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 章 回憶篇·再會
無象之城,窮天之極,是南朝梁立國以來便深深紮根的都城。
再走在無象城的街道上,顧語吟有些悵惘,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那日,曾和那人約見的小巷。
“語吟。”
聽到男子的一聲低喚,顧語吟和丫鬟玉子同時抬眼望去。
“參見太子殿下。”來人正是顧語吟不久后的夫君,當今備受皇恩的太子殿下——遲離。
身着紫衣華袍,以一襲蛟龍之紋作飾,約莫二十齣頭的年紀,劍眉星目,下顎的稜角分明,高挺的鼻樑之上,一雙墨色瞳孔現在格外攝人心魄,是了,這邊是現如今京城沸沸揚揚傳頌的太子殿下。
見顧語吟施施然行禮,太子只三步並作兩步朝着她們走去,邊走邊說道:
“快起來,你我之間,無需這般。”
顧語吟道:“太子厚恩,小女子愧不敢當。”
“那份旨意,你只當做…是恩德么。”
太子的心裏此刻也是如鯁在喉,他明白自己並未鍾情於顧語吟,娶她也是另有它意,可今日聽聞此語,不知為何,心中莫名難耐。
顧語吟回答道:“太子和我,都心知肚明。”
“也罷,也罷,只是你要信我,”
太子與之對視,兩對絕色的雙目各有千秋,眼底,卻又流轉着不一般的華波。
“我絕不會,做傷害你之事。”
喉結微動,又補充道:
“看在我們是多年好友至交。”
“多謝太子殿下。”
見顧語吟又要行禮,太子連忙扶起,不經意間拉着她的手出了小巷。
“爺這是…”太子的侍從千策也少有的皺起了眉頭。
“看上我家小姐了唄。”
玉子身為顧語吟的心腹,她和太子之間的事自然也是知情的,她只覺得這兩人都還沒認清自己的心罷了,剝開迷霧,一切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千策懶得解釋,跟着大步邁出了小巷。
“你等等我!”玉子雖是習武之人,步伐倒也沒有戰場廝殺多年的千策來得迅速,只得小跑跟上三人的步伐。
千策跟在太子和顧語吟身後,眉頭不自覺擰成心中結。
七日前,太子府中。
“太子,您回來了。”
太子派去邊關駐守,而千策作為太子最得力的心腹則是留在了無象城內,負責盯着這城內的一舉一動,以及,那個人。
“嗯。”太子遲離徑直走到主位坐下,來不及褪去的鎧甲還彰顯着主人這半年來的風塵僕僕。
千策行禮:“事情已經辦妥。”
太子接著說道:“三日後,我要去丞相府提親。”
千策驚訝:這麼快的么,如今此事正是風口浪尖。
千策不卑不亢:“殿下可以稍緩擱置此事。”而後看了一眼太子陰晴不定的臉。
太子皺了皺眉,而後開口:“無妨,你去準備就可。”
千策還想說什麼:“皇上那……”
太子只擺了擺手,讓他退了下去。
半月前,太子府內,千策收到太子即將回京的書信,筆下提及的,還有另一件事,事關那人。
千策默然,此事雖不像太子作風,還是一如既往的早早辦妥。
男子不過二十年歲,劍眉斜飛入鬢,薄唇微抿,一副好骨相絕佳風華,跟在身旁的女子小巧玲瓏,天姿國色。
太子和顧語吟這對京城輿論風口浪尖上的未婚夫妻出現在無象城最繁華的景陽樓外,一時間便引起了諸多側目,其中也少不了對顧語吟指三道四的竊竊私語。
“她怎麼還有臉出來。”
“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太子?”
“也不知是用什麼狐媚法子暗地裏還爬上了太子的床。”
“這樣的人,怕是被情夫拋棄了難耐吧。”
“就是就是……”
這些,自然落入了聽力敏捷的太子耳中,威嚴的目光掃去,那些或帶着鄙夷眼光,或帶着話語擯棄的人一時間都噤了聲,見身旁的顧語吟神色如常,這才拉着她準備邁進這京城最負盛名的景陽樓。
“太子,”顧語吟忽然出聲喊住了他,見他探詢的目光傳來,眼神示意了下太子緊緊握住的,她的手腕。
太子連忙心領神會的鬆開,並道歉:“抱歉,我唐突了。”
即將成為夫妻,大庭廣眾下拉手倒也沒什麼,這是顧語吟這實在特殊,她縱使心中清楚太子娶她是出於某種情況的利用,但不願再給其抹黑盛名。
“嗤。”不屑地笑聲傳來,一名身着鵝黃色連衣裙的少女攔住了顧語吟的去路。
“在這演清純戲碼給誰看呢。”
少女臉上帶着十足的不屑,連同着發尾的那隻金翎步釵,浮華無妄,少女一開口,語氣便是咄咄逼人:
“太子的手,你配么。”
“我配不配得起,不勞廖大小姐操心。”
眼前這個少女,顧語吟也是認得的,戶部侍郎之女廖夢竹,在京中的小姐圈子中,沒少仗着家室欺凌旁人,平時敵不過顧語吟,今時今日,這落井下石的第一人她堪堪上趕着來了。
未等廖夢竹回答,太子便開了口:“顧姑娘是本王的王妃,請廖小姐自重。”
太子隱去了那個“側”字,咬重“王妃”兩字,縱使廖夢竹再如何心大無腦,也聽懂了幾分個中猜意。
廖夢竹不甘的跺了跺腳,將手中的絲帕不自覺的揉在手心:“太子哥哥~”
嗲嗲的語氣只叫太子身後的千策都不禁抖了抖一身的雞皮疙瘩,如此這般矯揉做作的女人,千策只覺太子和他一樣欣賞不來。
“請廖小姐自重。”太子只丟下這句話,便帶着顧語吟上了二樓的包間。
沒了太子,廖夢竹丟的臉也就曝露在這所有人的面前,多年來的仗勢欺人,本就讓她在京中的名聲比起哪怕如今稍有敗壞的顧語吟那也是好不了多少的,今天這一出,丟臉的可就她一人。
聽到旁人的嘲笑聲,廖夢竹緊緊咬了咬牙:
父親本說此次便要將她推薦作太子妃,太子此番惹得陛下不悅,一場好夢已經落空;今日,又在這麼多人面前受辱,這口氣,她廖夢竹絕不咽下!
