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道觀,小乞兒
不周山外百里有餘,一處小土丘上,坐落着一座破舊無名道觀,舊道觀內屋不大,正廳偏廳兩間屋子。
正廳放着一座泥塑道像,可能年代久遠,加上香火不濟的緣故,道像上不僅色彩流逝,露出裏面的黑色泥土胚子,更是在周圍結滿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網。
本來這道觀百年前還算得上香火鼎盛,來日間門客眾多,那時道觀除了佔地百畝以外,修飾的也是古色古香,別有一番韻味。
當時觀內弟子也有數百,往日間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當時這道觀祖師爺修的是這天地中的人道,某一日金光閃爍,白日飛升,惹得當時觀內觀外數千人同時跪地叩拜仙人,道觀也藉著這祖師爺的氣運,昌盛了幾十年,可後來觀內道士吃喝嫖賭,落得個凡塵煙火之心,再無天地人道修習模樣。
後來道觀破敗,道士們也多數離去,可有一少年心思純凈,習得當年祖師爺的人道真意,坐在這破觀中,轉眼就是百年,到現在,已經是耄耋之年。
可就在今夜,這破觀外一道藍光閃過,老道士以外自己修行幾十年終於有了轉機,可以得道飛升,做一做那逍遙一世的仙人,誰知在觀內靜坐許久,也不見得體內道韻自生,神力自涌,倒是坐了許久后,腿麻肚餓,還是那凡人姿態。
老道士心覺這老天玩弄於自己,想着洗漱洗漱,睡覺去吧,也能省些個糧食,人老了吃的少才有心思打坐悟道,不然每每想起觀內米缸總是薄薄一層,總是唉聲嘆氣一番,下山畫符換糧去罷。
可見這人道比之於仙道天道,還是逃脫不得受凍挨餓、生老病死。
就在這老道準備入睡之時,破觀外一聲嬰兒啼哭,嚇得老道一個激靈,想着自己人道修行幾十年,沒成仙不說,怎麼著還招惹了一些個魑魅魍魎,妖魔鬼怪?
老道不敢大意,這道觀內處不周山外的一處矮山中,除了山下有個小聖村以外,方圓幾十里內也沒有個生人,村裡村民不過百二十戶,老道常常下山結緣,也不曾聽聞近日有誰臨盆。
沒人生孩子,那這嬰兒是這麼會事兒?常言道,深山老林出妖魔,可這道觀也不算深山,更不算老林,比起不周山來講,連個小土包都算不上,天地靈氣更是匱乏,也不見得有妖能在這裏修行。
老道士皺眉一嘆,只覺着自己大限將至,這觀外小妖怕是老天派來收他的,當下,老道沐浴更衣,換上嶄新道袍,將那泥塑道像周圍的蜘蛛網給收拾了一番,而後跪在看不出是甚人的道像下,擺了擺衣袖說道:“老道李常明,今日大限已到,拜叩道家祖師爺后,我便出門尋那小妖精,若祖師爺有靈在上,保我日後投一個好胎,也讓我嘗一嘗那修仙道是何滋味。”
言罷,老道磕了三個響頭,一擺道袍,臉色嚴峻的走向觀外。
道觀破損不堪,觀門只是一個陳年朽木折下來的木板,平日夜裏擋在觀前,也算是一個可遮風擋雨的木門了。
老道在木板子前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氣一腳將板子踹開,平日裏修身養性打坐悟道,所以這老道雖說有些蒼老,身體倒是不弱。
觀門木板被老道一腳踢開兩三米,老道此時也算是氣勢如虹,當即吼道:“小小妖孽,還不……”
話為說完,一聲啼哭自老道腳邊傳來,那哭聲愈演愈烈,聲音清脆嘹亮,聽着是個正常嬰兒啼哭沒錯,可此刻深夜無光,風聲如濤,四下無人,腳下有鬼!管他是不是正常嬰兒,這個時候誰哭誰他娘的就不是人!
老道也快哭了,閉着眼睛,渾身顫抖的說道:“你爺爺誒!有本事給道爺一個痛快,在我腳邊痛哭算怎麼會事兒?覺着我這老人家老胳膊老腿的不好吃就快走,難不成還讓道爺我給你尋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打打牙祭?”
老道閉上眼睛,準備引頸受戮,想着這小妖怪要是痛快一些,自己也能少遭罪,若只是吸血還能留個全屍,他日若有人來這道觀走訪拜門,也能給自己立墳一座,省的變成孤魂野鬼,沒得歸處。
等了許久,老道甚至將自己死時的樣子都想了好幾個,可還是不見腳邊妖怪有啥動靜,壯着膽子,偷偷睜開眼睛往下一瞥。
“媽呀!”
老道大呼一聲,肩膀一聳,脖子一縮,三步並作兩步,雙手抱頭跑到一邊,剛剛看到了什麼?
