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煙雲州
“停雲,你可怪我,不願隨你離去,害你落得如此境地?”城下,敵軍還在步步緊逼,兩人卻是緊緊相依,葉星璨含着淚,髮絲凌亂散在額邊,臉上還帶着戰場上留下來的血跡。
葉曜何曾想到,日間還在為著陳思之事頭疼,現下卻是棘手更多,這是哪裏?究竟發生了什麼?又該如何喚醒阿璨?
不等葉曜細細思量,敵軍一員虎將衝出了陣營,於城下大聲叫嚷,“楚沉,你當真以為一人可守淮關?楚國已破,現在投降饒你不死!”
“楚沉?楚國?還有停雲……楚停雲?”葉曜腦中瞬間一片清明,兩人難道是到了戰國,大楚國破之時!
那自己是誰,不會就是北陸第一個大一統的王朝贏國締造者,楚沉,字停雲,那阿璨陷入了誰的幻境?贏國王后?
為何自幼看的書籍上均未提及,不等葉曜冥思苦索,回憶史書所載,來人已經替他言明眼下情形。
“楚沉,你一個奴隸出身,竟然心存妄想,覬覦我涼國未來王后!你把雲煙王姬平安護送出城,我涼國必不為難於你,”叫陣者已經等的不耐,只是明明這城裏只有自己和阿璨兩人,不知為何,他們卻像怕着什麼般,不敢進前。
葉曜回憶着史書記載,雲煙王姬,楚國公主,那所謂涼王便應該是王姬自幼定下的夫婿,涼王錚。
北陸的千古一帝楚沉與雲煙王姬?史書中從未記載呀,這兩人有什麼牽連?葉曜一片茫然,接下來該怎麼辦?如何才能自幻境醒來。
不等葉曜反應,城下又有將領出陣,長得秀氣,開口卻是污言穢語,“王姬,我王念在與你自幼定親,雖然聽得你與這奴隸的齷齪之事,也未曾退親,大楚國破,還願以王后之禮迎你,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與這賊子摟摟抱抱,是楚國無男子了,還是人盡可夫?”
下面的話越罵越難聽,起鬨也是越來越厲害,葉曜雖知城下叫罵不是對着自己和阿璨,還是氣急,也不再去回想歷史中這段是如何言說,輕輕佛開了阿璨懷抱,二話不說,便準備衝出城去,反正眼下都不真實,大不了一死了之,或許就可以帶阿璨出了這幻境。
葉曜拿起身側兵器,卻驚覺這不是銀槍,竟是一把長刀,那般熟悉,細細看去,“夜鳶”二字躍入眼前……
“你的刀,為什麼叫夜鳶,女氣。”
“哪裏女氣了?少時習刀,十三歲那年誤入泑山密林,遇到了這把刀,就已經刻有‘夜鳶’二字,用着順手便留下做了配刀。”
“這麼隨意?這可不像傳聞中刀斬中唐的少將軍秦墨啊?”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隨意了?刀斬中唐,用的便是‘夜鳶’!是它找到了我,也是我等到了它!”
葉曜愣怔,“夜鳶”閃着寒光映出了自己的面容,陌生又熟悉,那,竟是秦墨?為何是秦墨?
……
葉曜仰天長笑,心神渙散……猛然聽得城牆外叫喊聲漸大,轉身卻看到阿璨一步一步登上高台,她面色如冰,神色卻是坦蕩從容,一襲紅衣,傾國傾城。
似是下定決心,她冷着聲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我父王雲殤卻是拋棄奮戰的大楚兵將,扔下我大楚國民倉皇而逃,徒留後人笑柄,既然如此,他守不住的氣節,我替他守。”
西風烈烈,萬人戰場卻是瞬間沉寂,所有人都定定看向那城牆高台上,少女張開雙臂,任風吹起她烈烈紅衣。
葉曜已經邁開的雙腿生生定住,城下涼國軍將也是大驚,這涼國主將雖是不擅長兵法謀略,卻是從小跟隨涼王錚一起長大,對他心思揣摩最透。對於涼王此次出兵的原因極為清楚,大楚已滅,涼國大軍此時趕來,所為只有那一人……
葉曜仰望着那抹紅衣,纖細卻凜冽,柔弱嬌軀下竟有以身殉國的氣骨!眼前的阿璨如此真實,只是她所言所行卻是那般陌生。
葉曜心下雖是震驚,手腳卻是利落,兩步衝上高台,可不知為何,那一瞬,那抹紅衣一躍而下,兩人雙手交錯,生生錯過,她回頭,笑的明媚,“停雲,忘了我……”
“煙煙!不要!”葉曜紅着眼,腦中一片紛亂,竟然義無反顧的隨她跳下城樓,他大聲喊着“阿璨”,出口卻是“煙煙”。
城樓下,葉曜頹然跪在塵沙中,緊緊抱着滿身鮮血的女子,不斷告訴自己,這不是阿璨,不能慌,不能亂,這是幻境,都是假的,卻不知為何,心如死灰,悲痛欲絕。
整個空間開始碎裂,城牆上瓦礫坍塌,天與地開始顛倒,圍城的涼國軍隊也瞬間消失,萬物崩裂……真實與幻境交疊,他淚流滿面,拼了命想要留住她,終究只是徒勞,懷中女子開始變得虛幻,化為柔和的白光,從他懷中消散,隨風而去,如流星一般漸漸消失。
情緣未起已斷,他是誰,她又是誰?
