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 重生
府邸的天花板上破了一個大洞。
紅光此刻尚未完全散去,從中可見穹頂上被撕碎的流雲。
恭長卿等人必然是從這裏逃出去的。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抓走洛可兒?
依長治的心情瞬間跌到谷底,臉上再難維持先前的淡然。
他的內心極為猶豫,甚至可以說煎熬。
洛可兒是一定要去追的,但如今偏偏又有意外發生,拖住了他的腳步。
牧堯好像也復活了。
到底該顧哪邊才對?
機械之心化成的人形慢慢爬起來,身上蒸汽繚繞,吞雲吐霧,體內時不時發出一些噗嗤噗嗤的聲音,像是運轉太快的機械因為負荷過重不得不泄壓。
片刻后,他緩緩睜開雙眼。
目中沒有任何情緒。
他的容貌與牧堯幾乎完全一致,但他並不是牧堯。
他更像是一個擁有牧堯外表的金屬怪物。
依長治心慌意亂之下,沒有注意到這點,路依凝卻注意到了。
既然牧堯已經安全復活,他就該去追洛可兒了。
然而就在這時,懸鏡司的數名官員沖了進來。
他們十分警惕地盯着依長治,如臨大敵。
依長治眯起眼睛,沒想到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人敢來阻攔自己。
實在不行,就從天花板上的那個破洞中撤走,反正這些人也追不上。
忽然,府邸的屋頂傳來一陣凌亂細碎的腳步聲,接着一道巨網將破洞擋得嚴嚴實實。
上天入地,讓你無所遁形。
北落紫霄微微抖動起來。
既然如此,那就全都殺了。
路依凝攔在他面前,說道:“你最好不要拒捕,免得多生事端。”
依長治無比陰沉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路依凝知道他在想什麼,認真說道:“我會派人去找洛可兒,而且小牧他才剛剛復活,好像情況有些不對勁。”
依長治沉默片刻,往後退了幾步。
這代表他同意了路依凝的建議。
懸鏡司官員將此地封鎖了起來,府邸周圍安排了數十名修行強者看守。
只不過這裏是路依凝的私人辦公場所,他們不敢做得太出格,只是做些例行檢查,也沒有刻意限制依長治的自由。
在這個過程中,牧堯始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一座木然的雕塑。
忙完例行檢查后,依長治被人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
臨走前,他盯着路依凝的眼睛,說道:“無論如何,都要把洛可兒找回來,拜託了。”
他從未這麼求過人,這還是第一次。
路依凝自然知道他這句話里隱藏的分量,輕輕點了點頭。
目送依長治離去后,路依凝馬上下令,全城尋找一念組織和洛可兒的蹤跡。
牧堯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如同置身事外的看客。
路依凝轉頭看向他。
沉思一陣后,她撥通了零組織的通訊儀。
……
……
半個時辰之後,張翼火急火燎地沖了進來。
他難以置信地瞪着牧堯,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登時如花兒般綻放開來。
他來到牧堯的面前,像是欣賞着極高雅的藝術品,小心翼翼地觸摸了幾下。
牧堯還是沒什麼反應,甚至沒有瞧他一眼。
仔細端倪了片刻后,張翼凝重問道:“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
牧堯木訥地看着他,沉默無言。
他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人。
好像也是在這裏。
但……這人是誰,這裏又是何處?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雲層漸散,露出銀白色的月光。
這個場景其實並不少見。
不過對於墨龍潭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觀。
世人皆知,墨龍潭的上空常年被烏雲籠罩,別說是月光,就連太陽都不多見。
月光輕柔如水,通過天花板上的那個破洞,照射在牧堯的身上,彷彿最純凈的聖光。
牧堯忽覺內心的某個地方像是被觸動了。
他抬頭盯着天上那個輪盤似的圓月,眼前浮現出一個古怪的儀器。
那是一個被數道半圓形鐵架環繞的支架,沿着特定的軌跡,永遠運轉不停。
銀色的黏液從支架中流淌而出,將天穹捅出了一個大洞。
黏液從高空落下,摧毀了一座又一座城市,無數百姓凄然死去。
如果任由事情這麼發展下去,世間無疑要走向毀滅。
有人不願意看到這一幕發生。
所以那人毅然決然地飛上了天空,試圖去修補天上的那個窟窿。
壯烈而又悲慘。
這些凌亂的片段在他的腦海中一閃即逝。
他不明白這些畫面代表着什麼意思,但似乎有什麼東西重新回到了他的體內。
如果能弄明白這些事情,他便能清楚自己存在的意義。
他的目光獃滯,遠望天空,顯得痴痴傻傻。
不過他一直都是這副模樣,所以沒有任何人覺得奇怪。
包括張翼和路依凝。
嘩啦一聲輕響。
一道金色的流光雙翼出現在他的背後。
雙翼迸射出來的光華是如此耀眼,將整間密室映得無比亮堂!
