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公子陽生奪位(二)
大夫們雖然趕走了二卿,卻沒有力量、也不敢滅亡那多災多難的高、國家族,因此他們又立高張的兄弟高發、國夏的兒子國書為族長。
陳乞繼續向著奪取君主大權的目的前進,下一步就是要廢安孺子、立陽生為君了。當時鮑牧的地位高於陳乞,陳乞希望獲得鮑牧的支持,但心裏又沒有把握,於是他不動聲色地對鮑牧做了試探;結果卻失望地發現他並沒有同樣的打算,而且反對改變現狀——他現在已經與陳乞平分君主大權,陳乞無論改立哪位君主,他的權力都不會再增一分了。
因此陳乞不得不拋開鮑牧開始單幹,但是他的行動卻將牢不可破的“陳鮑一體”關係撕開一道裂縫,縫隙越開越大,以至於他後來連鮑牧也毫不手軟地幹掉了。
陳乞暗地裏聯絡陽生,請他回國繼承君位。
陽生此時已經投入季康子門下,並且成了季康子的妹夫;他收到陳乞的邀請,心中卻充滿了不信任感。原來陽生曾派人去見過陳乞,得到的反饋卻非常冷淡(陳乞非常了解陽生,知道任何消息只要被那個有名的大喇叭得到,不出一日便會搞得人盡皆知,因此不敢過早向他泄露計劃)。
陽生拿不定主意,他便駕着一輛馬車去見定居在曲阜南郭的、同病相憐的兄弟公子且於。他對且於說:“我曾獻給季孫兩匹駿馬,但是感覺他不太滿意,因此還想再送他兩匹。”他指指駕車的駿馬說:“就是這兩匹。請兄弟幫我檢驗下它們是否會令人滿意。”
且於跳上馬車,陽生駕車載着他來到郊外。陽生見曠野之中人際皆無,這才向他透露了那個情況,並表達了自己的疑慮。
且於說:“景公不敏,廢長立幼,把國家置於危險之中;齊國需要一位有治國經驗的老公子執掌國政。機不可失,兄長應當立即回國主政。但是陳乞來招兄長絕非為公室社稷考慮,他不過是像崔、慶一樣為了從中攫取更大的權力罷了,因此兄長往後的日子會非常難過。陳氏不死,齊難未已。兄長好自為之吧!”
陽生激動不已、熱淚盈眶,他拉着兄弟的手央求道:“那麼就請你和我一起回到臨淄,共圖國家大業!”
且於顯得有些猶豫,他當然清楚陽生話中的含義,但是又不願意參與到殘酷的政治鬥爭中去,於是請陽生給自己一點時間考慮。
兩人返回曲阜時在城門口遇見了陽生的室老闞止。這個頭腦靈光的傢伙是從密使的嘴裏套出事情真相的,得到信息后他立即出城迎接主人。闞止向陽生拱手道:“夫子回國請務必帶上臣。”
陽生說:“事情是否能成還尚未可知,你和壬(陽生的兒子)先留在曲阜,事成之後再來召你們回國。”
第二天一早,陽生在且於的陪伴下離開曲阜回國。儘管兩人一路儘可能地掩飾行蹤,但是在黃昏進入城門前還是被幾個趕車的齊國人發現了。
國人說:“公子們這身打扮可瞞不過城防隊,兩位換身衣服跟着我們走吧!”兩人換上國人送給他們的粗布衣服,混在隊伍里進了臨淄,當晚就隱藏在陳乞府中。
此時已經到了九月中旬,陳乞買通了安孺子身邊的太監頭子王甲和江說,把一些曾服侍過陽生的流亡宮人召回來,重新安置在宮內。
冬十月二十四日晚,臨淄城的喧囂已經平靜下來,陳乞和他的黨羽們突然率領族甲蜂擁而出直奔公宮。流亡宮人做為內應,已經控制住了安孺子等人,他們打開宮門迎接叛亂者。
陳乞確認局勢已盡在掌握之後便與大夫們換上朝服,簇擁着陽生進入太廟。加冕儀式剛剛開始,鮑牧突然踉踉蹌蹌地闖進來了,後面跟着他的貼身侍衛鮑點。鮑牧渾身散發著酒氣,雙眼迷離,連站都站不穩;他看到眼前的景象,驚詫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鮑點皺眉問道:“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們究竟接受了誰的命令?”
