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寒心
能夠察覺這次陰謀,也是天可憐見,讓瑤草前生養成了風雨無阻每日晨練的好習慣。
這一日,天下了第一場小雪,夜間北風呼嘯,天氣分外凜冽起來。青果青葉原本勸止瑤草,就歇息一日,瑤草當時看着漫天飛雪,聽着呼嘯的北風,也有所猶豫,可想着自己與母親今後還有餓狼鬼魅要打要斗,怎可貪戀一時溫暖?最後主僕三人依舊早起晨練,瑤草卻在探路經過議事廳門口時重重摔了一跤。
幸虧瑤草人小骨頭軟,又天天鍛煉,體能不錯,雖然這一跤摔得頭暈眼花,卻並未造成實質傷害。只是一雙手太過細嫩,着地搓破了手掌,手腕子有些輕微扭傷。又有青果在前跌倒,瑤草撞在青果身上,所幸面頰卻無損傷,饒是如此,瑤草也疼得夠嗆。青果更慘,卻是結結實實嘴啃地,不光挫傷了手,面頰擦傷了雞蛋大一塊。只有青葉跑得慢些,落後一段幸免於難。
青葉見瑤草跌倒,剛要咋呼,卻叫瑤草擺手摁住了:“別叫,快扶青果。”瑤草含淚爬起,與青葉一起攙起青果,仔細檢查,雖有破皮,卻沒傷筋動骨。
三人仔細一番觀察,原來議事廳門前一段的路面讓人偷偷淋了水,一夜寒風吹拂,看着與旁邊並無兩樣,實則薄雪之下結了冰,瑤草因此滑腳摔了跤。
瑤草想着母親懷孕已經七月,倘若母親摔一跤將是什麼結果?瑤草不免心中大呼幸運,幸虧跌倒的不是母親。
想着母親前生就是這樣被人一步步逼向死亡,自己卻懵懂無知,瑤草一時眼淚瀰漫。
青果青苗還道瑤草疼得厲害,忙着要去叫人來救,瑤草不想此事大肆宣揚,三人合力把路面恢復原樣,讓青果青葉回房自去包紮傷口,瑤草自己去了母親房裏。
瑤草不想張揚,並非膽小怕事,只因瑤草深知母親方氏脾氣耿直,倘若再教她知道這事兒,母親定會激怒暴躁,或是吵鬧什麼,或是去老婦人面前告狀,或是直接打上王氏賤人面前,瑤草都不怕。只是瑤草擔心母親這一項已經忍耐的夠了,瑤草害怕再歷此事,母親會受不住刺進,損傷胎兒。這萬萬不能,瑤草不想置母親於險地。瑤草預備先瞞下此事,想個穩妥的法子再說,因而悄悄把事情原委告知了母親奶娘陳媽媽。
陳媽媽一聽唬得不輕,立刻要去告訴方氏,被瑤草勸止了:“媽媽且住,倘若能告訴母親,我一早說了,何必繞道告訴媽媽這麼麻煩!”
陳媽媽訝然:“小小姐的意思?”
瑤草道:“我不想叫母親傷心難過損傷身體,這樣就遂了壞人心愿。”
陳媽媽點頭道:“還是小小姐了解小姐脾性,依你說該當如何?難道連老太太也不告訴?那我們豈不是白吃虧,也太便宜那些作惡之人了?”
瑤草道:“我們現在嚷嚷出去,又沒抓住賊人,就是老太太,也必定以為母親懷孕,恃寵生嬌,反而不美。與其鬧得眾人皆知,逼得賊人狗急跳牆,不如按兵不動,自己小心,待母親養下弟弟妹妹后,再跟她們慢慢算賬不遲。”
陳媽媽聽着這話倒跟方氏一個心思,忽然覺得自己小小姐兀自精明能幹了。摟一摟瑤草:“我的孫小姐,比媽媽想得周到,可是事由一年四季做賊的,沒有一輩子防賊的,小姐總要去理事,誰知道她們在什麼地方再使壞呢,豈不是讓人防不勝防?”