彷彿最強壯的獅子亮出了自己的利爪,牧堯的氣質在一瞬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所有人怔怔地看着牧堯,驚得說不出話來。
一股恐怖的威壓從他身上擴散而出。
狂風四起,眾人頓時站立不穩。
牧堯揮動一下翅膀,剎那間衝天飛起,撞破了攔住破洞的巨網,猶如一道金色的流星,迅速沒入天際。
他的動作太快,僅在電光石火之間,在場沒人能反應過來。
路依凝毫不猶豫地喚出一條冰龍,站在其肩上,也從破洞中飛了出去。
牧堯衝到高空之中,低頭俯瞰墨龍潭,神情有些迷茫。
罡風呼嘯襲來,猶如狂暴的漩渦,他立於風中,灑下無數光粒,彷彿神祗降臨。
很多人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嚇得目瞪口呆,還以為真遇到了仙人,紛紛跪拜。
牧堯沒有在意這些,他慢慢抬起頭來,遠眺某個方向,眼中閃過無數紅色流光字符。
那是前往空桑城的方向。
路依凝遠遠追來,喊道:“你要去哪裏?”
牧堯沒有回頭,而是在沉默地計算些什麼。
三秒后,他似乎確定了方向,猛然一展翅膀,快速往空桑城的方向飛去。
“你不記得我們了嗎?”
路依凝見他要走,趕緊催動冰龍的速度,跟在他身後追去。
人們的頭顱垂得更低,神情更加恭敬虔誠。
一個長着翅膀的仙人,還有一條巨大猙獰的冰龍,這是他們這輩子都不曾見過的神奇景象,若不是有這麼多人看見,他們肯定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麼幻覺。
直到牧堯和路依凝遠去后,他們才慢慢站起來,神情震驚地議論起剛才的景象。
……
……
墨龍潭距離空桑城極遠,但牧堯很快就趕到了。
他飛到城中的某處宅院上空,然後迅速墜下。
轟地一聲巨響,他落在庭院的草坪上,濺起一地泥土。
他抬起腳來,草坪上顯出兩個腳印,被踩壞的綠草歪歪斜斜,很是凄慘。
這一幕非常熟悉。
他記得有一個大塊頭就經常這麼干,故意把草坪弄得亂七八糟,自己沒少呵斥過他。
可是那個人是誰?
這又是什麼地方?
或許是動靜鬧得太大,宅院的主人被驚醒了。
黑漆漆的屋內點亮了一支蠟燭,一位披着風衣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
牧堯與她四目相望。
女子容貌清麗,氣質端莊寧靜,應該是某位大家閨秀。
但是在見到牧堯以後,她便再也無法寧靜。
蠟燭從她手中落下,掉在地上,瞬間熄滅。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牧堯,眼眶漸紅,神情分不清是喜悅還是激動。
一名穿着睡衣的可愛小女孩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
“娘,怎麼回事,誰來了?”
說完這話,她就看到了牧堯,揉着眼睛的手忽然停在了空中。
“爹爹!”小七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彷彿乳雀歸巢,一路小跑過去,撲進了牧堯的懷中。
娘親很久之前說過,爹爹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很長時間后才能回來。
這一年的時間裏,她苦苦等待期盼,希望爹爹能在某一天回來,最好是帶份禮物。
如今好不容易才盼到爹爹,她自然喜不自勝。
素衣掩面流淚,然後慢慢走到了牧堯的身旁,張開臂彎,將牧堯和小七抱在懷中。
這次再也不會讓你離開了。
路依凝靜靜地站在宅院的一角,看着這溫馨一幕,眼裏忍不住帶上了笑意。
回來就好。
牧堯獃獃地瞧着母女二人,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那名經常踩壞草坪的大個子,他名字好像叫賀峰。
容貌英俊的師兄,名叫曲鳳池。
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是不是叫依長治,還有路依凝?
那位眼睛奇特的高冷女子,依稀記得名字叫雙瞳。
還有那個喜歡賣弄智謀的臭屁軍師,名叫陸清羽的傢伙。
他認識這些人。
霎時間,大量記憶宛如潮水般湧入了他的腦海。
他記得自己呆在一個黑暗的密封空間,永不見天日,幾乎快要發瘋。
那裏如同一間無盡的囚籠,時刻折磨着他的精神。
他在裏面待了很長時間,已經忘了有多久。
直到某一天,黑暗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光屏,齊雲川的臉現於其中。
看到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他忽然感到頭痛萬分,太陽穴突突直跳,下意識地喊道:“不要放棄我!”
“啊!——”
牧堯捂着自己的腦袋,大聲慘叫起來。
小七被嚇了一跳,哭道:“爹,你怎麼了?”
路依凝神情微變。
素衣手足無措。
回憶的慘痛與現實的痛苦交纏在一起,牧堯只覺腦袋快要炸開!
然後他倒在地上,直接暈了過去。
一隻烏鴉駐足在宅院的牆頭上。
看到這一切,它展翅飛去。
烏鴉通體漆黑,與夜色融為一體。
片刻后,它飛到某條陰暗的衚衕里。
一隻白玉般的手掌從黑暗中伸了出來。
很少人會有這麼白皙的手,像是常年浸泡在牛奶中一般。
儘管夜色極深,這隻手卻依然白得發亮。
烏鴉停在這隻手上,撲棱一下翅膀,發出一聲刺耳的唳鳴。
子倫揮了揮手,烏鴉很識趣地飛走。
他望着牧堯宅院的方向,眼裏閃過一絲寒意。
過了很長時間之後,他再次回到陰影之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程影失去了聯繫。
牧堯又重新出現。
這樣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