陳乞指着鮑牧大聲回答:“當然是夫子命令!否則誰敢改立新君?”
陽生和眾大夫齊刷刷把目光聚焦在鮑牧臉上。
鮑牧憋了好一陣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真是胡言亂語!我怎麼不知道自己說過這種話?你難道忘了景公為孺子牛而磕掉門牙的事了嗎?你怎麼敢背叛對先君的忠誠?”
眾人又把目光轉到陳乞臉上,陳乞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鮑點的手已經握着劍柄了。
關鍵時刻陽生突然“噗通”跪了下來,對着鮑牧稽首說:“夫子啊!就請你以大義來決定我的命運吧!如果認為我可以,我即位之後不會對任何大夫生出抱怨;如果不認可,也不必對我產生怨恨,我將流亡到河西的秦國去。可則進,否則退,我怎敢不唯夫子之命是從?我只是希望廢、立都不要發生流血事件。”
眾大夫再次把目光轉向鮑牧。
鮑牧左右轉頭掃視,見眾人臉色不善,已經透出強烈的殺心,這才發現局面已經變得十分兇險。他知道自己剛才失言,快步走過去扶起陽生說:“誰不是先君的公子呢?公子既然這麼說了,我哪敢不聽從您的命令?”說罷他也加入了加冕儀式。陽生即位,是為齊悼公。
此時安孺子和母親鬻姒已經被分別軟禁起來。第二天一早,齊悼公命景公的寵妾胡姬帶着安孺子到賴城去,之後便驅逐了鬻姒。齊悼公本來不打算殺人,但是失去理智的王甲偏偏叫囂着要與他“一決高下”,結果就被按上“謀反”的罪名處死了;江說等內侍小臣比較識時務,因此只是被囚禁起來。
齊悼公的“篡位”得到了從大夫到國人的廣泛支持,沒費什麼力氣便坐穩了君主的位子。
齊悼公是個薄情寡義、疑心病很重的人,他雖然放了安孺子一馬,但是仍然擔心:大夫們一旦對自己產生不滿(在那個君臣爭權奪利達到白熱化程度的年代,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不被他人怨恨),就會把自己和安孺子的地位再次調換過來。
“‘地反物為妖,人反德為亂。’”他想:“每個人都知道小兒君比成年人容易控制,陳乞卻反其道而行之,廢幼立長,其後必出妖祥!”且於也催促他快點行動,因此當政局穩定下來時,齊悼公便開始着手清除陳氏了。
齊悼公派大夫朱毛見陳乞說:“沒有夫子鼎力支持,寡人肯定登不上今日的位置。但是君主與器物不同,不可以隨便拋棄。器物多了不知道把玩哪個,君主多了就會造成混亂。對此夫子有什麼打算呢?”
陳乞不禁失聲痛哭,他哽咽道:“君侯還是不信任眾大夫呀!齊國外有強敵,內有苛政,已經十分困苦了。困苦生出,憂患必至。少年君主不可以擔當大事,眾大夫這才從國外尋求成年君主。大夫們希望社稷穩固,又認為君侯心胸寬廣,所以才擁戴您為君侯。否則那個小孩子又犯了什麼罪、以至於被剝奪君位?”
朱毛回宮復命,齊悼公又被陳乞的話感動了,他忽然對自己那狹隘的心胸生出深深的自責,繼而感到羞愧難當。
朱毛說:“君侯的顧慮是對的。但是既然要留下陳子,就只能從安孺子身上想辦法了!”
齊悼公於是命朱毛將安孺子遷到駘城,朱毛就在途中殘忍地殺害了那個還不知權力為何物的、天真快樂的小男孩。這個齊景公最為喜愛的小兒子只比父親多活了一年。