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 那是一個夕字
那天,空桑城中的百姓們看到了一道紫光。
這道光芒的速度太快,以至於他們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一個人也許會出現幻覺,可如果所有人都瞧見了那幕景象,便不再是幻覺,而是事實。
空桑城裏沒有風。
如紙片般的雪花從高空筆直飄落,軌跡很是平穩。
很多人走上街頭掃雪,免得積雪太多,道路濕滑。
一條黃犬蹲在街道的路旁,十分愜意地閉上了眼睛,準備小憩片刻。
忽然,它睜開雙眼,抬起頭來,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危險。
狂風乍起,紫光閃現。
那條黃犬嚇得狂吠一聲,還沒來得及溜走,便被罡風捲起,飛了出去。
無數人被勁風掀翻在地,掃帚漫天飛舞,然後落在其他人的頭上。
他們獃獃地看着那道一閃即逝的紫光,渾然忘了疼痛。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莫非是天上的閃電成了精,無意間落入凡塵?
這道紫光以極快的速度衝出了城門,瞬間不見蹤影。
一炷香時間后,紫光便已來到墨龍潭的門前,一頭鑽了進去。
空桑城距離墨龍潭足有數千里遠,即便快馬加鞭也要花費近半個月時間,紫光卻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趕到,只能用神跡來形容。
紫光暢通無阻,沒有遇到任何障礙。
因為墨龍潭的守軍根本來不及反應,紫光便沖了進去,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此時的墨龍潭並不平靜。
無數百姓在街上遊行,抗議着朝廷的黑暗和不公,同時憤怒地聲討惡貫滿盈的依長治。
所以很多人都瞧見了那道紫光。
他們驚訝萬分,紛紛議論,卻沒有一個人看清楚籠罩在光芒裏面的人是誰。
依長治的臉色有些蒼白。
由於跑得太急,他開始微微氣喘。
他的眼神無比堅毅,彷彿面對巨大的危險,誓死也不回頭。
訣別詩烈酒入喉,生死與共情意重。
紫光衝進人堆里,撞翻無數民眾,隨後在一片凄慘的哀痛聲和叫罵聲中離去。
片刻后,紫光來到那座辦公府邸前,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蠻不講理地闖了進去。
懸鏡司那些官員不由大驚失色。
他們不知道來人是誰,不過大約可以猜出來。
如果真是那人,他們毫不意外對方的到來,因為那人與皇后陛下的關係極深。
但是問題就出在這裏。
那人不是正在空桑城接受陛下的懲罰嗎?
他為什麼會在這裏出現?
陽台上忽有風起。
路依凝放下酒杯,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洛可兒有些驚訝地看着來人。
依長治的神情極為凝重,慢慢伸出右手。
機械之心在他的手中不斷跳動,如同一息尚存的活物。
“小牧還活着,我們不能把他交出去。”
他的語氣平和,表情也很平靜,然而無論是路依凝,還是洛可兒都看得出來,他現在很急。
……
……
一名青衫書生行走在利苑別府之中。
依長治被赦免了,他自然也相安無事。
他今次過來,是想拿走屬於自己的東西。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這個道理他早就明白,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
所以他心底還是有些不甘,有些傷感。
不過這些情緒又有什麼用呢?
勝者為王,敗者卑微如塵。
他來到那間暗室。
這裏是曲鳳池死去的地方,也是他經常來的辦公場所。
破天小隊的大部分決策,都是在這間暗室里制定出來的。
他聽到從雲櫻居那邊傳來的凌亂腳步聲。
那些朝廷禁軍應該已經進來了。
機械之心也可能被拿走了。
過不了多久,這地方也將會被查封。
他看着暗室牆上掛着的各種錦旗和勳章,沉默無言。
這些象徵著他們過去的標誌,從此便不復存在。
不知為何,陸清羽忽然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
已經勞累了這麼久,何不藉此機會休息一下?