一個白白嫩嫩的嬰兒,襁褓外裹着一層藍色絲巾,散發著淡淡藍光,顯得妖異無比。
看樣子這嬰兒鬼修行也有些道行了,練得人身不說,體外都有妖光顯現,怕是那一尊大鬼來此,吸入精氣,精進修為。只是為何在哪裏哭泣良久,也不見得這嬰兒鬼過來撲殺一番。
漸漸的,老道心思一轉,莫非這嬰兒鬼不吸人精氣,而是吸收日月精華,練得天地長生大道,是個好鬼?
嬰兒哭聲漸漸微弱,倒是這風聲怒號惹人心驚膽戰,老道看着嬰兒遲疑片刻,而後一步邁向前方,抱起那襁褓入了道觀。
“是人是鬼說一聲兒,好讓老道有個心理準備,看是喂你人奶還是喂你人肉。”
即便是入了道觀,老道還是心存忌憚,生怕這小東西給他一個回馬槍,為的就是人死前這精氣神散開,流入屍體當中,讓這血肉更加鮮美可口。
老道抱着嬰兒跪在了泥塑道像下,等了一會兒也沒見這小兒出言說話,這下老道才真正放下心來,將嬰兒放在泥塑前,探頭看了看。
發覺這孩子白嫩如霜,粉妝玉砌,乍眼一看煞是可愛,可再仔細一看,又覺得這孩子面色蒼白,像是早夭之像。
“誒,苦兒,生父母者不養,實乃天地第一憾事,出世靈胎未成,便有早夭之像,乃天地第二憾事,養而人家不尊,乃天地第三憾事。”
老道跪於蒲團之上,輕嘆三聲,“也罷,你我皆是命不久矣,往後日子,也算做一個伴吧。”
觀內余米半瓢,老道與嬰兒分食之,道士吃米,嬰兒喝湯。
……
恍惚十年已過,嬰兒竟神奇般的活了下來,只是這觀內老道卻垂垂老矣,人道未成正果,身體卻先支撐不住,每日稀飯鹹菜寥寥幾口就罷,終日卧於觀內爛床之上,手摸腐朽襖被,長嘆不能成仙成道。
十年時間,嬰兒已成風華少年,只是常年營養缺失,面色蠟黃,而且穿着老道破舊寬袍,身材上要顯得比同齡人小上不少,再加上常年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被山下那些小聖村的村民戲稱為小乞兒。
小乞兒自小吃着百家飯長大,從小時便被老道四處借母乳,再大些,老道便將小乞兒丟下山去,常常直言說道:“吃不飽,便不要回來!”
每逢此刻,小乞兒便會端着一個缺了一角的瓷碗挨家挨戶的敲門,主人家開了門后,小乞兒也不說話,只是端着爛碗眼巴巴的看着便是。
小聖村人大都知道這小乞兒來自山上道觀,出生便被拋棄,所以有些人家覺着小乞兒可憐,便將他拉到自家屋內一同吃飯,倒也不分親疏,如對待自家孩童一般。
小乞兒也不白吃村民米飯,常常吃完以後,便會手腳勤快的將鍋碗瓢盆洗乾淨,再用孱弱的身軀,幫那戶好心人家續滿屋內水缸,久而久之,大家見到這可憐孩子,總會將他拉到屋內,給些不常見的好吃的。
倒是小乞兒生性靦腆,過了一些年歲后,寧願跟着老道在道觀內每日喝一碟白米粥,也不再願下山去人家裏吃飯了。
每日小乞兒只是在西陽將落時,才會挖出半瓢米,開水煮粥,只不過此時老道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吃不得多少米了。
每次吃飯時刻小乞兒總是拿湯勺端碗跪於老道床前,輕舀一勺米水,吹的溫涼合適,這才小心翼翼的喂到老道嘴裏,這個時候老道總是嘟囔一聲,“以前我吃米你喝湯,此刻反了過來,倒是有趣。”
小乞兒話不多,每次都要說道:“就此刻精神不少。”
老道這時候就會輕笑兩聲,喉嚨中似有濃痰,聲音嘶啞不已,摸着小乞兒的腦袋說:“快些長大,長大了,我也就放心了……”
每每老道說完這句話,接着就會擺擺手,說聲“吃不下了”便轉頭睡去,小乞兒嘆氣一聲,他知道老道情況。
老道並不是吃不得飯,只是想着缸內米面不多,小乞兒又臉皮薄嫩,不好意思多去村民那裏吃食,老道自己這將死之人,總得要給小乞兒留下些什麼。
觀內無金銀財寶,自己這修人道也沒修得正果,道法心經也不能傳授,若是以後小乞兒像自己一樣孤苦伶仃,還不如外出學一門手藝,雖說不能大富大貴,溫飽倒不是問題,想來想去,老道覺着,自己除了觀內米缸那斗米以外,也沒什麼能託付給小乞兒的了。
所以說自己臨死前少吃一點,若是日後手藝師傅那裏受了欺負,也能回道觀中,吃些餘糧,不至於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