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孤雲出岫 第十八章 被跟蹤了
苗嶺群山的斜月山谷中,劉伶醒轉時已是卯時末。
昨夜落葉城的方向,風雷大震,似乎是下了一場暴雨。
斜月谷本是苗巫的祭祀之地,五仙教初立時,此處山谷本是作為禁地的,後來在那場慘烈的巫蠱之禍后,由黑苗一族領頭的五仙教大部分教眾被誅殺殆盡,后因教內派系理念不合,此處山谷也漸漸被人淡忘了。
最初不過是作為祭祀五毒神君的小山谷如何淪為現下百毒叢生的絕命之所,還得要從兩年前說起。
山谷深藏腹地,入谷口是山崖絕壁處一臂寬的天然孔洞,孔洞四周佈滿倒垂的青藤和苔蘚,外人如不臨近,極難發現。
不過對於那些高來高去的所謂山上神仙而言,某些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山川屏障,就很是雞肋了。
天早已破曉,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晨曦的日光能透過層層灌木照射山谷的少之又少,劉伶視野所及處依舊是昏沉一片。
深坑處的篝火堆已經熄滅,依稀散發餘熱的火堆裊裊升起煙霧,煤炭般黑色的灰燼里三三兩兩迸發出點點的火星,像是漆黑夜空裏的閃亮星星,裊裊升騰的煙霧又像是農家小院早起的炊煙。
山谷中里靜的可怕,只有唧唧的蟲鳴聲顯出些許生機。
深坑邊沿的那處青石上已沒了那人身影,劉伶瞅了瞅那處篝火堆,知曉道長怕是故意在自己醒轉前才悄悄遠去。
他直起身扭了扭脖子,雙臂彎曲抬起,整個人的上半身向後微微傾倒,做了個挺腰的動作。
身後的脊背處如校大龍,傳來一陣陣嗶嗶剝剝的豌豆爆裂般的聲響。
整個人神清氣爽,勁力十足。
劉伶彎腰伸手,從身後石壁處的夾縫裏抽出那把隨身金刀,刀是師父留給自己的唯一遺物。
他抬頭看了眼天色,從懷中取出道長昨晚交給自己的那朵“白骨花”別在腰間,向著山谷外信步走去。
這會兒衙門應該點卯完畢了吧!
也不知道自己一晚未歸,家裏正廳桌上的那盞燭火是否依然亮着!
山谷深坑邊沿處的青石旁,一塊黑色布帛安靜的躺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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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葉城的各條街道上雜亂不堪,因昨晚那場突發的暴風雨沿途好些未及收拾的攤位被吹的七零八落。
一大早,沿街滿城各家各戶都是唉聲嘆氣的忙碌人群。
混雜在來往穿梭各條街道上清理收拾的差奴和撲街中,城北醉花樓的後巷口,一個身穿男裝的清瘦小個身影不急不緩的朝城西那邊而去。
城中的縣府內院中,由張四領頭的一眾衙役正安靜的等候在那,俱都面色凝重。
大堂那邊,縣丞黃大人正和陳文說著話,像是在交代些什麼。
半盞茶功夫過後,陳文出了大堂,步子輕快的向內院走來。
眾人在見到陳文後,各都鬆了一口氣,張四率先迎了上去。
“陳哥兒,黃大人怎麼說?”
張四還算平靜,聲音不急不緩。
“陳哥兒,兄弟們都準備着呢,只等黃大人發話,我們就一齊殺向苗寨。”
王三粗聲粗氣,還是顯得比較着急。
張四眉頭大皺。
這個王胖子嘴巴就沒個把門的,什麼話都敢亂說。
只是不知縣丞黃維和怎麼就說服了陳文,此刻的他一臉平靜,絲毫不見任何擔憂之色。
陳文衝著眾人微微一笑,說道:“放心吧,大人說昨晚就得到監丞大人那邊的消息,劉班頭不過是因為某些事情耽擱了,這會兒恐怕就在打馬回城的路上。”
眾人各自面面相覷,有好些個衙役伸手拍了拍胸口,長噓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為誰擔心。
張四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解,腰間懸挂的鐵尺微微晃蕩。
王三一手叉着腰,一手扶了扶腰間的朴刀,轉頭看向身後的眾兄弟,滿是豪氣。
陳文接著說道:“昨晚雷雨橫行,城內的多處街道怕是雜亂不堪,大人擔心可能會有歹人藉機渾水摸魚,今兒大伙兒就辛苦些,巡街的時候都打起精神來。”
眾人齊齊應諾了一聲,陳文一揮手,眾衙役三三兩兩並作一隊,各自散去。
不一小會兒,整個縣衙內院就只剩下張四,王三和陳文三人。
陳文看了張四一眼,兩人眼神交匯,心有靈犀。
王三站在一旁,猶自按着腰間的那把公門朴刀。
陳文說道:“王三,今日城內恐怕不太平,外面巡街的眾兄弟你帶着點。”
王三有些好奇,問道:“陳哥兒,那你呢?”
“我和張四哥去城東接班頭去,有些話要說,怎麼我們不在身邊,你就想耍懶?”
