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敗筆
談話法是心理治療最為簡單的方法,但是如果運用得當,往往能夠在不相關的答案中挖掘出病人內心深處的恐懼和逃避,也是蘇覓最為擅長的方法之一。
她一邊勾選答案一邊拋出下一個問題,等了一會兒陸天祁沒出聲,忽然抬起頭來,“陸總,你怎麼了?”
這個問題好像並不敏感。
陸天祁看着她,眼底竟然有些無奈,“蘇醫生,你勾錯了,我剛才說的是菠蘿,不是蘋果。”
蘇覓低頭看了一眼電子屏幕,臉色頓時一紅。
簡直是敗筆。
“不好意思陸總,我們繼續。”改掉錯誤的勾選,蘇覓又繼續提問,問了八個問題,手動勾錯了五個答案,就在她尷尬不知所措的時候,陸天祁說,“蘇醫生,你今天不在狀態,我們另約時間。”
蘇覓沉默了一瞬。
這對一名精神醫生來說,無疑是最大的失敗。
但是當下的狀態的確已經不適合再進行任何工作,毫無意義的事情她不會做,於是很快接受了這個令人挫敗的事實,“今天實在抱歉,我保證,這樣的事情不會再出現,不論是遲到還是失誤。”
陸天祁沒說話,微微點了一下頭。
比起蘇覓的保證,他倒是更想聽聽什麼事讓這位敬業的蘇醫生,從進門開始就心神不寧,治療過程中眼神也偶有閃躲,說起阿琛情緒更是明顯不對。
這時候傭人來換茶水,蘇覓才注意到茶几上都是蘇彧琛喜歡的食物,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似乎已經成為一種定例,只要她來給陸天祁治療,客廳里總會擺着一些阿琛喜歡的東西。
有時候是食物,有時候是遊戲機,有時候是賽車雜誌……
“陸總,你喜歡小孩子嗎?”蘇覓沒忍住就把心裏的問題問了出來,然後手指下意識收緊,捏住自己的衣角。
陸天祁沒有疑惑,反而眼中閃過瞭然,然後靠在沙發上沉思起來。
竟然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我沒有和小孩子接觸過。”
在他心中阿琛是個例外,所以才會這樣說,蘇覓卻聽得雲裏霧裏,沒有和小孩子接觸過,那她家小魔王算怎麼回事?
蘇覓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
陸總今天看起來很正常,難道是發燒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往陸天祁的額頭上飄,或許是照顧阿琛的習慣,她甚至想要伸手去試一試溫度,陸天祁被她的眼神看得莫名,輕輕咳了一聲,蘇覓這才如夢初醒,按住了自己的魔爪。
作為深諳心理的醫生,蘇覓很快轉換了問題角度,“那你喜歡主動和小孩子接觸嗎?”
這個問題看起來很傻,可是蘇覓就接觸過這樣的病人。
那位病人是個美國富豪,與妻子感情甚篤,卻在結婚五年後婚姻突然出現了裂縫,富豪因此換上了輕度抑鬱,經過一系列治療她才找出病因,夫妻決裂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孩子。
妻子想要一個寶寶,富豪卻說什麼都不同意,認為小孩子令人厭煩。
或許是職業病使然,總之再奇怪的性格蘇覓都會見怪不怪,所以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陸天祁說道,“我們相處也有段時間了,蘇醫生應該對我有些了解,我不喜歡吵鬧,不喜歡和別人過於親密的接觸,小孩子需要的是陪伴,而我大概天生不懂得怎樣陪伴。”
他這樣說著,腦海里卻不斷浮現出阿琛的笑容。
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是阿琛那樣招人喜歡的小孩子,即便是他這樣冷清的性格也很難抗拒。
不喜歡和孩子接觸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顯了,蘇覓抿着唇不說話,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失落。
耳邊又響起蘇婉言的聲音。
她自作主張生下阿琛,從來沒有問過陸天祁的意見,從某種方面來說,這樣的做法是不是自私了些?
換位思考,如果她什麼都不知道,忽然有一天冒出一個人,說她多了一個孩子,她想自己的反應一定是驚訝和茫然多過喜悅。
陸天祁卻以為她沒聽明白,想了想又繼續說,“每個人的性格都不同,而我是幾乎與大多數的正常都不一樣,治療這麼久,蘇醫生應該也清楚,所以傳統的生活方式或許並不適合我。”
傳統的生活方式,是說結婚生子嗎?
蘇覓在陸天祁的語氣里聽出一種準備孤獨終老的感覺,卻還是不死心,抬起頭來問道,“那如果是你自己的兒子呢?”
陸天祁愣住,“什麼?”
蘇覓重複道,“我是說,如果是你自己的兒子,那你會喜歡和他相處嗎?”
陸天祁失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蘇覓道,“我怎麼會有兒子?”
這下輪到蘇覓被問住。
問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
蘇覓身上籠罩着一種難以言喻地失落,看得陸天祁皺起眉來,“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他不是瞎子,蘇覓今天從進門開始就已經不對勁了。
“沒什麼。”蘇覓勉強笑了一下,“都是醫生的職業病作祟,總是希望能夠從普通的聊天中汲取更多有用的信息用於治療,所以我剛才問的問題有些唐突,還請陸總見諒。”
“沒有。”陸天祁並不覺得那些問題唐突,甚至還認認真真地思考,但是所有的問題串聯在一起,有問題的就是眼前的蘇覓。
“時間已經不早了,陸總……”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陸天祁看着蘇覓的眼睛,“你做事從來不會拖泥帶水,什麼樣的事情讓你這麼猶豫?”
蘇覓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卻仍舊在強撐,“真的沒什麼,如果陸總在為剛才過於唐突的問題生氣,那我可以道歉。”
“不必了。”陸天祁打斷她的話,深深的瞳色掩住一絲黯淡。
或許他原本就不應該追問,他們只是醫患關係,雖然中間夾着個阿琛,但也沒有多麼熟悉。
“陸總,時間不早了,阿琛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就先告辭了。”蘇覓勉強給自己編了個像樣的借口,離開的腳步卻都帶着逃避的意味,從陸家大宅出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剛才的氣壓讓她呼吸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