瑤草點頭:“這正是我要求陳媽媽之處,為了以防萬一,我想請媽媽勸說母親交出管家之權,反正母親將來生下弟弟之後也是要交出去,與其將來手忙腳亂,不如現在主動交給祖母。”
陳媽媽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誰知任是陳媽媽如何勸說,方氏只是不肯:“柯家現在所有一切都是我費心籌謀,否則他們一家子喝西北風也不能夠,我堅持到現在,豈能就此放棄,白白便宜王氏。”
陳媽媽又把那養下哥兒再謀事之話搬出來勸說,方氏只是不動心,口裏催着秋雲快些替自己攏頭髮,要去議事廳議事。
瑤草急得只給陳媽媽打眼色,卻被方氏瞧見:“草兒?你做什麼擠眉弄眼呢?”
瑤草上前依偎着方氏撒嬌:“我覺得陳媽媽言之有理,母親成天帶着弟弟操心勞力,母親不累,弟弟也累了,我心疼弟弟呢!”
秋雲噗哧一笑:“小姐這話說得中肯,就是這話,婦夫人不累,小公子也累了,依小的說,夫人就歇下吧,身子越發重了,似乎比別人家臨月的婦人還蠢些。”
方氏在菱花鏡前照來照去,又自己摸摸肚子,奇道:“我覺得還好呢,你們如何都覺得我蠢笨?”
陳媽媽笑道:“嗯,圓溜溜的,針掉在腳邊也看不見,還說不蠢呢!”
瑤草看着圓滾滾的母親轉來轉去,的卻像個皮球,噗哧一笑。
方氏自己再看看也笑了:“真確似個圈球啊!”說著依舊要出門,瑤草連忙上去巴着方氏撒嬌:“母親,外面下雪了,冷得很,我們這裏靠着熏籠說故事好不好?”
方氏有些毛躁了,皺眉看着瑤草:“這孩子今兒怎麼這般不聽話?”
陳媽媽見瑤草已經無能為力,忙着給秋雲使個眼色,自己上前攙扶方氏:“姑娘且坐下,媽媽有話相告。”
瑤草十分擔心母親受不住,因看着陳媽媽,試圖制止:“媽媽?”
陳媽媽摸摸瑤草:“小小姐放心,相信你娘親經得起。”
方氏這才發覺奶娘與瑤草今天都怪怪的,難免狐疑:“奶娘要說什麼?”
瑤草忙着靠近方氏,摟緊方氏一條胳膊:“娘親別怕,有草兒保護娘親弟弟。”
方氏拍拍瑤草後腦瓜笑道:“好,我們草兒最能幹了。”
陳媽媽見方氏一笑放鬆了,這才低聲慢慢把瑤草的發現告訴了方氏,方氏一聽,果然怒火升騰,唬得起身:“這些狗殺才,竟然起了這樣的壞心,這肯定是王氏賤人所做,她想害死我,好掌家,讓她妹子撿便宜,我呸,妄想。我這就去告訴公公婆婆去,休她個狗殺才賤人。”
瑤草一邊拉住母親不讓她衝動:“母親息怒,看在弟弟,看在草兒呢。”一邊看着陳媽媽苦笑。
陳媽媽上前摟着方氏,嘴裏不停勸慰,不叫她胡亂動彈,一邊示意秋雲冬雲替方氏抹背順氣。方氏兀自怒氣不息,但是已經不再往外跑了。
一時蘇氏到來,發現這般裹亂,忙着上前替方氏按壓太陽穴,又吩咐秋雲用熱水替方氏搓腳,方氏漸漸平復,只是人有些泄氣疲倦。蘇氏忙吩咐把羊奶米粥奉上,方氏喝了小半碗方才漸漸臉色紅潤了。
蘇氏不免責怪:“什麼事情不能平心靜氣些?已經七月交八月的身孕了,不說了要忍耐嗎,如何又毛躁呢,我今兒可醜話說了啊,這事可一不可再,下次你再這般,我可不保證啊!”