葉曜不知他是永寧王還是楚沉,不知失去的是阿璨還是雲煙,只是覺得疲累,生不得死不得,尋不得放不得,沒了她,前路漫漫又該歸去何處……
葉曜痛不欲生,終是左手指天,口中咒語綿綿,瞬間千軍萬馬自地下起,他說,“煙煙,等我逆了蒼天,碧落黃泉尋你歸來。”
天旋地轉,葉曜左手虎口處瞬間金芒刺天,光華萬丈,一直金色勾陳躍出,騰空而起,追上了天邊消散的那抹純白靈魂,他看着地下升騰起的黑氣幻作陰兵,又茫然看着他們消散,匯聚歸於天際,與金色勾陳和隱隱現出的銀白騰蛇化為一體,逐漸消失……
葉曜慢慢轉醒,頭痛欲裂,抬眼還是在阿璨的馬車中,他記得阿璨以身殉國……不,是雲煙以身殉國,葉曜慌張起身,直到看到身側沉睡的女子,才放下心來。
這是他的阿璨,鵝黃襦裙,白色狐氅披在身上,手中還是那個精巧的暖爐,葉曜扶緩緩起身,探出手去,卻是顫抖着停住,他怕抱住她的那刻,阿璨就如夢中一般幻作純白靈魂,隨風消散。
葉星璨微微蹙眉,她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中她一身紅衣,自城牆上一躍而下,夢中,她的身側,葉曜着金甲,滿身是血……
葉星璨呼吸漸漸急促,不住搖頭,淚珠斷線般墜落,她掙扎的睜開了眼睛,看到葉曜張開雙臂,卻是呆愣不動,她猝然起身撲入了葉曜懷抱,“曜,我好想做了一個夢,夢到我以身殉國,你血染金甲。”
葉曜緊緊擁住懷中少女,感受着自她身體傳來的融融暖意,車頂小燈閃爍着柔光,他靜靜看着她,沙啞出聲,“阿璨,別怕,我在。”
他身子微微顫抖,然而擁住她的手,卻是堅定有力,彷彿放開了,就會永遠失去,好久后,他抬起頭來,輕輕開口,“阿璨,你夢中的金甲將軍是我?”
葉星璨不知哥哥為何糾結於此,只覺得在他懷裏,溫暖安心,終究是回過神來,柔聲道,“當然是你,只是不知為何,你叫我‘煙煙’,城牆外的兵將一直喊我‘涼王妃’,好生奇怪。”
葉曜雖是不明白這莫名出現的幻境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城牆、以身殉國、涼王軍隊……都是一樣,唯獨,他夢裏自己是秦墨,而阿璨夢中還是自己……
這是為何?那瞬間自地下而起的萬千將士,他們穿着不同朝代的軍裝,為何而來,又去了哪裏……葉曜不由自主的低頭看向自己左手虎口,那隻勾陳竟然隱隱現出,他急忙抓住阿璨右手,騰蛇,竟然在她手間擺尾……
葉星璨隨着他一起看向兩人的手,吃驚的看向突然現出的形狀,小心翼翼道,“哥哥,這是什麼,我手上怎麼有一條小蛇,你那是什麼?”
葉曜愣了愣,抿了抿唇,正待與她細說,卻忽然聽聞馬車外打殺聲漸起,長久的戎馬生涯讓他迅速反應,一手將葉星璨護在身下,這才慢慢撩開車簾,只見馬車外濃霧漸漸散去,兩隊人馬廝殺已近尾聲,而所有人都似看不見居中的公主駕乘,所有衝殺都輕巧繞過了他們二人所在馬車。
葉星璨也自葉曜身下爬起,獃獃看着車外奇怪情形,兩人對視,具從雙方眼中看到驚懼,葉曜勉力穩住心神,細細琢磨今晚一幕幕異狀。
“曜,這裏是桐臨關是嗎,是古戰場?”葉星璨猝然開口,似是想到了什麼。
葉曜點頭。
“我夢裏也是戰場,會不會就是同一個地方?我記得子沐,就是柳少牧曾經說起過,滇南有個山谷叫做驚馬槽,每到雨夜,就可以聽到類似於鏈條、鐵器之類的響聲,叮叮噹噹的,仔細聽,還有金屬撞擊、戰馬嘶鳴的聲音。他說那裏就是千年前的古戰場,是遇到陰兵借道了。”葉星璨若有所思,“你說我會不會不是夢裏陷入了千年前的古戰場,而是因為我體質特殊或者濃霧這些外部因素帶着你和馬車陷入了百年前,甚至千年前的古戰場?所以,他們在現實中廝殺,卻是觸碰不到我們?”
葉星璨說的玄之又玄,葉曜卻是聽懂了,如果是這般,就對了,這裏是桐臨關,戰國時期叫做淮關,而千年前,楚沉一統北陸,定都於此,更名“煙雲州”,楚停雲、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