王三連連擺手,“陳哥兒,你就會打趣我,哪有的事。”
話沒說完,就摸着腦袋邊走邊笑,不一會兒就沒了影子。
張四和陳文對視一眼,兩人最後才出的院子,向著城東的方向走去。
南嶺苗山某處隱蔽的山坳入口處,一個身穿皂衣的公門衙役現出身形,左手腰間配有一把古樸的連鞘長刀,另一邊斜插着一朵白色的奇異花朵。
那人出了谷口,拍了拍身上的衣物,轉頭四處瞧了瞧,眉眼微揚。
他伸出兩指放在嘴邊,一聲急促的口哨聲突兀響起。
哨聲清亮悠長,在清晨的寂靜山坳里久久回蕩。
劉伶側耳靜聽,遠處似乎響起了一連串駿馬的嘶鳴。
不多一會兒,空曠的山坳那頭傳來了噠噠的陣陣馬蹄聲。
一匹駿馬嘶鳴着向此處奔來,看馬具竟然還是一匹公門的驛馬。
那匹馬圍繞着劉伶打着響鼻,用腦袋蹭了蹭劉伶的身子,鼻子裏猶自噴着熱氣。
劉伶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老夥計,我就知道你肯定還在。”
駿馬前蹄奮起,高昂着頭顱,興奮不已。
劉伶翻身而上。
一人一馬向著落葉城方向疾馳而去。
城東福客樓後堂的某間客房內,某人頂着一對熊貓眼,躺在床上唉聲嘆氣。
昨晚那場不期而至的暴風雨實在擾人清夢,李雲風被吵醒之後就一直沒有睡着,提心弔膽了一整晚,生怕一個不小心,小小的客房就給雷劈倒了。
好不容易睡著了吧,又給窗外嘰嘰喳喳的嘈雜聲吵醒,李雲風半睜着雙眼來到窗前,剛想破口大罵,推開窗戶一看,遠處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不知不覺間已是破曉時分。
這不,某人想睡個回籠覺也睡不成,這會兒正苦兮兮的躺在床上,瞪着一雙老大的黑眼圈,對着床頂碎碎念念。
窗外的街道上動靜越來越大,就算捂着耳朵還是有絲絲縷縷的嘈雜聲傳入腦海。
李雲風給煩躁的不行,索性穿好衣服,推開房門,下樓去了。
簡單的洗漱過後,李雲風在前廳的一樓囫圇的吃過早餐,跨過福客樓的門檻,晃悠悠的出了大門。
他昨晚就已經在掌柜的那邊預留了幾天的房錢,直到離開前,凡是在店內的花銷都算在內。
櫃枱那邊,掌柜的瞧着那人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又頂着一對大大的眼袋,一看就知道是昨晚沒睡好。
他微微皺眉,似乎是想起了昨晚衙門那邊的吩咐,伸手招來店內跑堂的小廝,附在他耳邊叮囑了幾句。
那小廝頻頻點頭,得到掌柜的示意后,一把扯下肩頭的布褡子。
李雲風離開福客樓一路朝城北而去,那小廝就一直悄悄的尾隨在後面,前後始終保持着幾十步的距離。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嘈雜異常,李雲風就這麼晃晃悠悠的閑逛了半個時辰,不知不覺間抬頭一看,竟是到了醉花樓附近。
天色雖早,醉花樓附近的那處酒肆卻已有三三兩兩幾個坐着吃早茶的老熟客,醉花樓這座名動一城的銷金窩,門口處也是人來人往,絲毫沒有因為昨晚那場突然而至的暴風雨影響了生意。
李雲風眯了眯眼,摸了摸懷中的那張銀票,意氣風發的正了正衣襟。
一位容光煥發的老嬤嬤站在醉花樓的門口,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笑的合不攏嘴,手中的那塊香絹甩的飛起,步履從容的接待着每一位來往醉花樓的客人。
彷彿眼中進進出出的倒不像是一個個大活人,而是一塊塊閃閃發亮的銀錠。
在眾多發亮的銀錠中,有一抹青衫格外惹眼,老嬤嬤瞅了瞅,有些眼熟。
只是還不等她迎上去,那身穿青衫的年輕公子哥卻是突兀的調轉腦袋,轉身離開了。
李雲風剛要邁步進入醉花樓的時候,左眼的餘光一撇,無意中看到有一個熟悉的瘦小身影從醉花樓的後巷那邊轉了出來。
他定睛看了看,有些想笑。
雖說那人穿着一身男裝,略顯寬大,但還是給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李雲風心下好奇,這小丫頭外出沽酒那會兒猶自是丫鬟打扮,也不見她有任何避嫌的舉動,這會兒怎麼喬裝打扮起男人來了?
獵奇心起,他悄悄的挪動腳步,不動聲色的跟在後面。
他倒要看看,這小丫頭到底有什麼秘密,是不是又跟她家那位苗娘子有關。
熟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正是醉花樓翠玉的小丫鬟穿着一件灰色長衫,似模似樣的走在通往城西的街道上。
李雲風跟在後面,瞧着小姑娘一本正經的走路姿勢愈發覺得好奇,腳下不由的加快了幾分。
身後幾十步遠的距離,一個身穿褐色短打的小廝放下手中的蘿蔔,急急跟上。
相距不足十五步,李雲風仔細看看了,那小丫頭身上穿的衣服頗有幾分眼熟,與那日她拿給自己換上的灰色寬袖長衫竟是一般無二,只是在尺寸上差了些。
李雲風差點沒忍住,捂着嘴巴偷笑。
記得那日小丫頭在給自己衣物時就曾說過,那件衣服是她家小姐的。
就此刻的光景來看,不難猜出,這對主僕大小兩個女子,平日裏女扮男裝偷溜出去,多半是以同胞兄弟相稱。
身後兩個鬼祟的男子就這麼亦步亦趨的跟在後方穿街走巷。
大約小半個時辰左右,小丫鬟在一處行人稀少的通巷邊駐足不前,似乎有些猶豫。
李雲風側身躲在一處屋檐後方。
探頭看去,正對小丫頭的前方不遠處,有一間規模不小的院子。
院子大門的匾額上寫着五個大字,“同和染布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