說著招呼秋云:“我們去廚房。”又對方氏道:“你好好的,想着四個字,平心,靜氣。”
方氏點頭:“難為二嫂。”
陳媽媽這才拍拍胸脯搖頭道:“噯喲,我說小姐,你聽聽,二夫人也這般說呢,您怎麼還是這般毛躁?你這修為還不及小小姐呢,小小姐就怕你這般,才東扯西拉,意圖隱瞞。唉,你這脾氣要改改才是,嚇死陳媽媽喲!”
方氏嘆氣道:“你說她們這是為什麼?我對讓們還不夠好嗎?一大家子吃我的穿我的,倒頭來恨不得我死,我何苦來哉!”
陳媽媽撫手道:“就是這話,我早就勸小姐,不要管他們的事,自己關起門過小日子不好嗎?你偏說什麼,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沒得自己錦衣玉食,哥兒兄弟侄子侄女吃糠咽菜的道理,這可好了,養成仇了。”
瑤草接口道:“娘親,陳媽媽說得對,娘親現在給草生個弟弟最最重要,其他的事情管他作甚。”
方氏恨道:“我就是不想便宜賤人王氏,我寧願貼錢,也不叫她稱願。”
瑤草遙遙母親胳膊:“娘親彆氣嘛,我問娘親一句啊,倘父親明年一旦做官,娘親難道不想跟父親一起到任上去?難道為跟人置氣留在這裏呢?”
方氏一笑:“你個鬼丫頭,說什麼?你娘未必這麼傻,為一個賤人,也不值得!”
瑤草笑道:“就是啊,既是這般,娘親就應該現在把家事交割清楚,縱娘親不願意交給誰,那就交回給祖母掌管好了。祖母愛給誰給誰,娘親只管養好了身子,等明年父親做官,跟着父親到任上去做官太太。等父親上衙門了,母親就教導女兒繡花,弟弟認字,或是帶着女兒與弟弟去跟那些官太太們交際,一起賞春花賞秋月,登高賞菊吃螃蟹。等父親回家,我們一家子就去花園子散步聊天,父親放假了休沐,我們還可以去東京看外婆外公,可以去大相國寺趕集抽籤拜菩薩,聽主持講經說法。我們還可以去洛陽參加牡丹盛會,去看石窟拜佛,去嵩山聽暮鼓晨鐘,娘親覺得好不好?”
方氏想着女兒這些描述,臉上浮起嚮往微笑,笑意兒越來越深,一直嘴巴樂得合不攏。陳媽媽摸摸藥草頭贊道:“小小小姐真可人疼呢,小姐你有福氣。”
方氏摸摸自己肚子,眼神一凜,吩咐陳媽媽道:“奶娘,你叫奶兄把我新置下那托在三爺名下八百畝土地,全部改成我自己名字,寧願多交稅,也不能便宜這些人。還有叫奶兄告訴綢緞鋪子,金鋪,藥材鋪子掌柜的,明兒起,柯家任何人不得隨意在鋪子拿東西取銀錢,除了我親筆簽字,一切要現金交易。還有來投三爺的土地收益,與柯家原有土地收入斷裂開來,單記一本賬冊悄悄與我送來。”
又揚聲道:“冬雲,去告訴興旺家裏,把議事廳上所有賬簿子着人搬到老夫人那裏去。”又吩咐秋云:“把我那個蘭花瓷手爐找出來給三小姐用,我們先去老夫人處請安,你給小姐裝好銀絲炭送到老夫人房裏來。”
秋雲冬雲領命而去。方氏看着陳媽媽暖暖笑:“媽媽預備暖轎,再替我把那兩件火狐狸皮的袍子找出來,我與草兒要去給老夫人請安。”
一時萬事具備,瑤草摸着柔軟光滑的火狐皮,身暖心也暖,笑眯眯牽着母親方氏上了暖轎,陳媽媽李媽媽搭着轎子一起去了老夫人居住怡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