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冷話不多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這句話在沈靈雨腦海中閃過幾個來回,凝結成一張讓她畢生難忘的鬼臉。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他在她腦海中放聲大笑,聲音得意到了極點。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不需要你來提醒。”不耐煩地皺起眉,她低低喝出聲。
沈靈雨很小的時候,隨着外婆住在一個叫“李村”的小村莊。六歲那年秋天,附近山下壓着的鬼王突破封印,看上沈靈雨這雙眼睛,便要奪去。是一位戴着墨鏡、鬍子拉碴的怪人帶着小徒弟路過遇上,救下沈靈雨,並給了她一枚護身符,說能保她到成年。也是從那時開始,沈靈雨發現自己能夠看見鬼,也能夠用眼睛控制住一些東西行進的速度。
至於十八歲以後會怎樣,救了沈靈雨的那位高人也沒說清楚,只是告訴她到了十八歲,再去找他。高考前夕,那位高人寄了封信給她鄉下的外婆,信封里裝了一張沒掛牌子的店鋪門面照片,信封上地址籠統,只知道是從這座老城的一家事務所寄出去的。
沈靈雨在網上老城的貼吧里問了這家事務所,結果沒有人知道。沈靈雨也沒有其他辦法,當初那位高人沒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她要找也很難找起。
所以,她報考了位於這座老城的大學。
而今,離她的十八歲生日不足兩個月,對高人的去處,她一無所知,還在來到的第一天被鬼王以這種方式威脅。
屋外的學校老師,一直向那位姓王的胖警官解釋,說出現在403宿舍的那具女屍和學校沒有關係,恐怕是社會上閑散人員肆意製造惶恐。
胖警官忙得厲害,帶了剛才救她的那個男人進來,給她介紹過:“這位是許硯,算是我們局裏的顧問,我和許硯相識五年,他的手段很厲害。你有想起什麼反常的地方,可以放心跟他說。”然後,胖警官就離開了屋子,屋門一開一關,將屋內與屋外分隔成兩個世界。
屋內的氣氛,很微妙。
許硯將扎進女屍身體裏的護身符扔給過來,靠着桌子站立,凝視着沈靈雨。沈靈雨坐在椅子上,戴上已經被清理乾淨的護身符,抬起頭凝視回去。他不說話,她,不敢先開口。
許硯個子接近一米九,長得不是一般好看。他上身黑色T恤,塔一樣的腿上套了條破洞牛仔褲,手裏隨意捏着一柄魚腸劍。他的皮膚很白,但是不會讓人覺得羸弱,正相反,他周身帶着很強的氣場。
剛才胖警官說,許硯是警察局裏的顧問,什麼方面的顧問?她已經很清楚了。
胖警官剛才和她說話時,特地加重“手段”和“反常”的讀音,諱莫如深的表情已經在暗示她:這件事不簡單,他知道,他不會把這件事隨便結案。
許硯也不過二十四五歲,真可謂年輕有為。
沈靈雨暗暗讚歎着,煩躁了半下午的心頓時冷靜下來。也由不得她不冷靜,許硯冰山一樣的氣質,誰見了都會覺得涼快。
許硯拉了把椅子坐到沈靈雨對面,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吐出兩個字:“燭瞳。”惹得沈靈雨一愣。
“什麼?”沈靈雨不由得問。
“你的眼睛,”許硯淡淡說道,“名為燭瞳。”
沈靈雨查了那麼多年,都沒查出自己的眼睛是個什麼情況,見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能說出來,不由有些欣喜:“你這雙也是燭瞳嗎?”
許硯微微搖頭,道:“卵巢彩票。”
於是她哭笑不得。
這眼睛,對於修術之人來說,的確是張中獎彩票,但她寧願沒中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這雙特殊的眼睛,她又怎麼會被山中那隻極厲害的老鬼惦記這麼多年?
心念一動,她想問問許硯,有沒有見過她要找的那位高人。既是同道中人,同在一座城,二人興許打過交道。
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店鋪照片落在了宿舍背包里,正錄口供呢,403宿舍門口亂七八糟她也進不去。這麼多年了,那位現在什麼打扮,她也不知道,長的什麼模樣她沒見過,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至於個子,她那時候太小,病到要死,沒注意過。外婆倒是給她講過,那位的個子很高,可是外婆平時見了一米六五的男生都覺得人家不矮。沒辦法問啊……
許硯似乎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卻也沒有多話。護身符就貼在沈靈雨心口,她垂着眼,想着今天出了這事兒,以後不一定會有什麼事情等着,心裏便有些壓抑。
許硯說:“燭瞳很麻煩,要不要來我這邊事務所工作?”
沈靈雨從思緒中抽離出來,端詳着許硯,發愣。他不是胖警官找來,給她做口供的嗎?為什麼忽然向她發出工作邀約了?