他緩緩坐在椅子上,靠着堅固的椅背,身體后傾,漸漸放鬆了精神。
他的目光落在桌子的那個紙袋上。
紙袋的封面什麼字也沒有寫,陸清羽卻馬上坐起身來,表情頗為警惕。
他確定這個紙袋不是破天小隊的人放進來的。
那又會是誰?
這裏面裝着什麼東西?
……
……
墨龍潭的夜晚一向比空桑城來得更早。
圍聚在路依凝府邸門口的百姓依然沒有離去,似乎想要死磕到底。
很多人搬來了被褥和乾糧,做好了長期奮戰的準備。
這些物資自然都是由濟世堂來提供。
夜色逐漸降臨,寒風乍起。
驟然間,一道紅光衝天而起,彷彿劇烈燃燒的火焰,徑直沒入雲端!
厚重的烏雲被紅光粗暴地撕扯攪碎,露出黑沉沉的天際。
眾百姓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
天空猶如裂開了一道巨大的豁口,紅光映射其中,似乎有大量岩漿將要傾瀉而出。
人們開始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不顧周圍都是人,踩踏無數同胞。
一時間,眾人死的死,傷的傷,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整個墨龍潭頓時陷入驚恐的混亂當中。
許多懸鏡司官員衝上前來,試圖穩定秩序,但慌亂之下的饑民們早已喪失了理智,發了瘋般連帶着他們一起撞倒在地。
局面已經完全失控了。
這道紅光是如此顯眼,就連遠在空桑城的蘭汐都看見了。
他站在皇宮的瞭望塔上,遠眺那道巨大的光柱,神色陰晴不定。
這道紅光來自路依凝府邸里的那間實驗室。
實驗室與十年前相比,幾乎沒什麼改變,只是原先中間的那座高台被拆掉了,換成了一台巨大的機器。
機器的中心部位是可容納一人大小的透明容器,裏面注滿了淡綠色的溶液,無數微小的泡沫不停上浮,彷彿沸騰的開水。
一個拳頭大的立方體懸浮在溶液之中,不斷上下撲騰,像是在網中掙扎的飛蛾。
依長治、路依凝和洛可兒站在一旁,表情有些緊張。
機器的頂端迸射出衝天的紅光,直接透過了屋頂,射入蒼穹。
三人的臉龐被紅光映成血色,看起來頗為詭異。
緊張代表着期盼和希望。
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一切只能聽天由命。
……
……
空桑城有一座不起眼的房屋,位置極為偏僻,環境較差,按理說這個地段只有窮人才買得起。
但若走進屋內,則會發現裏面的裝修佈置倒還算講究用心,結構一板一眼,樸實無華,看着十分舒服,那些傢具顯然也價格不菲,卻沒有任何奢華浮誇之感。
要做到這一點,確實很不容易。
這間屋子的主人必然行事踏實,而且低調。
房間裏擺放着各式各樣的榮譽勳章,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
椅子上掛着懸鏡司的制服。
屋內一地狼藉,凌亂不堪,似乎有人在翻箱倒櫃尋找什麼東西。
這與屋子裏的整潔風格完全不相符合。
這是馬修居住的屋子。
他今天沒有前往墨龍潭。
哪怕懸鏡司所有人都去了那裏。
在那個得知真相的午後,他自己走入了黑暗,卻再也沒有從黑暗裏走出來。
他靜靜地倒在凝固的血泊當中,眼中早已失去了生機。
……
……
陸清羽拆開紙袋,快速往裏面掃了一眼。
原來這是馬修留給自己的。
紙袋裏的文件詳細記錄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包括程影的供詞。
陸清羽有着一目十行的本事,所以他看得很快。
然而看到最後一頁的時候,他卻慢了下來。
因為他看到了一句話。
這句話頓時讓他背脊生寒。
那是程影最後的供詞。
“當時我就在案發現場,回頭在毀滅證據的時候,我看到賀峰在地上留了一個字。”
“那是‘汐’字。”
“我把那‘夕’字一半抹去,換成了一個‘也’字。”
供詞的內容很簡單,一秒鐘便讀完了。
但對於陸清羽來說,卻如同過了一萬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