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家亦無鄉
點點燈光交疊輝映,照在玄空鐵青的面龐上,他斜睨了一眼正殿廊口處的森森白骨,表情越發痛苦,彷彿什麼慘酷的過往,啃嚙着他的心靈。
“我已入魔,如何導你向善!”
“入魔?”
“不錯!當年爛陀寺被六派圍攻,全寺上下唯有我這個最沒用的小沙彌苟活了下來。主持把我帶倒這座地宮,他和最後追殺過來的敵人也同歸於盡了。之後六派守在山下的那些掌門、長老們發現他們的弟子沒有返回,於是在爛陀寺死守了一個月,這地宮裏沒吃沒喝,你猜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哈……”
玄空剛慘笑了一聲,嘴裏再次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伴着眼淚,潤濕了地下的泥土。
“您不會?”
“就如同你想像得那樣,這些屍體成了我唯一可以得到的食物,我的尿液讓我不至於渴死……呵……可惜我沒能力去滅了這六派報仇,這些年,我每年都會尋些這六派落單的弟子殺戮,也不問他們參沒參與過對爛陀寺的屠戮,我早已經變成了魔鬼,試問,還有什麼資格引你進入佛門……”
任平生突然跪倒在玄空面前,凄然道:“無論您是仙是魔,是人是鬼,您養我,教我,既然做不成父子,今日我就拜在您的門下,做您唯一的弟子。”
任平生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個頭,等他起身時,額頭已經破開了幾道口子,淌落的鮮血也迷住了雙眼,這也讓他俊秀的面容平添了幾許邪氣。
“好……咳……我偷生了三十二年,沒能完成主持所託,現在我把……重建爛陀寺的重任交給你了……”
任平生雙膝着地,爬到玄空身前,悲聲道:“師傅,您……”
“孩子,這都是緣法,我該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佛祖!”
“不!師傅,您不能丟下我,嗚……”
“孩子,你把鑰匙插入祭壇右邊的鎖孔中,左三右六,一共擰動九圈,快去……”
任平生依照玄空所訴,將金燦燦的鑰匙插入鎖孔,向左擰動了三周,又向右擰動了三周,“咔!”的一聲,祭壇從中間升起了一朵白玉蓮花,蓮花上拖着一本書卷和一顆血紅的舍利子。
玄空爬到祭壇前,拜了三拜,雙手合十,肅然道:“爛陀寺十八世弟子玄空,今將我寺重寶交與十九世弟子任平生,望佛祖保佑我寺香火重燃,傳承不滅,南無阿彌陀佛!”
玄空取下書卷和舍利子,珍而重之的交給任平生,莊嚴的說道:“平生,這本就是《如來心經》,是天下間一等一的聖級功法。世間修鍊,共分破愚,遁道,黃極,玄滅,地劫,天變,悟法,創界八大境界。天變即為大宗師,為師天賦有限,修行到地劫境就再難寸進,咳咳……你父親天份極高,年僅三十歲就修行至天變境,成為古往今來少有的大宗師強者!”
“那您當初為何沒有將《如來心經》交給我爹?”
“你父親乃天下間一等一的豪傑英雄。”玄空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惜他太驕傲了,驕傲到視任何神功絕藝如無物,他想要憑藉自己達到創界境,進而探尋那至高無上的極致境界。你可知當初為何六派不惜血洗爛陀寺上下,也要搶奪這《如來心經》?”
“為什麼?”
“我輩修行,天變最艱,悟法最難,天地之間法有三千,明悟一道便可成神做祖,而《如來心經》中就有讓人明悟法則的門徑。”
“什麼?”
任平生雖然和玄空隱居邊陲十餘年,但可不代表他是一個修行小白,他現在已是破愚境大圓滿,馬上就能進入遁道境。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所謂遁道便是找尋到適合自己修行方向,從而在丹田孕育一顆道種,道種可能是一柄劍、一把刀、一種神獸、一團火焰,也有可能是一朵奇花、一棵異草。
這個世界只有一個人悟通了無情劍道,達到了悟法境界,他便是天劍山莊莊主上官清風,他已達到舍劍之外再無他物的傳奇境地。
“可惜我修行《如來心經》這麼多年,始終沒有頭緒,當年爛陀寺的主持靈門大師也只是修鍊到了天變境初期,只有創寺祖師天僧法衍達到了悟法境界。”
玄空臉色潮紅,一臉的神往,旁邊的任平生看到這種情景卻心神大變,顫聲道:“師傅……”
玄空慈愛的撫摸着任平生的頭髮,微笑道:“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孩子,我大限已至,你也不必悲傷,人終有一死,那顆舍利子裏據說封印着一滴創界強者的精血,我也不知道該如何使用,記住,不到地劫境不可行走中原,如果你有一天達到了天變境,可往南到百越,那裏山川眾多,民風淳樸,而且遠離中原門派,在那裏重建爛陀寺,當不會遭遇變故。”
“師傅,徒兒記住了!”