又一想,她現在也不能答應他——命都快被鬼鬧沒了,還去捉鬼?
沈靈雨偷偷轉移了話題:“你說我這眼睛,名叫燭瞳,為什麼叫燭瞳啊?”
許硯默默看着她,沒有給出答案。
沈靈雨靜靜期待回答,許硯仍舊保持沉默。
半晌過後,沈靈雨心說,別想從他那裏問出什麼來了,許硯真是半個多餘的字兒都不說。
就在沈靈雨完全放棄時,許硯才說道:“認真考慮一下,燭瞳會帶來無盡的麻煩。今天這種,根本不算什麼。”
說完話,許硯又回到沉默狀態,並且有明顯溜神兒傾向。沈靈雨和他說話,他也不再理會。沈靈雨有些哀傷——這人也太冷了吧,她最不願意和人說話的時候,都沒能做到像他這樣惜字如金。難道是長得好看,平時跟他搭話的人太多,所以嫌煩?
於是,她也只好悶悶地靠在椅子背上,和許硯對着溜神兒。
其實和一個長得好看的人對着溜神兒,時間也不難熬。
這種氣氛,一直延續到胖警官推開門,被屋內的沉默壓得一窒。
“那個……天晚了,沈同學去吃飯吧。”
抬頭向窗外望去,沈靈雨才發現,夜幕已經降臨。
用餐時間過去了很久,想要去學校食堂吃飯,是不可能的了。
沈靈雨背上自己的包,離開系裏臨時給她安排到的考研學生宿舍,摸摸自己早已鑼鼓喧天的胃,晃晃悠悠走出門。
她體質偏弱,對陰寒之氣很是敏感。因此,遭遇陰魂之後,沈靈雨總會去吃一碗熱辣的食物,沖沖身上的陰氣。
這便是她會選擇小吃街那家,大強麻辣燙的原因。
在門口左側位置坐好,微微一側頭,悄悄打量對坐在過道另側,櫃枱跟前一張桌的人。
一個大叔頭頂亂得像鳥窩,五十開外的樣子;一個年輕人背對着她坐着,穿着黑色半袖T恤……怎麼看都像是許硯。
打一進來,沈靈雨便注意到大叔手邊有一沓招聘啟事。大叔疊起他的手指,篤篤敲着招聘啟事向他對面的年輕人抱怨,說人太難招,表情誇張聲音低沉。
大叔手舞足蹈,無奈那年輕人什麼反應都沒有,靠在椅子背上看着大叔五官不斷位移變形,姿態淡定就像是在看無聊狗血的家庭倫理劇。
大叔心中似有千般憤慨,直到他們那桌的麻辣燙送來了,他還在用低低的聲音向年輕人抱怨。
從外面跑進來一隻小狗,沈靈雨正無聊,支起左手扶額遮掩着,運用目力控制正往前跑的小狗。
那隻四處亂鑽亂嗅的小狗,卡幀似的,頓了幾下。
發覺頭有些昏和疼,沈靈雨收回視線,那邊小狗便又歡騰起來,她閉上眼,輕輕按上太陽穴。
努力了很多年,沈靈雨控制死物和精魂的能力越來越強,對活物的控制力,卻僅限於此。其中緣由,她大概了解一些。她身體太弱了,每次稍微多用眼睛的力量,就會感覺到頭昏頭痛。不舒服的感覺,迫使她中斷力量的輸出。
“我說許硯,大熱天兒的我糾結症都快犯了,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
這一聲兒驚得沈靈雨睜開眼,手機都差點摔在地上,下意識往那邊看去,不料,許硯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對之間,她居然有一種被他看穿靈魂的感覺。
脊背一緊,她有些慌。
勉強抬起手,朝他打了個招呼,許硯沒什麼反應,倒是跟他一起的大叔手舞足蹈地朝她喊:“小姑娘!要不要考慮來我們事務所工作,順便收了我們老許啊?”
許硯聞言回頭看向大叔,大叔登時收斂了興奮的模樣,乖乖吃飯。
空氣中飄蕩着那麼一絲絲尷尬,幸好,這種尷尬並沒有持續太久——端來麻辣燙的老闆,用寬厚的身軀隔開了他們之間的視線。
老闆吆喝着逮住那隻小狗,送出門去。沈靈雨再看許硯,卻見他已經轉回身默默吃起飯來,那大叔依舊是在他對面,邊吃邊給他抱怨。
沈靈雨有點懷疑,剛才那種被看穿,其實是自己用眼過度之後的錯覺。
搖搖頭,她喝了口湯,熱氣從喉間擴散至全身,這種舒適讓她很快放鬆下來。以至於,後來那許硯和鳥窩頭大叔離開,她都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