以猛火油刷之。我是薰虼蚤,又不是治馬瘡。”說罷衝著鍋屋門前道:“曹三,你受個偏勞,有兩個旗軍要發往大同守哨,你契帶着一搭里去。”

曹三端着粥碗道:“昨兒個才由太原掙得性命回來,焦毛結垢,挺了一晚還沒歇過來,再說北路是驢娃走的。”那官兒道:“知道你勞乏,只是這兩個人是兵備道田大人交派下來,定要全全還還地送到大同!一路小心,走一趟還不是閑打油兒?”

曹三回道:“閑打油兒?山陰,馬邑還叫韃子佔着哩,得沿着內長城往東走,再由渾源北折,多走一百多里,帶着兩個生人遇見韃子還不好藏身。”那官兒又勸了幾句,曹三隻是不言,官兒怒道:“你倒是吱啦一聲,這般不喜洽人!”曹三叫了一聲大人,正待訴苦,那官兒斥道:“少要梆梆,收拾停當上路!”曹三道:“大人,你這不是留難俄么。”

正說到這,只聽隔着院牆有人道:“許二,你這是能舍千句話,不舍一文錢。”正是田時震的聲音,又聽田時震道:“將人全全還還地帶到大同,回來有賞!”許二連忙沖院牆抱拳道:“大人哪裏話,甚賞錢,放着閑錢買官道。都是標下平日不嚴,叫這奴才沒了王法。”

田時震隔着院牆斥道:“游擊衝撞部堂,搪馬衝撞千總,一個比一個沒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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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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