玄空雙目泛起最後神采,厲聲道:“記住:第一,不許對任何人提及身世來歷,第二,不許報仇,第三,我的遺骨就留在這裏!”
任平生悲聲道:“師父……”
“孩子,你還有大好年華,爛陀寺能建則建,一切隨緣……你如果碰到好的女子,就……不要讓將軍斷了香火……”
“師父,您不要再說了……”
“師祖,徒兒回家了!南無阿彌……”
玄空突然斜倒在任平生懷中,雙手緩緩垂落,臉上露出了解脫的笑容。
“師傅!”
任平生抱着玄空無聲無息的屍身,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灑落在舍利和《如來心經》上,因為悲傷過度,任平生直接昏厥了過去,完全沒有看到《如來心經》和舍利子漸漸靠近,最後融合在一起,化作一道虹光,隱沒於他的劍眉之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任平生醒來后,不僅苦笑了一聲,他的腦海中莫名多了一個人一生的經歷,其中包括《如來心法》的修行經驗。任平生木然的看了一眼玄空,沒有淚,也沒有哀傷,彷彿一切都已煙消殞滅,一夜之間,他自己也不再屬於自己,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他眼前是一片灰暗!
將玄空屍身扶倚在祭壇上,任平生端端正正行了三個叩拜大禮,起身漠然離開了地宮。
東方微微亮起光輝,夜盡天明了!
入口再次消失,踏着晨風中的水路,任平生離開了爛陀寺。
燕山的霧很濃,山裡起霧是極平常的現象,有時會整天不散,但燕山卻很特殊,四季皆是如此,分不清東南西北,自然也就沒了方向的對錯。
想要在燕山行走,不是經年的遊俠,或者超絕的宗師,是走不出這昏昏噩噩的山脈的。
任平生此時已行至半腰,霧氣稍薄的時候,他看到一個消瘦的身影忽遠忽近,濃霧籠罩,這個身影又消失了,直等到他攀上山巔,踏雪獨立的時候,才真正看清此人相貌。
這人是個妙齡女子,穿着打扮,絕對不是普通村民,身背一柄鑲滿各色名貴玉石的寶劍。
“小和尚,你要到哪去?也許我們可以結伴而行,看你連遁道境都沒有達到,一個人獨行很危險的。”
“我只是一個過路的異鄉人,燕山地處邊塞,終年霧隱霧現,也沒有什麼妖獸光顧,至於攔路剪徑的賊盜,小僧只有一副臭皮囊,想必有佛祖保佑,這些人對我也不會有什麼興趣!”
少女很不自然道:“我不能見死不救,我一定要護你出了這燕山。”
少女名叫上官明月,父親是燕國護國上將軍上官清雲,天變境初期的大宗師,不過上官清雲最讓人感嘆的不是他的修為,而是他有一個弟弟,天下間第一高手上官清風。
上官明月這次是翹家私自跑出來的,很像三流的江湖爛俗故事。上官明月這次離家出走的原因很簡單,不是逃婚,也不是追郎,而是她的母親逼她進入瑤池修行。瑤池這個門派很有意思,門中只收女徒,而且這些女性門人無論修為還是樣貌皆是上上之選,因此離開山門的弟子均嫁的很好,要麼是高官貴族,要麼是英雄豪傑,所以這個門派雖然只有一個天變境中期的高手,卻無人敢惹,畢竟女人報復起人來的手段最為可怕。
上官明月之所以非要和任平生同行,是因為她迷路了,儘管她是黃極境中期的一流高手,修為遠遠高出任平生,可惜不識路只能在山裏徘徊,除非有一天她達到了地劫境,可以御器凌空,就可以無視窮山惡水了。
“那就多謝女施主了!”
任平生也知道上官明月強詞奪理的原因,本着與人為善,予己為善;與人有路,於己有退的原則,便也答應下來同路的要求。
霧氣又合,二人的身影被掩沒,一男一女在迷霧中有一句沒一句開始了閑聊。
“小和尚,你叫什麼名字?”
“慧苦!”
“我是問你俗家名字?”
“任平生!”
“這個名字很洒脫,比你法號強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