二樓包間內,屏退了玉子和千策,太子和顧語吟自是面對着坐在了窗邊的琉璃台旁。
“吟兒。”太子望着對面的顧語吟溫和地笑了笑,“這樣喚你,可好?”
顧語吟看向樓下的風景,淡淡地說了聲:“無妨。”
從前太子人前喚她顧小姐,人後頂多一句“語吟”,如今即將成親,一聲“吟兒”倒也喚得。
顧語吟將目光從窗外收回,看向太子:“我只疑惑,為何是我。”
“為何不是你。”太子語調平緩,看不出喜怒悲歡。
顧語吟說道:“你可知,我現如今是配不上你的。”
太子嘴角扯起淡淡的弧度:“有何配不上的呢,既是你,便只能是你。”
顧語吟無心和他打着太極賣關子,開口一刀乾脆了斷:
“你若為了丞相府,語頌才是最佳人選。”
見太子不語,顧語吟淡淡品了口景陽樓新上的點心,淡淡的花梔香味,當真是上上品。
“你若是為了報復書韞,現如今拿我開刀,可真是晚了。”
顧語吟轉過頭去,不讓太子聽出聲線里的顫抖:
“他與我,已無干係。”
書韞是太子親手抓獲,顧語吟自是知道,不過少年人的動心,又有什麼理智可言呢。顧語吟當初只當她和太子清白,故而飛蛾撲火,不論其他,如今,倒真是諷刺。
太子說:“我知道,你和他的關係。”
太子又說:“我雖於你無真心,但入了府,我定好好待你,不虧待於你。”
顧語吟自嘲地笑了笑:
“沒想到這失了德的丞相府大小姐,對這太子殿下,竟有這樣大的用處。”
太子皺了皺眉:
“自輕自賤,不是什麼好事情。”
“這話,我也並不多言,”顧語吟站起身來,端起桌上的酒杯致意:
“多謝太子殿下。”而後一飲而盡。
太子亦舉起酒杯回禮,那人囑咐的事情他都已經做到,他的話語他總是學不會拒絕。
顧語吟走後,不久,包間的門又被人推開:
“本王可是來晚了。”
帶着爽朗的笑聲,來客正是三皇子——遲嘯宇。
當今聖上共有四子,大皇子遲離三歲立為太子,二皇子遲運凌幼年夭折,三皇子遲嘯宇乃當今貴妃所出,五皇子遲懷風尚幼,世人皆知,將來的皇上不是大皇子,便是三皇子,也只有這兩位,能爭一爭這至尊之位。
三皇子男生女相,容貌如畫,漂亮精緻,唇若塗脂,眼含桃花。這種風儀,像極了容貌極美的貴妃娘娘,得以皇上親自取名遲嘯宇。較之天賦,三皇子並未遜色於大皇子半分,貴妃娘娘乃外族和親,母家比起其他娘娘並不算弱,可到底非本國之人,皇位自然也不會在其子遲嘯宇頭上動心思,可不代表,遲嘯宇對着皇位,並無半分覬覦之心。
多年來的明爭暗鬥讓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不過天大的事也不會鬧到明面上來,也還算是兄友弟恭的表面之相。
“大哥這是和佳人飲酒暢談吶。”一入門,遲嘯宇便看到了太子對面那樽金盞花杯,拿起觀賞,連嘆了兩聲精緻,方才放下。
“比不得三弟,聽聞弟妹誕下麟兒,恭喜。”太子示意,千策走上前來遞上一個玉錦禮盒。
太子說道:“這物恭賀侄兒滿月,三弟可不要嫌大哥出手小氣。”
三皇子回禮:“哪裏哪裏,大哥之禮,必好好收藏。”
打開錦盒,是一把金鑲玉式長命鎖,那玉通體澄凈,一看便是世間難尋的寶玉,三皇子遲嘯宇贊道:
“好玉,我可要替小兒多謝他的皇叔了。”
太子笑笑,不同於剛才的溫和,這個笑容,甚至連眼底都沒有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